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延海日出（2021.9.29）

小星星

　　凌晨3点多起床，去居延海观日出。虽然才九月底，漠北晚上的气温已经很低，路边的树草上已结了薄薄的白霜，风刮在脸上有点刺痛。同行有几位起不了早床，只有晓恒、晓北我们3人同行，早上6点正抵达居延海。

到居延海看日出的人不少，几十辆大巴和上百辆小车，载着众多游客，其中不乏摄影爱好者，长枪短炮装备齐全，穿着厚厚棉大衣的人们争先恐后的进入景区，抢占最佳位置。

黑暗中，我们搞不清具体情况，询问工作人员后，乘摆渡车到了一个人少的观景台，远处地平线上一抹胭脂红。

读诗《使至塞上》：“单车欲问边，属国过居延。征蓬出汉塞，归雁入胡天。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萧关逢候骑，都护使燕然”。被王维对西域边塞那种广阔凄凉之美的描写震撼。近几年来随着旅游资源不断发掘完善，终于可以实现在居延海边，亲眼观看“长河日圆”。

早先，我并不知道居延海在阿拉善盟。跨世纪后第一次到内蒙，一位随领导到内蒙工作的朋友说，他已跑遍内蒙各盟市，唯独未到过阿拉善盟，引起我对阿拉善盟的关注。

　　“海子”是北方人对湖泊的一种称呼。“海子”有大有小，如在北京城内的北海、什刹海、中南海，居延海其实就是我国第二大内陆河黑河的尾闾湖，这个湖可比其它北方的“海”大多了。

居延海位于阿拉善盟额济纳旗达来呼布镇北40公里处，发源于祁连山深处的黑河，流经青海、甘肃、内蒙古三省区800余公里后，汇入巴丹吉林沙漠西北缘两大戈壁滩洼地，形成东、西两大湖泊，总称居延海。

不知居延海的地理位置，是我孤陋寡闻、知识浅薄。从49年建国起，由于额济纳河补水量逐年减少，居延海已干涸了6次，1992年彻底干涸。绿洲萎缩，生态环境恶化，土地盐碱砂化，大片胡杨林枯死。北京在治理沙尘暴时，追踪到内蒙最西边的额济纳，才发现历史上著名的居延海已干涸，湖底全部砂化，大风起兮尘飞扬，风起额济纳，沙落北京城。居延海的枯竭，与我是“同龄人”，却“形同陌路”，互不相识。

2002年，首次将黑河水引入东居延海，2003年，首次黑河水流入西居延海。至2017年，居延海面积已达66.3平方公里。生态恢复，使居延海充满勃勃生机，近几年来，居延海成为著名的旅游景点。于是，我与“同龄人”有了第一次握手。

　　居延海是一个奇特的游移湖，随着额济纳河的改道，或每年补水水量的多少而变化，它的位置时东时西时南时北；水面时大时小。由此看来，居延海更像是一个湿地、一个河流的蓄洪区。汉时称居延泽，唐时称居延海，都是合理的。水少时就是湿地，水大时便成湖泊。

岸边浓密的芦苇丛，是水禽栖息的天然良港，天鹅、大雁、鹤、水鸭等在此觅食、筑巢、繁殖，湖水中生长着鲤鱼、鲫鱼、鳙鱼、草鱼等鱼类。太阳还未出来，湖泊被黑暗包裹着，不由得联想湖泊的名字“居延”，“居延”匈奴语、同蒙古语“乞颜”，意为“隐幽”。在茫茫的戈壁滩上，荒无人烟，一片片乱石荒滩，出现一泓银波、一团碧绿，自然格外显眼。干涸土地上，一弯绿水，显得那么的幽静清凉。

　　这是一个神奇地方，自古以来就流传着美丽的传说。据说，中国哲学家老子来到西居延海，在这里得道成仙。老子出关前留下五千字《道德经》，到居延海翻身入水、不见踪影，故后人称这个地方为“流沙仙踪”。又有周穆王和西王母的爱情佳话，传说当年周穆王架着他的八匹神骑来到祁连山下，见到披着虎皮的女王，也就是后来成为天庭的西王母，一见倾情。西王母举行了隆重欢迎仪式和宴请，双方互赠情诗，临行西王母送给周穆王一车价值连城的宝玉，最后依依惜别。演绎一出“君在黑河头，我在黑河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一江水”的爱情故事。

　　这是一个伟大的地方，古往今来，无数爱国志士，为保卫民族尊严、国家领土完整，在这里抛头颅洒热血，驰骋疆场。汉时，汉王朝与匈奴连年战争，汉武帝重用“兴兵之臣”，汉武帝的小舅子卫青多次领命征讨匈奴，追还疆土，屡建丰功；元狩四年（公元前119年），霍去病率骑5万，深入漠北两千多里，越离侯山，渡弓闾河，与匈奴左贤王都激战，歼敌7万余人，俘获敌酋屯头王、韩王及将军相国等83人，在狼居胥山（今蒙古境内）举行祭天封礼，在姑衍山举行祭地之礼，兵指瀚海（今贝加尔湖），一战而定，“匈奴远遁，而漠南无王庭”。霍去病一生四次领兵征战匈奴，全胜而归，歼灭匈奴11万多人，降服4万余众，开河西、酒泉之地，占领河西走廊，被封为冠军侯；在戍边征讨中，还有李广和李陵祖孙俩演绎出忠贞爱国的悲剧。

