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学者德高望重,好父亲爱满流长 — 堂伯陈永龄生平记事(副本)

我独爱秋

<p class="ql-block">大堂伯陈永龄已经离开十一年有余, 但他依然鲜活地被众多亲朋好友所怀念。父亲节将至,大伯的在学业事业上各有成就的四个儿女,感到书不尽意,很难下笔概述慈父的一生。作为堂侄女的我,有幸借祖辈父辈之光,与大伯大妈和堂姐们多有交集,深为他老人家的人品和学术成就感怀不已。 面对丰厚的资料及其人生轨迹,亦感纵使下笔千言,难免挂一漏万。他在社会学,人类学, 民族学专业方面的成就,借中央民族大学下列一段视频,简要介绍,不作赘述。此文重点讲述大伯的家世,家庭,人格以及生活和生平轶事的点点滴滴。</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span style="font-size: 22px;">  </span></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span style="font-size: 22px;"><span class="ql-cursor"></span>家庭渊源 爱心柔慈</span></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br></p><p class="ql-block">陈家祖籍江苏淮阴,二十世纪初离开江苏到山东济宁和济南府为宦至知府。大伯的父亲陈彦森,字湘衡, 我称为三爷爷(1963年在北京仙逝),我从未⻅过。我的祖父陈鹤巢,行四,人称四爷。三爷爷早年在北 平任职。国⺠政府于上世纪二十年代南迁,三爷爷尽管文笔极佳, 然谋职不易,曾先后赴武汉,徐州, 南京等地工作。常有书信寄往北平家中,与三奶奶(蜀之巴县人)诗词唱和。 三奶奶十九岁嫁到陈家, “诗词文字出自庭训,具有根底......而倡随之乐,敬爱之情更不待论。迄今相聚四十有三年,育一女四子 (注:实际共生儿育女十二人,多夭折)。婚嫁粗了,孙男女六人,不自暇逸, 家事每劳料理,余僚底栖迟垂四十年, 性不谐俗,两袖清⻛......至于孝亲,睦族,教子,相夫,至艰及困从无形诸词色之间, 戚邻咸敬之。盖平素向以忍让自励,所谓痛下克己功夫也。” (摘自陈公湘衡诗集66⻚)。</p><p class="ql-block">三爷爷三奶奶夫妻情笃,孕育出陈家的和谐气氛,子女们如沐春⻛,得益久远。大伯作为⻓子,性格中渗 透了这种亲和之力,坚韧之力,因而在其生命的历程中虽经多次冲击和逆境,皆能冷静坦然应之。三爷爷 家曾经⻓期处于经济窘迫的境地,常常需要典当物品勉强度日,但遇有亲朋好友在家⻓住之时,亦勉为其 难,尽心招待。二十多年家中不断收留⻓住的客人,有的穷困家庭后生,若非能在陈家⻓往,替交学费, 赠送棉衣裤,百般照料,也不会能够上中学,考上会计学校,过上以后的好日子。关于收留和帮助一些孤 苦零丁的贫苦人家的事例,不胜枚举,不仅被受惠者终生铭记, 且在邻里广为传颂,以至于1952年三奶 奶去世时,大家都说。失去了 一位观世音,活菩萨。</p><p class="ql-block">三奶奶的与人为善,宽和容忍, 乐于助人,对大伯的影响至深。他的处世哲学毫无二致地继承了母⻛。</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5px;">这是三奶奶四十岁生日时六个孩子和一位亲戚孩子的合影,三爷爷左手边站立者为大伯</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5px;">这是姐弟五人的合影,后排左起:大伯永龄, 大姑静娴(去世较早),二伯延龄,前排左为三伯昌龄,右为四伯燊龄。</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燕大校训,深入骨髓</span></p><p class="ql-block">大伯1937年考入燕京大学新闻系,两年后转入社会学系。 1941年毕业当年就读社会学系研究生。后因太平洋战争爆发,燕大学生被迫迁往成都分校复课。大伯在成都, 由吴文藻先生推荐,于1942年到新疆学院任教支援边疆教育。曾被军阀盛世才以莫须有的罪名捕入狱三个月有余。1945年回到成都后, 随林耀华教授继续攻读研究生兼任助教。