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老校长

腾云驾雾

（七台河市五中校址）

第五中学是煤城七台河市的省级示范高中。我女儿考入五中后，读书不到一年就发生了意外：一位田径队员在训练时把铅球推到了她头上，险些要了女儿的命。在协商赔偿事宜时，第一次认识了刘子全校长。他身材高大，皮肤白皙；端庄的五官总是挂着自然的微笑；眼睛不大，却透着深邃的睿智和沉稳的自信。一见面，就像认识多年的老熟人一样，紧紧拉着我的手，又是让座，又是倒水，我的火气一下子就被他的举动减掉了三分。先后几次与他接触，无论我怎样据理力争，怎样蛮不讲理，甚至火冒三丈，摔碎了他办公桌上的保温杯，都无法突破他们内定的赔偿底线。遇到如此城府深厚的老校长，我只好甘拜下风，在赔偿协议上签了字。事后一想，赔多少钱，不用校长掏腰包，不过，领导还是要有个原则，有个尺度的。所以，我没有记恨，反而佩服他沉稳大度的领导能力了。

（考入市五中的女儿）

（七台河市一中旧校址）

我的工作单位在七台河市一中，此前，有过调去市五中工作的想法。为处理女儿的事情与刘校长多次交锋，还摔碎了他的杯子，想调动基本上是没有可能了。然而，第二年春天，刘校长突然派他们学校的教导主任到我校来沟通，要求我去他们学校工作。能去那里教学，培养全市选拔出来的好苗子，当然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然而，我校校长毫无商量余地的拒绝，使我只能面对机会，无可奈何。不过，当时依然心存感激：刘校长何以能不计前嫌，对我这个桀骜不驯，清高孤傲的教书匠感兴趣呢？

三年之后的暑假前，教育局长电话调我去面谈。从局长那里了解到，市政府“关工委”计划成立一所私立高中，招收中考落榜孩子，让他们也有学可上。已经聘任了刚刚从市五中退下来的刘子全担任校长。刘校长想从教育系统借用两名老师帮助他建校，我就是他选中的一个。而对突如其来的一次选择，我不知所措，然而，经不住大局长的鼓励动员，尤其是经不住那每个月工资加倍的诱惑，我终于签属了停薪留职，协助老校长组建希望高中的协议。

一九九三年八月二十日，我去青少年宫报到。一见面，老校长紧紧地握着我的手说：“咱们还是走到一起工作了。”

“工作，多么熟悉的字眼儿！”透过他温暖而有力的大手，我那颗还不知道停薪留职是祸是福的心，感受到了信心的力量，沉稳，轻松多了。紧接着，老校长介绍了市关工委派出的党支部书记王云鹏，从市委党校聘请的业务校长那老师，从市文物管理站聘请的出纳员臧女士。连我一共五个人的便餐，标志了希望高中的发轫。饭后，刘校长拿出三百元钱，交给了业务校长：“这些钱，就算作咱们的启动资金，你用它制作广告，筹备招生吧。”

（希望高中教学楼）

９月１日，根据老校长的命名，“七台河市希望高级中学”校牌，郑重其事地挂在了租用的青少年宫一楼门前。９月４日，７８名中考落榜生满怀对老校长的信任，对希望高中的希望，踏入了私立高中的校门。一文一理两个班，就像两棵孱弱的幼苗，在“社会力量办学”这块新开垦的处女地上，终于破土而出了。

９月１０日，举行了简单却不失隆重的开学典礼，老校长的讲话充满了激情，极具诱人的魅力：“……未来的希望高中会有体育馆、图书馆，万米教学大楼必将拔地而起！……”我当时也代表教师表示了决心，说的不敢十分响亮，却也坚信，凭着老校长的威望，能力和智慧，希望高中一定会大有希望！

（希望高中操场）

（照片左侧是任地理课的张老师，右侧是刘子全老校长）

平时的工作，除了语文教学和理科班主任之外，全校教学管理的担子，也加在了我的头上。希望高中招来的学生，是重点和普高两次筛选后的三类苗。他们尽管有读书的愿望，却缺乏读书的品质，和这祥的学生搅和到一起，使尽全身解数，我还是力不从心。抽烟，喝酒，打架，谈对象，甚至出现了半夜里跳下二楼，逃出去玩游戏机而摔折了小腿的情况。全封闭式教学管理，教室，操场，食堂，宿舍，这四处学生活动的场所中，最难管理的是宿舍。作息时间规定九点就寝，实际上，熄灯以后，用手电偷看黄书的，点着蜡烛打扑克的，吃东西的，聊闲天的，仅凭我一个人，实在是管不过来。老校长就主动住到学校，和我一起管理学生。天天分头巡回检查，制止违规行为，使各个宿舍安静下来后，我们俩才能躺下。每天睡觉都得在十多点钟以后。

