家有藏书慢慢读（中国卷） 《诗经》重读吟咏（10）《豳风·东山》

逍遥情怀

　　与亲分享，一起慢慢读书，一起慢慢游走，一起慢慢变老。

中国明代有一位卓越的千古奇人“游圣”徐霞客，常常雨中前行，他为我们留下了珍贵的游记，其中常有 “雨廉纤不止”、“雨丝丝下”、“宿雨霏霏”等句。我在赣、黔雨中游时都会不由自主地想起徐霞客雨中游的场景，激励自己坚持前行。
我开始写此篇时那天正是5月19日，恰是“中国旅游日”，所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2011年3月30日国务院常务会议确定每年的5月19日为“爱旅游、爱生活”的“中国旅游日”，那一天全国大部分的旅游景点都有优惠和免门票活动。这个纪念日源于400多年前1613年5月19日那一天，也是徐霞客开篇记述日。（参见《徐霞客游记·游天台山日记》）
而早在数千年前的八百年周朝初兴之地（邰、豳、丰、镐、洛），也流传下了一首经典的雨中诗，那就是《诗经·豳风·东山》。

诗经·豳风·东山

我徂cǘ东山，慆慆tāo不归。我来自东，零雨其濛。我东曰归，我心西悲。制彼裳衣，勿士行枚。蜎蜎yuān者蠋zhǘ，烝在桑野；敦彼独宿，亦在车下。
我徂东山，慆慆不归。我来自东，零雨其濛。果臝lǚo之实，亦施于宇。伊威在室，蟏xiāo蛸xiāo（shāo）在户。町tǐng（dīng）畽tuǔn鹿场，熠yì燿yào宵行。不可畏也？伊可怀也！
我徂东山，慆慆不归。我来自东，零雨其濛。鹳鸣于垤dié，妇叹于室。洒扫穹室，我征聿至。有敦瓜苦，烝在栗薪；自我不见，于今三年。
我徂东山，慆慆不归。我来自东，零雨其濛。仓庚于飞，熠燿其羽。之子于归，皇驳其马。亲结其缡lí，九十其仪。其新孔嘉，其旧如之何？

这首诗作于周成王之世，共四章，每章十二句，原文与《诗经原始》同。《诗经解说》原文同，但有漏字和错字各一处。《经史百家杂钞》第二章中“果臝”为“果裸”；“不可畏也”为“亦可畏也”，与《诗经集传》同，其余无异。
该诗创作的时代背景是西周初年，武王崩，成王幼，周召二公辅佐执政，管蔡武庚反，周公（姬旦）东征，三年归。
《历代诗歌选》中的注释是描写久戍士卒在还乡途中思念家乡情景。《诗经解说》认为是抒写远征士卒的痛苦生活，反映久戍得归，想象家乡的残破以及对家乡和亲人有无限怀念之情。《诗经鉴赏辞典》引《诗序》说是“周公东征，三年而归，劳归士，大夫美之，故作是诗也。”今人多认为是久戍士卒在还乡途中思念家乡。《经史百家杂钞》卷一认为是描写一位出征三年后回到家乡的士兵在沿途及坻家后的景况和心情。众说相近并存参考。
首先通过图示可以了解当时各诸侯国分布状况和地理方位。
《简明中国历史地图集》中“西周时期全图”、“西周时期图说”。

　　《史记》第一卷之卷三《殷本纪第三》、卷四《周本纪第四》，第二卷之卷三十三《鲁周公世家第三》、卷三十四《燕召公世家第四》、卷三十五《管蔡世家第五》中均有此事记述，图略。
东山在哪？在今山东境内，应该在曲阜一带的奄国内，具体山名不详。（我脑海中闪过尼山，孔子未生前山为何名？曲阜境内还有何山有待重游考察。）
东征自何处出发？周公姬旦封鲁，但周公未赴国，辅佐成王，成王东都洛邑，周公居洛邑，洛邑在镐京之东，也可以理解为周公居东，从这里出发谓之东征。东征应该是镐京之东，不可能是宗周镐京，应该是成周洛邑。奄国在今山东曲阜，王师征伐所向为管蔡武庚之国，在周之东方，故可谓之东征。奄国（今山东曲阜东）、淮河下游的淮夷、淮河中下游的徐夷参与共叛，周公诛管叔、杀武庚，流放蔡叔霍叔，或者周公先返洛邑，命白懋文（见《诗经解说》）继续东征奄、淮夷、徐夷、熊盈等国。归途大约就是从淮夷、徐夷之地返回的。凯旋后周公慰劳归来的士卒，士大夫们赞颂周公的行为咏诗赞颂，则周公先返意自明矣。
那么作者到底是什么人呢？学界普遍认为作者或周公或士大夫或士卒。方玉润坚定认为是周公所作，我仔细研读《诗经原始》对该诗注释，觉得其意很深，足以为领导者鉴，特全文附图于后。
个人觉得还有一种可能，此诗非亲历者不出。从诗中抒发的情感以及忆人叙事，个人觉得此诗绝非士卒所作，更像“记者”所作，那个年代就有“记者”了？不敢妄言，有书为证。
我在读《搜神记》时，曾见干宝《搜神记序》：“将使事不二迹，言无异途，……然而国家不废注记之官，学士不绝诵览之业……若使采访近世之事……”。这里的“注记之官”应该就是最早的随军注记者，也许这是最早记载“记者”的书（与后世的西方媒体人不同，古人不博眼球只记事实，不胡说八道），也是我所读到的最早的“采访”一词。（有不妥处请记者朋友们指正）
附 晋散骑常侍新蔡干宝令升撰《搜神记序》图。