1948年在北平燕大受聘为社会学系讲师。 1951年升任副教授, 直至1952年院系调整,到中央民族学院任教。 可以说燕京大学的多年生涯, 对大伯影响至深,在那里不仅结识了终生伴侣和众多好友,而且燕大的精神也陶冶并坚实了其一生的处世准则,尤其是燕大校训“因真理得自由以服务“,并以四个绝对为行为准则:“绝对诚实,绝对不自私,绝对有爱心,绝对纯洁”。 早年课余时间他热心参与基督教团契的各种活动,如香山家庭,如光盐团。当年的宗教学院赵紫宸先生讲解的光和盐的道理给大伯的影响深刻:“光是照亮一切黑暗的,你们应象光一样照亮一切黑暗之处,让人家渴望你亲近你,但你们也应像盐一样帮助别人发挥所长,而自己并不显示。如煮鸡时,要放些盐。大家喝鸡汤时都说好喝极了! 是盐把鸡的味道提出来。而人们不会说,盐好极了!…….”这些教诲在以后几十年里如春风化雨,枝蔓叶盛,受益非浅。 </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5px;">香山家庭成员合影,前排右二为大伯,身后右二是大妈孙幼云</span></p> <p class="ql-block">左起:大伯大妈参加同学杨富森和刘金定的订婚典礼,与时任燕京大学校长司徒雷登合影。1947</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情比金坚,终生良伴</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span class="ql-cursor"></span></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span>大伯与大妈孙幼云结识于燕大光盐团。大妈1938年入燕大,主修护士专业,抗战后转入社会学系读研究生,后在中央民族学院教授数学至退休,他们自燕大相识相知相爱, 水到渠成。 </p><p class="ql-block">1941年12月8日,日军轰炸珍珠港后,随即派军抢占燕大,命令次日全体师生必须全部迁出学校,正所谓北平之大,已放不下一张书桌。大伯当时已读社会学系研究生,不愿在沦陷区当亡国奴,决定前往大后方四川成都追求自由,支持抗战,大妈因为要陪伴寡母不能同行,他们于1942年初在北平的寒风中含泪告别,此去一行,谁知何年重聚? </p><p class="ql-block">这一别,四年半,这漫长的时日,对恋人来说,可谓度日如年。每两周一封的书信往来,经常耽搁一月甚至数月才能抵达。而后大伯支援边疆的教学无故入狱,音讯全无。谁都不知道抗战会持续多少年。然而,凭着彼此的信任,尽管从未有过山誓海盟,天各一方的他们二人情比金坚,坚信谁都不会变心,即使分别再久也一如既往地等下去。期间,大妈将做护士工作的第一次工资买了毛线,织成蓝色毛衣,寄往四川亲戚处,又辗转托人带到新疆。这种坚不可催的信念,排除了心中的愁苦思念。别说当今的年轻人难以经得起这种长久分别之苦,即使当时 也有许多对恋人未能熬过考验而劳燕分飞。1946年春夏之交,燕京成都分校由大伯领队返京途中同学们传唱的一首歌,透露了这种无奈的酸楚: </p><p class="ql-block">“我啊,走遍漫漫的天涯路, </p><p class="ql-block">我啊,望断迢遥的云和树, </p><p class="ql-block">多少的往事堪重述, </p><p class="ql-block">你啊,你在何处? </p><p class="ql-block">我难忘你哀怨的眼睛, </p><p class="ql-block">我知道你的沉默的情愿。 </p><p class="ql-block">你牵引我到一个梦里! </p><p class="ql-block">我却在别个梦里忘记你! </p><p class="ql-block">啊!我的梦和遗忘的人! </p><p class="ql-block">啊!受我最初祝福的人! </p><p class="ql-block">终日我灌溉着蔷薇, 却让幽兰枯萎!”</p> <p class="ql-block">1947年,有情人终成眷属,这对爱侣此后一生互敬互爱,风雨同舟,在爱巢中孕育了三女一子。大伯专注于学问,不善也无暇理家,大妈长于教育和音乐,而后四个子女个个读书成材且擅长音乐。钢琴,手风琴,小提琴长奏家中,中学大学同学每每来家举行音乐会,为了不打扰民院的邻居, 他们每次都关紧门窗让乐声在屋内震荡。 