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象中的广州人

宝盖木

　　我是一个北方人，于1968年参军来到广东，1971年因工作需要调入驻广州市某部队机关，1993年转业到广州市工作，现已退休在广州生活，广州是我名副其实的第二故乡。已经在广州工作生活了半个多世纪的我，不仅喜欢广州的现代化城市建筑和良好的生活环境，更喜欢广州人的品格和气质，广州人给了我很深的印象。

　　印象之一：广州人和善、包容、不排外。我刚到广州工作时，很担心这里会排斥我这个北方人。但和广州人打交道之后才发现，他们有一种天生的亲和力，竟如邻村的乡亲们一样，既好相处，也容易交流。他们价值多元，对人体贴友善，热情亲近，既包容又宽容，有人情味，一般不从道德上评论他人，人际关系相对宽和。与广州人相处，没有那么多规矩，很随意，让人感到轻松。

很多广州人有替对方想问题的本能，你和广州人相处，总会被照顾得无微不至。有些细节连自己都没注意到，他们却帮你想到了。比如，你感冒咳嗽了，去酒店就餐时，他们会点个杏仁菜干煲猪肺汤，要你“多饮啲，能润肺止咳”。就餐时满桌子的人都在讲粤语，只要有一个人讲了一句普通话，所有的粤语都会切换为普通话。在他们看来，发现在座者有人不懂粤语时，及时切换语言，是对别人的尊重。与此相对应的是我的家乡，在那里，方言就是强势的存在，即便是CCTV拿着话筒用最标准的普通话采访街头的人，大多数人还是用家乡话回答：“中”。

我就切身感受到了广州人的善良与美好。十多年前，我身上长了带状疱疹，周围的广州籍同事知道后，热情地告诉我应该到哪个医院就诊，用什么药比较好。有位同事还带我找一名老中医为我拔火罐，施以梅花针灸，让我十分感动。我退休后得了一场大病，许多广州籍老朋友或登门看望，或通过其它形式给予关心和帮助。有位广州朋友听说我需要用花生衣煮水喝，特意到一德路为我买了一斤花生衣。这些都让我感受到了广州人的善良与人情关系的美好。

　　印象之二：广州人低调、务实、不张扬。广州人崇尚谦恭、敬畏，反感自我吹嘘，遇到赞赏时，会诙谐地讲一句“我是盲婆穿针——撞到正罢了”，抑或讲“我是一时好彩啫”。他们低调又实际，不喜欢张扬，不喜欢表达感情，力戒子女夸夸其谈，要求做到“牙齿当金使，别牙斩斩下巴轻”。他们对人很热心，但与北方人“大喇叭”式的热情相比，内敛很多。你有事找他们帮忙，一般听不到“好，你放心，这事交给我了”这样的答复，而是“我试试看，不知道能不能帮上忙”，不像北方人一拍胸脯“你的事就是我的事”、“这事包在我身上了”那样的仗义。广州人的性格里更像是透着“你的事是你的事，我会协助你完成你的事”的理智。

广州人不好面子，不大讲究穿着打扮。很多家财过亿的老板照样会穿着T恤、牛仔裤，在街边大排档就餐。与你同在路边店就餐的穿戴普通的人中，说不定就有百万富翁甚至千万富翁。如果你上班拿Lv包，戴卡地亚，即便是真的，人家也以为你是在淘宝或街边买的A货。

广州人务实、低调还表现在对婚恋的态度上。广州女孩子追求安定、靠谱的感情，特别适合娶回家，所以不要指望在广州拈花惹草，要谈就奔向婚姻，否则一概视为流氓。所以广州是一个生活、居家、结婚生子的好地方。

　　印象之三：广州人重视传统文化的传承。广州迄今还有一些手艺人，在每年的广府庙会上展示他们的手艺及作品。这些手艺人不为外部世界所动，一辈子都在专心做自己的手艺活，默默传承着岭南文化，实在令人敬佩。在民间，仍然保留着一些传统的习俗。到老城区可以看到，许多住户门口有一个插香烛的角落，初一、十五、逢年过节会插上香，家中有事会插上香，有人长久外出归家之前也要上一炷香。每年的端午节，珠江上都有龙舟赛，多年来从未间断。中秋节、重阳节，说是登高能够转运，每年这个时候，登白云山的人络绎不绝，很多人半夜一点钟就提着灯笼出发，天亮前到达摩星岭。春节的花市更是一年一度的盛会，很多人觉得如今过年的气氛淡了很多，但花市的气氛依然不减。年三十晚上，人们扶老携幼，一家人一同逛花市，选一盆好花带回家，寓意来年好彩头。