除了武将立功外，文臣在此也是大有作为。值得浓墨重彩一笔的是，张骞数次出使西域，出阳关、入居延，成就了草原丝绸之路。

东汉时期的窦融，积极开展边贸活动，屯田戍边，武攻文守，使北方得以安定。

桑弘羊在居延对屯田戍边制定了重要政策和非常具体的方案，在汉朝不断开疆拓土、连年征战、陷入财政危机之时，桑弘羊作为“兴利之臣”，掌管中央财政，既维持了正在节节胜利的战争，又减轻农民负担，同时缓和社会矛盾。

　　这是一个浪漫的地方。祁连山、黑河、戈壁滩、居延海，萧萧边关，漫漫原野，给边塞诗人“铺纸备笔”，提供了文思泉涌的最佳场地。虽然他们大多没有到过居延海，但他们写出的边塞诗词却流芳百世。王昌龄、王之涣、李白、李益、高适、岑参、王翰、辛弃疾、王维等，他们以古代边疆地区的生活和自然风光为题材，描写山川景物、风土人情，反映塞上战争和军旅生活。

李白没到过居延，但他写的很多诗与居延有关，如：五月天山雪，无花只有寒。笛中闻折柳，春色未曾看。又，李白自称是汉将“李广”之后，诗曰：本家陇西人，先为汉边将。功略盖天地，名飞青云上。苦战竟不侯，当年颇惆怅。

杜甫自然也不例外，亦留下与边塞烽火相关佳句：朝进东门营，暮上河阳桥。落日照大旗，马鸣风萧萧。平沙列万幕，部伍各见招。中天悬明月，令严夜寂寥。悲笳数声动，壮士惨不骄。借问大将谁，恐是霍嫖姚。

王昌龄的《昌龄出塞》：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更是流传最广，朗朗上口，妇孺皆知。

而王维的：“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寥寥数字，描绘出居延全景，准确刻画沙漠广阔无垠、苍凉雄浑的景象。成为深受人们喜爱的诗句。

　　大漠的落日固然有一种苍凉的美，有一种悲壮的美，有一种原始的美。但今天，我们不看落日看日出，而且是在居延海看日出。自从在农村昏暗油灯下，读过刘白羽先生的《日出》后。被日出日落那雄伟壮丽景象深深吸引。在国内看过日出，在国外也看过日出；在高山上看过，在大海边看过，在飞机上也看过。不同高度、不同地点、不同角度观看日出日落，有着不同感受。居延海观日出，是“海子”重生的日出，崭新的日出，对我而言算是“拾遗补缺”吧。

早上7点13分56秒，太阳开始露头，霎那间点亮天空，将湖水染成金黄。

　　太阳似乎有点臃胖，跳着向上。越来越强的金光诉说着当年汉将戍边征战的故事，如李白《胡无人》诗云：

严风吹霜海草凋，筋干精坚胡马骄。

汉家战士三十万，将军兼领霍嫖姚。

流星白羽腰间插，剑花秋莲光出匣。

天兵照雪下玉关，虏箭如沙射金甲。

云龙风虎尽交回，太白入月敌可摧。

敌可摧，旄头灭，履胡之肠涉胡血。

悬胡青天上，埋胡紫塞傍。

胡无人，汉道昌。

　　初日“犹抱琵琶半遮面”，如古时少女含情脉脉、以扇掩面、徐徐移开，露出姣姣粉嫩。居延海冉冉升起的朝阳，已被古人吟唱千年。新生命诞生之前，大地处在黑暗之中。有明有暗才是世界的本来。边塞诗人王维的《使至塞上》背后，隐含一个出而反而的故事。王维奉命慰问的对象是河西节度使崔希逸，崔希逸对吐蕃作战大获全胜，其实是部下孙海使诈，崔希逸承诺不攻击吐蕃，吐蕃听信承诺、没有防守时，孙海利用回朝廷汇报时，说吐蕃防守薄弱，是进攻的好时机。皇上听信了孙海的话，命对吐蕃大举进攻。崔希逸不能违抗朝廷命令，只好去攻打吐蕃，由此背上了背信弃义的名声。虽然这是一个不太好听的故事，但从诗中可以看出唐朝的版图很大。过居延，已经出了汉时边关，可都护在燕然（今蒙古境内杭爱山），远得很，唐代边塞比汉代向西扩张了几千公里。

　　王维也许是唐代大诗人中唯一在居延呆过一段时间的人，除了《使至塞上》妇孺皆知，传唱百世，他还有很多极为入画的诗作。王维这个“老西子”（山西省祁县人）十分细致、却又眼界开阔，他的诗可以具象到一山一水、一草一木，又可以意象为天地洪荒。他的诗句已成不朽，如《送元二使安西》