每次造访大伯家总感到知识分子气氛浓郁,家庭成员之间温馨和谐,老少几辈人活力四射,尤其是晚年的大妈,仍不乏青春活力,乐观通达。八十几岁的高龄,还在美国的社区教授自幼就喜好的太极剑,九十多岁还经常表演剑术,广受欢迎。 </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5px;">新婚燕尔,1947</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5px;">大妈八十多岁表演太极剑,单腿站立毫无障碍</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5px;">祖孙三代同舞剑</span></p> <p class="ql-block">让我们看看大伯大妈的事业学业有成的四位子女:</p> <p class="ql-block">大堂姐陈曾绮1969年插队陕北,后成为赤脚医生。由于工作出色,1974年被当地干群推荐为工农兵学员,经考试进入西安医学院,后回京分到第六医院内科, 在那里做了十三年医生。1990年初作为访问学者到美国佛尔蒙特大学从事心脏病研究直到退休,曾参加心脏病学术会议有论文发表。 </p><p class="ql-block">二堂姐陈曾絪 1968 年 16 岁就到内蒙放羊八年。记得 1974 年大伯提到过,二姐在内蒙放羊时,水奇缺。一口水漱漱口,吐出来洗 脸。回到内地武汉干校探亲父母,身上带着一股羊膻味儿。平时动辄不洗碗不洗脸已成常态。在草原放羊时她从半导体里听北京台教英语,病退回京后次年和三堂姐陈曾红一起 考入北师大英语 77 级。 毕业后赴美留学读了统计学硕士和社会学博士。退休前任加州州立大学分校终身教授。</p><p class="ql-block">三堂姐陈曾红毕业后分到北京建工学院教英语,1985 年上了清华研究生班,1987年也进入达特茂斯学院,拿到语言教学法的硕士学位, 留校在图书馆工作, 兼开中文教学课程直至退休。 </p><p class="ql-block"> 堂弟陈曾络在北师大心理系得到学士学位, 继续攻读本系的硕士。读了一年时赴美陆续修完硕士、博士获得佛尔蒙特大学心理学博士学位。先后任职于摩托罗拉、可口可乐和联想集团,担任诸大公司的领导人材评估和发展咨询师,以及联想集团的领导人才管理执行总监。</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5px;">湖北干校,1970</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5px;">全家福 1972</span></p> <p class="ql-block">本来大伯 坚持不办绿卡,只是经常去美探亲逗留。1999年,曾络邀请父母去芝加哥参加婚礼,不料因自美离开时间不够久,两度遭拒签。二老年事已高,每次签证起个大早,排队申请不胜其烦。错失了儿子的婚礼不说,二老宿舍住在四楼没有电梯,搬重物十分艰难,虽然有学生愿意帮忙,但是大伯最怕麻烦别人。有一次,大伯头朝下从四楼摔到三楼,大妈担心至极。他们终于接受了子女劝告,办了绿卡。从此不必再受申请签证之扰,还可以在美方便就医,子女无须再担心一旦二老有恙,鞭长莫及。 </p><p class="ql-block">大伯一生忙于学术,不会做家务,在生活上全部依仗大妈的照顾安排,年老时也想为大妈做些事,净闹笑话。在大姐家有一次早晨特地起来给大妈沏了一杯茶,但大妈一喝说太难喝了,原来他把喂小乌龟的食物当茶叶了。 还有一次大伯对大姐说,“你家的花生米都受潮变软了,不能吃了”。原来那是大姐家的狗食。大伯八十多岁时已力不从心,但只要和大妈一起出门非要拿重东西,大妈得拼命和他抢。</p><p class="ql-block">大伯大妈伉俪情深,相亲相爱,跨越时代,携手共度了64年的幸福时光。</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5px;">金婚,2007</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5px;">白头偕老</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宽厚待人,严于律已</span></p><p class="ql-block">大伯一生宅心仁厚,慈悲为怀。