一天晚上，安顿好学生之后，他照样免不了要和我闲聊几句。我趁机问他：“以前为女儿的事我摔碎了你的杯子，你不记恨我吗？怎么还要调我去你们单位工作呢？”

他说：“将心比心，哪个做父亲的不心疼孩子呢？赔多少钱，是领导班子集体的决议，我必须坚持原则。事后想起来，还是十分同情你的，先后几次了解了你的为人和能力后，就想把你调到五中来工作。可惜，你们单位不放啊。组建希望高中，我自然又想到了你，这次总算成功了。虽然是借调，以后希望高中发展壮大了，你还回去干什么，就在这里做下去吧。”

我想，先干好借调的这三年，三年以后，走一步看一步吧。

第一个寒假补课结束后，眼看就要到春节了，老校长把我和七八名骨干教师请到他家里吃饭。校长的妻子崔老师是鲜族人，为了招待我们，她与女儿忙活了一整天，满桌子的菜都是用小盘装的。我默默地数着盘子的个数，老校长笑着对我说：“不用数，28样。妻子想尽量让大家尝尝各种各样的鲜族菜，所以都用小盘子装，才摆得下，不过，每样菜都备了很多，大家尽管多吃，边吃边添。”说完，打开一瓶郎酒给大家倒上，感慨的说：

“往年我在公立学校，每到过年都要准备十几桌饭菜，招待辛苦了一年的全体教师，公款消费吗，去的都是全市最好的饭店。而咱们民办学校没那笔钱，只好委屈大家在我家里聚一聚了。”

“这么多样的好菜，不是比饭店还要丰盛吗？”我随便代替大家客气了几句，心里想：“难为老校长了，在私立学校，还要延续公立学校的惯例，实在不容易呀！”

第二年招生200多人，有了6个教学班。第三年招生300多人，有了12个教学班。通过集资和贷款，又经由市委书记特批了一块土地，3100平方米的五层教学楼也很快就矗立起来了。送走了首届78名毕业生，我也合同期满。尽管有此不舍，为了回原单位评定高级职称，只好告别自己亲手参与创办的希望高中，告别合作了三年的老校长。

　　又过了好几年，我应邀参加刘校长古稀之年的寿宴。那时的他红光满面，步履稳健。宴席前，他面对前来祝寿的四百多位亲朋好友，同事学生，铿锵有力的说：“都说人活七十古来稀，我今年七十岁，而自己亲手创办的学校还处在发展阶段，许多未竟事业还需要我，为了希望高中的明天，我要向百岁进军！”与会者掌声雷动，我也深信，看老校长现在的劲头，他真的能活过一百岁！

后来，在自己工作和生活的圈子里忙忙碌碌，对希望高中就很少关注，和老校长也很少联系了。

一晃又过去了七八年。突然有一天，传来老校长去世的噩耗，我立即去了宾仪馆。

老校长静卧在鲜花碧草之间，瞑目宁静，像过度劳累的人睡着了一样，十分安祥。我想，老校长肯定会因为心中许多美好的蓝图没能实现而心存遗憾。他多么希望，未来的希望高中能成为全市规模最宏大的民办高中啊。

然而，不久以后，市里普及了高中教育，公立学校已经能够满足所有初中毕业生的升学需求，希望高中招不到学生了。于是，市政府协调教育局，取缔了这所靠社会力量办学建立起来的学校。最终，存在了十八年的希望高中和创办希望高中的老校长一样，溶入历史长河，成为七台河市知情人士的一段记忆了。

（希望高中高三组部分老同事旅游存照）

后记

2005年3月1日，从公立学校退休后，再次进入希望高中工作了五年，2009年秋天去广东，在中山市买楼后，今生今世就彻底地告别了三尺讲台，开始了居家养老的生活。

（以上部分图片来自网络）

腾云驾雾于

2015-1-21完成初稿

2022年6月13日修改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