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蛙声

遗失的村落

雨后，雾气点点消散。没有任何缘由，我忽然想起青蛙来。

小时候，青蛙是我在春末夏初见得最多的生物，它萌宠可爱，经常出没在稻田，溪流，甚至房前屋后，每到日光下落之际，乡村内外到处都传来呱呱呱的蛙声，此起彼伏，前呼后应，从不间断，青蛙是乡村的王子，卖力的唱着我们听不懂的歌，热情欢快。我喜欢听青蛙唱，习惯在天黑下来的时候，搬个小凳子，坐在星空下，听它们没完没了的唱歌。青蛙的歌，单调中富于变化，喧嚣中亦有平和，时而连续嘶叫，时而重音低回，既豪迈热烈又婉转多情，似乎一成不变却又万种风流。

＂好像有狗在叫！＂

什么？我没有听到。我要寻找更熟悉的声音，不是烟火人间的犬吠，而是四月禾田的蛙鸣。他们听得很认真很高兴，我只附和着，有口无心的样子。

晚饭后，我和几个同事去散步。一场暴雨过后，山村娇美而安静，大地似乎睡着了。我们踩着雨水洗过的泥路，闻着山风送来的木香，心里美滋滋的。

我喜欢把自己安放在青山绿水间，这样的生活差不多已经持续四十年了。

记得很小的时候，奶奶的晚饭都很早。夕阳还在山坳里荡秋千，我就吃完了。耳边尽是蝉的叫声，我无法拒绝蝉的盛情，一个人去到村头的梨树林，那里的蝉最多，每棵梨树上少说有几十只，像是赶集，它们叫得很欢，太阳听的入迷了，都舍不得落下，晚霞徘徊在河谷里，照亮了一个少年的脸，他仰着脖子，一动不动地望向高大的梨树，那里生长着一个孩子的心事。

黄昏是金蝉的世界，而当夜幕降临，时光悠悠而去，乡村已经为青蛙搭好了舞台，主角就要登场了。

先是一只青蛙独唱，它有一声无一声的，然后是两只、三只，渐渐的，越来越多的青蛙加入了队伍，合唱正式开始。蛙声高低错落，悠扬悦耳，有的宽厚，有的温润，有的尖利，有的绵长，所有青蛙配合默契，它们兴致勃勃，共同上演一场和谐的多声部演唱会。

这村庄夜晚的蛙声，让辛苦了一天的农人忘记了疲劳，让山村种下不久的庄稼兹兹长高。不知是青蛙恋上了夏夜，还是夏夜迷上了蛙声，萤火虫也跟着凑起了热闹，点点迷人的光亮，仿佛星星坠落凡尘。

一曲终了，会有青蛙主动献艺，在每场合唱中间穿插花絮，殷勤而调皮，拯救了乡村夜晚涩涩而暗沉的节奏。

没有听到蛙声，这是多么奇怪的事。现在应该是青蛙最活跃的季节，他们的生命伴着绿色一路成长，在夏天溅起朵朵绿色浪花，可以清凉整整一个夏季。

没有了青蛙的六月是空荡的，沉闷的，压抑的。面对这样的日子，流水都失去了往日的清丽，山岭也没有了从前的婉约。狗都变得轻薄张狂起来，凌厉的叫声满是空洞和虚无，显得格外刺耳。

想念青蛙，我多么希望从身边的稻田飞出青蛙的歌声。我向着昏暗扔了一颗石子，石子瞬间被昏暗吞噬。我知道不再有青蛙自草丛纵身一跃，它们不再相信，那些曾经写满密密麻麻童话的石子，早已惊吓了它们天真无邪的梦，它们走了，去寻找它们的森林和草地去了，无声无息，再不回头。

从前，山想听蛙声，水想听蛙声，村庄也想听蛙声，而最想听蛙声的是我，所以青蛙出现了。在星星点灯的六月，蛙声四起，穿越黑夜和整个夏天，一直传到秋天。青蛙是乡村的宠儿，到处都是它的家，它们愿意在哪里养儿育女，愿意在哪里谈情说爱，这是青蛙的自由，我没有打探过，也不敢随意惊扰。那时候，青蛙是我们所有人的青蛙，它是我们最快乐的邻居。

小路上散步的人越来越多，他们闲庭信步歌不成调，或高谈阔论家国天下，或柴米油盐生活如麻，话题里没有半只青蛙，我不禁有些失落和害怕起来。

可是青蛙到底去哪里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