四十年代在大后方成都时,有朋友说需要赴成都的路费,大伯无余钱,就把自己在衣服送到委托店换钱寄给朋友。在新疆学院任教时有一位老会计不幸失盗数百元,无法偿还。大伯就在无人时赠他四百元以度难关特地嘱咐他不要声张。自五十年代起大伯大妈在民族学院工作,上有父母和一位李婆(是大伯祖父的妾,无儿无女,目不识丁),下有四个儿女,经济上很吃紧,生活极为节俭,但每有亲友有急需,总是不吝资助。有的同事生活困难曾多次借钱,大伯 一贯予以帮助,甚至不要偿还。当然每次也经过了与大妈商量征得同意。 </p><p class="ql-block">大伯待人宽待已严,待别人的孩子宽待自己的孩子严。孩子们小时候有时会说一些关于别人的刻薄话,大伯听到就会严加训斥:“你们怎么能这样?你们的爸妈从来不是这样的!”他奉行“宁可人负我,不可我负于人” ,尤其不能负于那些生活景况比自家不如的。曾络一次和一个工人孩子玩时发生冲突,那孩子先动手打了曾络,曾络忍不住还了手。事后大伯硬拉着委屈的曾络去登门赔礼道歉。</p><p class="ql-block">三爷爷于1963年病重低烧多日茶饭不思约两个月,西医说不出原因。大妈一位同事之父刘中医有些名气,从沪来京探亲,请他诊治,每次诊治费十元并招待午饭。按方去买中药,所开中药都是去“积”的泄药,结果大伤元气更不思饮食,不久就于7月灯干油尽去世。 三爷爷逝世后,许多朋友劝说应向刘中医追究医疗责任,大伯鉴于刘中医用药不慎,好心办了坏事,又是大妈同事之父,不愿追究。 </p><p class="ql-block">1963年11月,曾络出生。 1964年夏,李婆瘫痪,必须专人照顾,大伯大妈请了阿姨日夜照顾李婆,直至1965年12月 李婆病逝。 这期间只好把曾络全托给别人家,每周末休息才接回家来,后来得知曾络因经常感冒得了慢性鼻炎,还患了软骨病,当时有朋友议论,不该把小婴儿全托给人家,而把瘫痪病人留在家中。大伯大妈对祖父的妾尚且如此,对父母的至孝至爱就不必细叙了。 </p><p class="ql-block">三爷爷1955年有诗作两首,是写关于大伯并追忆三奶奶的: </p><p class="ql-block">《阿翁阿母》 </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5px;">报纸有永儿论文一篇,披览之下赏其有理路亦有骨干,词能达意,气盛不矜,似久经洗炼出乎意料。自念奔走风尘,教儿时少,耳提面命,皆儿母任之,劬劳一生逝将三载,使见此作,欣慰又当何似。阅后多时,莫解啼笑,因拈两律以写余怀,兼示永儿云媳二首。 </span></p><p class="ql-block">(1) </p><p class="ql-block">阿翁笔底病充繁,薄有才华裁剪难</p><p class="ql-block">论事无须施藻绘,作文端要有波澜</p><p class="ql-block">学非淹贯讵堪用,工到艰时始肯钻</p><p class="ql-block">多而操觚知简炼,卅年不负夜窗寒 </p><p class="ql-block">(2) </p><p class="ql-block">阿娘教养备劳辛,诲而谆谆盼作人</p><p class="ql-block">家世读书期远大,勤劬向学戒因循</p><p class="ql-block">辞虽喜畅先明理,志若能坚不患贫</p><p class="ql-block">儿幸粗成母竟去,伤心往事泪盈巾。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说起大伯的自律,有时已到极致,1969年初至1972年2月,全国高校都要下乡走“五七”干校的道路,进行知识分子的改造。大伯大妈带曾红,曾络随民族学院赴湖北潜江沙洋农场原劳改农场改造。期间,大伯曾被发配当炊事员学习煮饭刷刷洗洗兼卖饭。他事先嘱咐家人,勿在自己卖饭的窗口买饭以避嫌。有几次曾红排队前看好是别人卖饭,好不容易快排到了,忽然换了大伯卖饭,大伯一看是女儿,当即命她重新到别处排队,她只好从队尾再排起。 </p><p class="ql-block">2012年3月,大伯逝世一年之际,大妈在美国收到来自陕北名叫赵建立的一封信,他是大姐在陕北插队的老乡的孩子,作为工农兵学员去北京体育学院上学三年,小名“臭狗子”,因为农村认为名字起得下贱好养。