　　干宝字令升，汝南郡新蔡县（今河南新蔡县）人，后迁居海宁盐官灵泉乡（今属浙江）。
先慢慢全篇学习理解此诗，注释部分遵从《历代诗歌选》，个别拓展对照。今译参见后附《诗经解说》和《经史百家杂钞》白话文，我个人理解不赘述于此。
《历代诗歌选》第一章，写退役回乡的兴奋和归途野宿情形。
《诗经解说》第一章，写征人久戍得归，悲喜交集的心情。今译与赏析附后。

　　老、新版《说文解字》“东、山”。老版“东”在木部。

　　新版“东”在东字部。

　　老版、新版“山”均在山字部。新版认为山高出四周地面应300米以上。

　　缩印版《辞海》，“东”为一字部，“山”为山字部。认为山高出四周地面应500米以上。

【零雨其濛。】从《诗经·豳风·东山》的“零雨其濛”到徐霞客的“雨霏霏下”，期间数千年，山河变易，“学士不绝诵览之业”，军旅生涯之后有了山水之旅、千古游记。
【蜎yuān】北大老师们作“juan娟”。《经史百家杂钞》作蜎yuān，个人从后者。
【敦彼独宿，亦在车下。】《诗经原始》解释“敦”为“独处不移之貌”。引申为缩成一团独自睡在车下。
下图为“周元戎图”，出自《诗经疏义会通 纲领 图说》。

　　古代将帅出征时立乘此车作战，车上有三武士站在将帅周围，士卒拱卫其下。
还有“秦小戎图”，与“周元戎图”形制有别。出自《诗经疏义会通 纲领 图说》。

　　除了战车，还应该有拉粮草的辎重车之类。作者“亦在车下”中的车指的应该就是古时候的这一类战车或者辎重车。夜晚住宿就像“烝在桑野”的“蜎蜎者蠋”一样躺在车下，能接近将帅之战车且能独宿的也非常人，所以作者不会是一般的士卒。
《历代诗歌选》第二章，写想象自己离家后田园庐宅荒废的情景。
《诗经解说》第二章，写征人在归途中怀念家乡，当想到出征后家园的残破凄凉，更增加了怀念之情。

【伊威在室，蟏xiāo蛸xiāo（shāo）在户。】图文来自《毛诗草木鸟兽虫鱼疏》，句读自标。

【伊威】一名委黍，一名鼠妇。在壁根下、瓮底土中生，似白鱼者是也。
《诗经原始》引陆氏佃曰：“《尔雅》曰：‘伊威，委鼠。’一名鼠妇，亦曰鼠负。因湿化生，今俗谓之湿生。”
【蟏蛸】长踦ji，qī，yǐ，一名长脚。荆州、河内人谓之“喜母”。此虫来著人衣，当有亲客至，有喜也。幽州人谓之“亲客”，亦如蜘蛛为网罗居之。
《诗经原始》谓“小蜘蛛也”。陆氏佃曰：“《释蟲》云：‘蟏蛸，长踦。’”郭璞曰：“今小蜘蛛长股者，俗呼喜子。亦如蜘蛛布网垂丝，著人衣当有亲客至。荆州、河内人谓之“喜母”。”
意思是说出征人不在家，室内凌乱。从此章看，归者应为无妇之人，家中无人打理。还有一种可能，征人走后，妇人回到娘家以求佑护，故家室荒凉。
《历代诗歌选》第三章，写想象妻子在家盼望归来的情景。
《诗经解说》第三章，写征人想象妻子在家里怀念自己，等待亲人归来的情景。