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

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又《出塞作》

居延城外猎天骄，白草连天野火烧。

莫云空碛时驱马，秋日平原好射雕。

《观猎》

风劲角弓鸣，将军猎渭城。

草枯鹰眼疾，雪尽马蹄轻。

忽过新丰市，还归细柳营。

回看射雕处，千里暮云平。

　　7点14分，太阳跃出地平线，霎时完成昼夜交替，天空出现两种金色，上半空在燃烧，下半空开始静寂，太阳唤醒大地，开启新的一天。鸟儿展翅空中，一只、两只、三只……逐渐成千上万，漫天飞舞，仿佛要拥抱太阳。

　　边塞诗人有的很出名，有的却不是很出名，杨凝在唐代诗人中名头不响亮，但他是兵部郎中，全唐诗中自然会有他的位置。在他的诗中多次提到居然，从诗中可以看出他对居然很了解。这位河南人在他的诗《从军行》中说：

都尉出居然，强兵集五千。

还将张博望，直救范祁连。

汉卒悲箫鼓，胡姬湿采旃。

如今意气尽，流泪挹流泉。

他的《送客往夏州》

怜君此去过居延，古塞黄云共渺然。

沙阔独行寻马迹，路迷遥指戍楼烟。

夜投孤店愁吹笛，朝望行尘避控弦。

闻有故交今从骑，何须著论更言钱。

从中可以得知，他不仅了解居延，还多次深入大漠，十分熟知荒野戈壁的艰难险阻。

兵部的司局长自然离不开军事，在《送客往鄜州》中于是说：

新参将相事营平，锦带骍弓结束轻。

晓上关城吟画角，暗驰羌马发支兵。

回中地近风常急，鄜畤年多草自生。

近喜扶阳系戎相，从来卫霍笑长缨。

　　阳光映在脸上、洒在身上，温暖了身体，更温暖了心。想想祖辈为拓展疆域，在极其艰难的自然条件下，不远万里，浴血征战；再想想新中国的建设者，在不毛之地戈壁滩中，建立卫星发射基地，至今已有十数人登上太空，实现了先人飞天揽月梦想。中国在短短几十年间，从一个落后贫穷的国家，成为追赶世界先进水平的发展中国家，犹如这蓬勃向上的朝阳。看着朝阳冉冉升起，怎能不令人热血沸腾。

将一个千年前金戈铁马的古战场、神秘古老荒凉的地方，建成现代高科技水平的航天中心，聂荣臻元帅是总指挥和缔造者。聂帅生前四次视察基地建设，死后遗嘱将骨灰安放在酒泉。

　　居延海离不开建设者和保护者，这是一群无名英雄，尽管没有刀枪剑戟和战火纷飞，他们坚持在艰苦的生存环境下，默默无闻地付出心血和劳动甚至奉献生命。

历史学家、古文字学家、考古学家陈梦家，是一位居功致伟的学者。在国外留学时，将被斯坦因、斯文.赫定等盗出的文物寻找回来，将流失在外海的青铜器资料记录整理成册。回国后，致力于居延和武威出土汉简的整理和研究。为甲骨分期、西周铜器断代、汉简解读等方面作出巨大贡献，推动了考古学的发展。

在居延汉简研究方面，还有劳榦、顾颉刚、徐苹芳等，为居延古文化的发掘和保护作出贡献。

　　二十年来，居延人对居延的环境保护十分重视，在人力、物力、财力和科技方面加大投入。自2002年引黑河水入居延海后，干涸10年之久的居延海又重现波光粼粼的壮观景象。国家十分重视额济纳旗生态环境，为保护居延海绿洲做了大量科学规划和卓有成效的工作。

在居延海环境保护中，特别重视生态链的保护。对湿地和禽类进行保护，禁猎禁捕禁砍伐，筑巢引鸟，特别是在每年4至5月水鸟繁殖期，加大巡护力度，提供和改善水鸟生活环境，保持和丰富生物多样性。当太阳升起时，万鸟欢腾，便是对环保工作绩效的见证。

　　在东居延海40平方公里的水域面积，水草茂密，进行合理养殖可促进水生态环境的改善。额济纳旗水务部门针对东居延海实际，进行科学喂养，投放数万尾草鱼鱼苗，禁捕禁捞。由于当地蒸发量大，每年对居延海进行补水，缓解水域面积下降，促进水生植物生长，使水草、水禽、鱼类、湖水形成一个完整生物链。

　　唐.韩偓 《晓日》一诗，已将海边观日出写得淋漓尽致，展现在眼前的一切是那么贴切：

天际霞光入水中，水中天际一时红。

直须日观三更后，首送金乌上碧空。

　　一个月的筹措准备，一天前的舟车劳顿，一个晚上的辗转难眠，只为这伟大而美丽的霎间。

　　依依不舍，却不得不舍，短暂的过往契入脑海，形成永久深刻记忆。

　　“锵锵三人行”居延海留影。

　　太阳长大了，探出头来，好像是在与我们打招呼，送我们离开居延海。这么大的太阳，我是第一次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