那三年经常造访大伯的家,成了大伯大妈的陕北儿子。以后一直有通信联系。他在信中写道“有好几次,夜里梦见了你们,醒后想起了北京的全家人。我已记不清有多少次节假日上你家去玩,吃饭过节。每次陈伯伯孙姨总拿大碗为我盛饭,说我搞运动要多吃,并为我不停地夹菜。每次我回陕北总要为我买很多好吃的让我带回给家人吃,孙姨给我买凉鞋,的确良上衣,怕我穿的不如人家学生。陈伯伯和我一起打乒乓球羽毛球和小络弟一块游泳划船,去动物园。我快毕业了,陈伯伯去了塔城,临走前送我钢笔和一张全家福照片,勉励我好好学习和工作。我离京时孙姨又让小絪小络把我一直送往北京站。每逢过年从北京给我寄糖果,还给我寄来过三件皮大衣。陈伯伯和您们不仅给我许多物质上的帮助,更是给了我许多精神财富,教我如何做人。我读了陈姐他们写的关于纪念陈伯伯的文章,极受感动。我要向陈伯和孙姨学习,做一辈子好人,并教育我的儿孙,做“光盐”人。我没记错吧,3月13日是陈伯伯过世的周年日,我特发此信纪念并问候全家人。 </p><p class="ql-block">大伯一生著作论文等身,教学与研究成果不凡,对晋级升职这等人人趋之若鹜的事情,淡泊明志,不争不抢,甚至避之不论,忍辱负重一心做学问,无论顺境逆境,一丝不苟。限于篇幅,我不在此文中描述大伯经历的种种坎坷磨难。</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亲缘情长,数代延绵</span></p><p class="ql-block">大伯与我父亲实际是同一个曾祖父,1939年大伯受父母之托,代表他们去济南参加老辈人的葬礼,住在我的曾祖母家,与我的祖父陈鹤巢和叔祖父陈觉民(他称为四叔六叔)以及我父亲和大姑熟悉起来。 </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5px;">据三爷爷笔记:“余年十三岁四弟鹤巢九岁每晚灯下先祖各令持一小胡床坐膝前教习诗韵”居省会每到夏日先祖黎明即起,率父叔及余兄弟赴曲水亭饮食经时始返。”</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其诗《髫年》是这样描述的: </span></p><p class="ql-block">六十年来岁又庚,沧桑陵谷叹频更。</p><p class="ql-block">祖教膝下习音韵,父揽怀中作旅行</p><p class="ql-block">曲水观澜朝进食。明湖放棹午听莺</p><p class="ql-block">天真烂漫承欢日,书剑岂知两不成。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另一首《有怀四六两弟青岛五弟天津》 </p><p class="ql-block">总角相依总不忘,分携都为衣食忙</p><p class="ql-block">棣棠友爱俨同气,手足情视各一方</p><p class="ql-block">多而家风能共守,愧余学业昧专长</p><p class="ql-block">深期偕踏春明路,村酿山肴醉百场。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1945年抗战胜利,我父亲考上了辅仁大学,曾有半年住在三爷爷家,膝前听教,受文学造诣极佳的三爷爷影响颇深。三爷爷一生翰墨为邻诗作颇丰,但文革期间多有遗失。大伯处存有手稿180首,多为1951-1963年之作,散见于信函,便笺,烟盒,片纸,到处留存。经我父亲于九十年代的整理编辑,由在台湾的四堂伯陈燊齡付梓出版,也算三爷爷没白厚爱家父。有三爷爷诗为证 </p><p class="ql-block">《怀从侄大春》</p><p class="ql-block">依我京华逾十年,雪泥鸿爪忆从前</p><p class="ql-block">出来本性多存厚,说到人情亦自然</p><p class="ql-block">堂上椿萱臻百福,膝前儿女喜双全</p><p class="ql-block">客冬两晤胸怀畅,竚盼阿咸再蒞燕 </p> <p class="ql-block">家父自己的诗集中有悼念三爷爷的多首七绝,现选1995年的几首如下: </p><p class="ql-block">(1) </p><p class="ql-block">一身清气墨为邻,笔挟风霜自有神。