【鹳guàn鸣于垤dié，妇叹于室。】图文来自《毛诗草木鸟兽虫鱼疏》，句读自标。

【鹳】鹳雀也，似鸿而大。长颈赤喙，白身黑尾翅。树上作巢大如车轮，卵如三升杯。望见人，按其子令伏，径舍去。一名负釡fǔ，一名黑尻kāo，一名背竈zào，一名皂裙。又泥其巢下，傍为池，含水满之，取鱼置池中，稍稍以食，其离若杀其子，则一村致旱灾。
《诗经原始》注“鹳”：“水鸟也。”陆氏机曰：“鹳，鹳雀也。似鸿而大。长颈赤喙，白身黑翅。”
山西省运城市永济市蒲州镇有鹳雀楼，当可一游。
《历代诗歌选》第四章，写回忆新婚时情景和感慨离别后的变化。
《诗经解说》第四章，写征人回忆出征三年之前，新婚的情景。

【皇驳其马】北大老师注释“皇”为“黄白色”，“驳”为“赤白色”。《诗经解说》为“有黄有红”。《经史百家杂钞》认为“驳”为杂色，白话为“花马白里黄”。《诗经原始》中“皇”为“马色黄白曰皇”。 “驳”为“马色駠liú白曰驳。”

【亲结其缡lí】下图出自《诗经疏义会通 纲领 图说》。

【缡】《诗经疏义会通 纲领 图说》注释中引《尔雅》云：“妇人之袆huī谓之缡”。孙氏云：“袆，帨shuì巾也。” 故《集传》曰“妇人之袆，母戒女，而为之施衿结帨也。”
　　 《诗经原始》释“缡”，孔氏颖达曰：“《释器》云：‘妇人之袆谓之缡。缡，绥也。’”孙炎曰：“袆，帨巾也。”方玉润案：昏礼言结缡，则缡当是帨。
两个版本的今译不尽相同，所以读后的理解和感悟每个人都会有不同是自然的。
附 《诗经解说》今译及讲解，仅做参考。

附《经史百家杂钞》注释及今译。

附 《诗经鉴赏辞典》赏析，仅做参考。

　　方玉润在《诗经原始》中认为“周公劳归士也”。一章言夫念妇。二章言妇念夫。三章情韵悽qī然。四章应前“独宿”、“妇叹”。他坚持认为“此周公东征凯还以劳归士之诗”。《小序》谓“东征”但“与诗情不符。《大序》谓“士大夫美周公而作，犹谬。”
《诗经原始》原文及注释。

　　方玉润认为“诗中所述，皆归士与其室家互相思念，及归而得遂其生还之词，无所谓美也。盖公（周公）与士卒同甘苦者有年，故一旦归来，作此以慰劳之。因代述其归思之切如此，不啻出自征人肺腑，使劳者闻之，莫不泣下，则平日之能得士心而致其死力者，盖可想见。”
下面这段话我读了很多遍，沉思默想之余，不禁感慨万千。现将其打字出来分享。
方玉润又引朱氏善曰：“圣人之所以能感人者，以其以己之心度人之心，而天下之人亦乐于效力，而不患上之不我知也。《东山》之诗，述其归而未至也，则凡道途之远，岁月之久，风雨之陵犯，饥渴之困顿，裳衣之久而垢敝，室庐之久而荒废，室家之久而怨思，皆其心之所苦而不敢言者，我则有以慰劳之。及其归而既至也，则睹天时之和畅，听禽鸟之和鸣，而人情和悦，适与景会。旧有室家者，其既归而相见固可乐，未有室家者，其既归而新昏犹可乐。此皆其心之愿而不敢言者，我则有以发扬之。莫苦于归而在途之时，而上之人能与之同其忧；莫喜于归而相见之时，而上之人能与之同其乐。乐以天下，忧以天下，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其是之谓欤？”
对此，他评价“此可谓善说《诗》矣”。这一段话其实说得很明白，个人理解是他内心深处的希望。但作为领导者、带兵者可以从中窥见一斑。

　　《诗经集传》原文及注释。

　　方玉润在《诗经原始》中坚持认为，“然非公曲体人情，勤恤民隐，何能言之亲切如此？而姚氏谓非公作。呜呼！非公之作而孰作之乎？假使此诗出于旁代之手，则不过一篇《从军行》、《汉铙歌》而已，乌足以见圣德之感人于无间哉？”
关键在于“圣德之感人”，且“于无间”。他其实是深明其理，有意坚持此观点。
对后世而言，将将者、将兵者亦应如是。

2022年5月19日晨3:17初稿

2022年6月13日晚17:47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