在人与人的关系方面，广州人较好地传承了敬老爱老、礼貌谦让的好传统。在家庭里，孩子独立挣钱了，每个月会拿钱给父母，多少不重要，但意思一定要有。节假日，已经成家的儿女会请父母饮茶、吃饭。经济条件比较好而且时间又允许的，还会请父母郊游、外出旅游。在地铁、公交车上，年轻人为老人让座是常态，除了特别拥挤的上下班乘车高峰期外，几乎看不到白发苍苍的老人站着的情况。在酒店就餐，服务员上了一道菜或帮你开了一瓶酒，顾客须说一声“唔该”，这可以理解为“谢谢”，也可理解为“麻烦你了”。别人帮你斟茶的时候，受茶者须要用手指轻扣桌面，以示感谢，其背后所包含的意义，也是大多数广州人根深蒂固的概念：每一个人所享受的都没有“本该如此”的顺理成章，没有谁有义务帮助另外一个人做一件事。

　　印象之四：广州人讲究饮食，重视养生。广州是十大美食之都，民间有“食在广州”的美誉。广州菜用料广博，选料精细，清而不淡，鲜而不俗，嫩而不生，油而不腻，口味以清鲜 嫩滑、爽香脆为主，追求原料的本味、清鲜味，符合现代营养学的要求，是一种科学的饮食文化。

广州人重吃，但不乱吃，而且重视养生。我一直不理解，为什么会有“广州人什么都吃”的说法。就我的观察，广州人不仅不是什么都吃，而且对食材的选择非常讲究。新鲜的鱼、虾、蟹、肉、蔬菜是广州人之所爱，不新鲜的食材再便宜也少有人问津。一年四季二十四节该吃什么，不该吃什么，稍微有点厨房经验的广州人都一清二楚，平时的小疾病也是靠饮食来调理。

广州人钟爱汤水，肚子饿了，所产生的条件反射是饮汤而不是吃饭。父母唤小儿子回家吃饭时，会搬出一句极具诱惑力的话：“煲咗汤嘅嘞！”到酒店吃饭，点一个汤是必须的。这里说的汤是粤式老火汤，一般把大众化一点的称之为“例汤”（取例行公事之意）；但像“龙虎凤”、龟蛇汤这样高档的汤，则会煲得很讲究，一煲老火汤，七八种汤料，加上数小时慢火煮，价值不菲。按广州人的说法，营养都跑到汤水中去了，汤渣大多弃而不用，喝汤即可。厨房之外，这种养生的思维也渗透到方方面面。比如，岭南盛产荔枝，而广州人都知道吃荔枝上火，要搭配降火的山竹一起吃。如果不小心上火了，街上有“黄振龙”、“平安堂”、邓老凉茶可以帮助解决问题。

说到广州人的饮食，不能不说饮茶。到茶楼饮茶是广州人的一个生活习惯，也是食在广州的一大特色。早上见面打招呼，就是问“饮咗茶未”，以此作为问候早安的代用语，可见广州人对饮茶的喜爱。这里说的饮茶不是只喝茶水，茶楼的点心有几十种，比如虾饺、煎饺、粽子、蛋挞、肠粉、小笼包等，还有各种小菜，如排骨、凤爪、烧卖、肉丸、牛腩、猪红等，非常丰富。早晨起来，买一份报纸，走进茶楼，要一壶茶、几样点心，边吃边看，或约几个好友边吃边聊。特别是老人，不用上班，晨练过后，一壶早茶就可以喝到十来点钟，然后到街上转转，顺路买点鱼、肉、菜，再慢慢走回家。

外地人常常感到奇怪，每天那么忙的广州人怎么舍得把早晨的大好时光消磨在茶楼呢？其实，上茶楼也是一种社交活动，无论是会友聊天，还是去谈生意，这种场合都会让人感到从容、自在。另外，广州人把饮茶称为“叹茶”，“叹”为享受之意，每当节假日的时候，叫上一家大小或亲朋好友，齐聚茶楼叹茶，边饮茶边唠家常，不能不说是一种享受。

　　广州是一座能把所有人变成广州人的城市，在广州生活久了，回老家反倒不习惯了。广州人有这般气质，我没有理由不喜欢他们。

2022年6月1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