生未逢时酬素志,剑书更有后来人 </p><p class="ql-block">(2) </p><p class="ql-block">莫到轮回不再来,神仙伴侣宇寰开。麟儿已償封候愿(注),天上人间梦几回。 </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5px;">注:《诗集》出版时其幼子已从国军参谋总长位置上退休,是为军中最高长官(1989-1991) </span></p><p class="ql-block">(3) </p><p class="ql-block">依依昨夜梦魂驰,还似承欢笑语时。数载京华空受教,生前恨我未能诗。 </p><p class="ql-block">(4)</p><p class="ql-block">美秀而文过誉辞,诗成翁去恨何迟。鲛珠化作呕心句。袅袅馨香寄我思。 </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5px;">注:先伯父相公曾以“美秀而文”四字赠我,言虽过誉,实有厚望焉。 </span></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5px;">我父亲辅仁大学毕业照</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5px;">三爷爷的诗集,陈家人每家一册珍存</span></p> <p class="ql-block">在1975年夏我的祖父去世之前的两年,大伯多次从他并不宽裕的家庭开支中,给他的四叔寄来二十元钱。在当时捉襟见肘的境况下, 不啻是一笔巨款。我们祖孙三代不知有多么感激。1974年我初次进京住在大伯家,体会到大伯一家是如何节俭度日,因此这种慷慨尤为难能可贵。多少年来,大伯就是这样对己严苛,对他人慷慨相助,从未变更从未懈怠。</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5px;">北京颐和园,1974</span></p> <p class="ql-block">以后的年月,我和堂姐们北京青岛曾数次互访,大妈也曾来青岛小住。但是大伯忙于学术研究,内地边陲深入乡野,国内海外讲学交流,经常不在家很难见到。倒是退休后常去美国探亲,我们有机会得以拜访看望。1997年我父母来加拿大探亲,与来访的大伯大妈在多伦多欢聚一堂,爸爸一再要求多见几次大伯,想来也是预见到再见不易吧。</p> <p class="ql-block">大妈带小红小络来青岛旅游探亲,1976</p> <p class="ql-block">左起:小络,我弟弟, 我, 小红。1976,青岛。</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5px;">二姐带着11个月的baby女儿来多伦多参加学术会议,大伯大妈和大姐全家驾车一同来访。左一为作者。1997</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5px;">我父母和大伯大妈相聚在多伦多</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5px;">前排左起我的爸爸,儿子,妈妈,大姐的女儿,大妈,大伯</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5px;">后排左起:大姐夫,大姐,我,1997</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5px;">在South Burlington 看望大伯大妈</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5px;">左起: 大姐女儿, 大姐,我女儿,我,大妈, 大伯, 大姐儿子,2002</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幸福晚年 福报满溢 </span></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span style="font-size: 22px;"></span></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大伯的一生,虽经不少崎岖险阻,最后都逢凶化吉,退休后静享田园之乐,儿孙满堂。