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遥远的小山村

超凡还俗

从县城到乡下老屋不过五十华里,几年前,国家“村村通”政策打通了通村公路“最后一公里”,一条水泥公路顺着跌宕起伏的山势,七弯八拐地延伸到了老屋门口,从此,回家的路不再艰险。回一趟老屋开车或骑摩托也不过四五十分钟的车程。可谁曾想到,在交通日益便捷,城乡距离日益拉近的今天,我们与乡下老屋的距离却变得越来越远,仿佛遥不可及。 老屋坐落在一个与罗田接壤的山旮旯里,屋后一条绵延的山脊就是与罗田地界的分水岭。站在山脊上,脚下罗田一侧自然村落里,村民耕作的呼叫声和鸡鸣犬吠的欢叫声清晰可辨。放眼远方,云雾在山谷里飘移,群山在乳白色的云雾里若隐若现,常常唤起我们无限的遐想。<br> 堂下大奶奶是一位十分健谈的老人,在我们还是孩子的时候,就经常听她神话般地跟我们“挖古”:“吴家寨”是一个叫“吴贞人”的先辈开创的,吴贞人有自己的马匹,出行就骑着这匹马。有一次行走在一个叫“石板”的路段,马失前蹄跌倒几丈深的河沟里马毁人亡了。<br> 后人无从考证吴贞人的其人其事,但是有一点可以证明关于吴贞人的传说有一定的依据。父亲曾经跟我们讲过,湾子里原本有一个小祠堂,就供奉着吴贞人的木雕像。“文化大革命”破“四旧”时,“吴贞人”像被收缴送到大队油坊的灶堂里烧掉了。改革开放后,堂叔正明二爷(我们习惯的叫法)个人出资请人又修了一尊“吴贞人”像,当时二爷居住在县城里,他在自家里供奉了几年后,把“吴贞人”像转交给我父亲,父亲郑重其事地在堂屋里修了神龛,把身披袈裟的“吴贞人”庄重地摆放在神龛的正中。每月初一十五,父亲都要雷打不动、虔诚地为“吴贞人”像举行简短的供奉礼,摆供品,奏鼓乐,点香烛,烧纸钱,扫尘埃,整个过程特别有仪式感。父亲去世后,家里就没有人居住了,二爷说不能冷落怠慢了“吴贞人”,几经周折,“吴贞人”像被送到安徽金寨一座吴氏祠堂里供奉着。<br> 吴家寨是一个空间相对狭小的自然村落,自然条件并不算好,每天睁开双眼望见的就是一重又一重的山峦,出个门迈开双腿不是爬山就是过坎,山路陡峭就是居住在这里的山民无法改变的现实。从家谱考证,最先来到吴家寨立足的是吴氏“孝子支”一个“上”字辈的先民,到我们这一辈已经是第五代后裔。经过一百多年的生息繁衍,吴家寨高峰时期有十户人家,五六十口人。 我的脑海里印象最深的是,湾子不同的方位,分散耸立着许多几人才能合抱的大树。尤其是湾旁那棵古枫,它在大奶奶眼里“神”一般地存在。大奶奶说这棵树是树神,到了夜里它会像老人那样呻吟。我们怀疑大奶奶的话的真实性,就留心细听,真的在寒冷的夜晚,偶尔听到古枫的低吟声。我无法用准确的词语来形容这棵古枫的“大”,只记得大集体时大队修建养蚕室,把这棵古枫砍伐了,裁成板材,足足装了八联房子的木板楼。一时间,陈家河大队的两层楼式养蚕室远近闻名。<br> 幸运的是,我们这一辈人刚刚成年时就赶上了国家改革开放的好时代,自此,吴家寨的后生们就陆陆续续地走出校门,走出了大山,再没有回到老屋和父辈们一起去过着那日出而作,日没而息的生活。有的参加了工作在单位上班,有的考上了大学远走高飞,有的在异乡打拼发展,有的进城买房定居,湾子里常住的人口逐年减少。每到逢年过节时,我们这些离开老屋的“候鸟”飞回了“老巢”,此时的小山村一下子热闹起来,浓浓的人气在整个小村子弥漫,袅袅的炊烟在湾子的上空欢快地飘荡,父辈的脸上堆满了久违的笑容,欢声笑语把沉寂的小山村装点得其乐融融。<br> 这短暂的几日常常被湾邻间的迎来送往填得没有空隙,叔辈们看到我们在家住的时间少,就用这个时间设宴招待我们。山里人重礼仪,讲实诚的特性,在这个时候展现得淋漓尽致。他们倾其所有做出各种各样的菜肴,把方方正正的大饭桌塞得满满当当。拿出平日里自己舍不得饮用的酒品,一个劲地劝我们喝,当我们喝得说起话来有些“黏糊”了,主人的脸上写满了比获得丰收还高兴的成就感。当我们要告别老屋回城时,叔婶们又把鸡蛋、干菜等土特品送给我们,那浓浓的真情,暖暖的情意,塞满了我们的行囊。<br> 小山村的变故来得让人猝不及防,随着时间的流逝,湾里常住人口逐年减少,到后来差不多也就两三户人家,每家一两个留守老人。眼看小山村生活气息越来越平淡了,这几户人家干脆去集镇或人口密集的村落买房定居了。曾经被山里人视若命根子的田地,全部抛荒,当年那如画一般的梯田,再也找不到它那独有的轮廓,完全淹没在那疯狂生长的杂草里。原本好端端的房屋,离开了主人的陪伴和维护,不断坍塌,那没落的景象让人不忍直视。 原本位置偏僻的小村落,在失去人气,断了烟火气以后,呈现出一种阴森的恐怖气氛,置身其中让人不寒而栗,甚至令人窒息。即便如此,那怀旧情结还是驱使我时不时地回老屋看一看。每次快到老屋时,我就按动摩托车喇叭,一路长鸣,给自己壮胆。走进湾里,再没有人给你送上香喷喷的热茶,再也没有人与你寒暄问暖。自个儿找一块平整的石头坐下来,踹口气,歇歇脚。然后你得调转车头,打道“回府”,不然,遇上成群结队,出没无常的野猪进村“扫荡”,你可招架不了,连个躲藏的地方都没有。 今年四月份的一天,我带上干粮、饮用水回到了老屋,对老屋房前房后的排水沟进行疏通整治,排除对老屋有危害的险情。中午时分,在大门口的台阶上席地而坐,就着干粮和饮用水,连同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楚对付一顿,等把想做的事都收拾利索了,太阳已经偏西了,顿时,顾不上处理粘在身上的泥土,来不及擦一把脸上的汗水,锁好大门,启动摩托车,加大油门,一溜烟地“逃离”了,一口凉气直到半路上遇见了熟人才缓过来。<br> 小山村里就剩下那几间孤独的老屋,回不回去,似乎无关紧要了。可是内心深处对小山村的眷恋还是无法排解。是小山村无私地养育了我们,我不忍心就这样弃它而去,不忍心看到珍藏了太多我们同年欢乐的小山村在我们的眼里变成回不去的那方天地。你看那一棵棵散落在湾前湾后的古松,它们历百年风雨,依然深深地扎根于故土,像一群饱经沧桑的老者,坚韧地守望着这方水土。我们唯有心系故土,才无愧于故土对我们的养育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