儿女辈孙辈个个出息,人人孝顺。三位堂姐都各有子女两孩,这六个表姐妹兄弟彼此之间极为亲密无间,长大后都成了电脑工程师,文体音乐美术各有所长,全面发展。 </p><p class="ql-block">大伯大妈的婚姻受神的护佑和祝福,幸福圆满,相得益彰。每年圣诞新年一大家人三代以至四代聚集一堂或登上游轮出行,老外见之莫不称羡。 </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5px;">  圣诞节阖家欢聚,2010</span></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大伯有时扪心自问:“为什么自己能幸存于大风大浪,遇难成祥,在险境中亦能心平气和?”答案是:前半生可能笃信基督教,”明天有明天的忧虑,不要为明天的忧虑发愁,今天的忧虑已经够了“ 。后来,知足常乐,”要比生活待遇,不要总和比我高的比,应该和比我低的比。多少同辈朋友,都没有我这般幸运,还没我待遇好,我有何不满足?“ </p><p class="ql-block">大伯对所有帮助照顾他的人,都常怀感恩之心。永远替别人着想是他的本能,如有人来家接他,他早早就站在外面等,总怕亏欠了别人,让别人等他。他最怕给他人添麻烦,包括自己的子女。有一年在曾红家想买一双鞋,却不愿告诉上班的女儿怕影响其工作。他觉得自己可以走着去,不料商店在十几英里之外,并非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可以轻易走到的。他走了三个多小时,最后被女婿找了回来。在离世前几个月因急症住院几天,大夫护士都一致说他是个“Great Man”。 出院时他再三对医院每个人热情握手表示感谢,在世的最后几日已无力多言,但每天一定对照顾他的人说声谢谢。 </p><p class="ql-block">1990年我来到里贾纳大学做自费访问学者,临行前大伯提供了一系列教授的名单,让我问候他们,其实意在万一有什么事情可以求助。我曾一一致电问好。一经提起是陈永龄的侄女,对方无不十分热情,说“He is very Popular“(他极受欢迎)。有的教授约我在其办公室见面,说有什么需要尽管说,当然我没有提什么要求。大伯1980年起曾几次去该大学讲学,从事印第安民族史的研究。</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5px;">八十年代大伯在里贾纳大学从事印第安人研究活动,以及会议发言的场景</span></p> <p class="ql-block">很多中国人忌讳谈论死亡,尽管这是世上每个人的必然归宿。这方面大伯大妈的高尚令人赞叹,早在1995年12月全家圣诞团聚时大伯出乎意料地宣读了和大妈的遗嘱,那时他77岁大妈不到75岁,身体还比较健康,令大家震惊的是头两条:“第一,我们死后不举行遗体告别,不举行追悼会,不买寿衣。第二,遗体捐赠给医院作研究,身体零件捐给有需要的人,不得存骨灰“。 大伯德高望重,口碑极佳,如果办追悼会规模不会小。但他从来都是为别人着想,早就考虑到参加凄凄惨惨的追悼会对老朋友无益,只有伤害。2011年3月13日92岁的大伯在家中平静地离世,当天他的遗体被佛蒙特大学医学院庄严肃穆地接去储存,等候未来的教学实验研究。2021年1月23日,差七天就满一百岁的大妈逝世,也如此办理不悖。堂姐弟们遵循遗嘱,只在大姐所在教会主日崇拜后举行了一个简单的追忆仪式。他们四人早已经决定,将来也如出一辙,步父母后尘,捐赠遗体供需要的人尽其所用,兼作医学研究。 </p><p class="ql-block">大伯的一生,对父母长辈至孝,对伴侣至忠,对师长至尊,对学生至爱犹如父亲般关心关怀提携,无论亲疏,与人为善。涓流成河,聚沙成塔, 处处凝聚着一个“爱”字, 大写的“爱”。 在做学问上,一丝不苟,兼容并蓄,认真探求,冷静思考,成就卓著,好评如潮。展现了中国真正的知识分子学者,勤勤恳恳、兢兢业业,纯而又纯的精神。</p><p class="ql-block">令人敬重的大伯,我们永远怀念您!</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2022年6月12日完稿于多伦多</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