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走了

枫林听涛

妈妈走了一年了。

这是妈妈走后几天我写的一篇文章，写完后我自己都不敢回看，怕控制不住而再次崩溃。

长歌当哭，必是在痛定之后。今天，我再次翻看此文，配上几副图片，以此纪念我的妈妈。

妈妈走了，庇护我们人生的参天大树倒了一棵，这棵苍劲的大树，经历九十五个春秋的风雨洗礼，顽强地支撑着，保护着她的儿女，将生命的终点定格在2021.6.16.22时。妈妈走得很安详，没有受疾病的折磨，无疾而终，寿终正寝。我握住她的手，感觉她渐渐离我远去，自己却无能为力，痛彻心扉的感觉令我窒息。

　　妈妈是一位集智慧、勤劳、坚强、贤淑、慈爱、善良于一身的知识女性，对我而言，她不仅是一位好母亲，还是我的良师益友，更是我人生的楷模和榜样。

妈妈出生在一个知识分子家庭，她的父亲是一位革命烈士，大革命时期曾任中共蕲春、黄梅、广济三县县委秘书处长，被捕后英勇牺牲。那时候妈妈只有三岁。她的祖父是一名医生，且博学多才，把妈妈视为掌上明珠，给了妈妈很好的教育。但是在内忧外患的旧中国，为了使妈妈不遭受伤害，他们不得不东奔西逃，离乡背井。正是在逆境中，练就了妈妈百折不挠坚韧不拔的坚强意志。

解放初期，妈妈自九江师范专科学校毕业后，分配在九江市柴桑学校当老师，后又响应国家号召，支援老区的教育事业，来到了九江县的一个边远山区——岷山。在三尺讲台上，她是一位严格的老师，课后，她又是一位慈祥的母亲，为她的学生缝衣服，订纽扣。在三十年的执教生涯中，她像一个辛勤的园丁在教学的园地里默默地耕耘，春华秋实，桃李满天下，昔日的学生，很多都成了国家的栋梁之才。得知妈妈去世的消息，有好几位学生分别从国内外发文吊唁，高度评价她的人生境界，表达对妈妈无比崇敬的情感。

上世纪五十年代，我们兄妹相继出生，妈妈肩上的担子越来越重，那时爸爸在离家很远的学校当校长，家务活和抚养孩子的担子全部压在妈妈肩上。妈妈每天忙完工作忙家务，晚上还要备课到深夜。由于过度劳累，妈妈患上了严重的心脏病，几次在讲台上昏倒。

妈妈具备了东方女性的美德，勤劳善良，正直无私。我们家那时住在一个小山村，学校是一个老祠堂，乡亲们的生活非常艰苦。以我们家父母双方都有工资，在那个年代可以称的上是小康之家，但是妈妈还种了菜园，养了很多鸡，节省了很多生活开支。我记得每个月妈妈发工资，家里就会有好多人来借钱，妈妈总是不让人空手回去，那时候山区很穷，很多人都还不起钱，妈妈从来都没有问人家要债，这样我们的生活也就比乡亲们好不了多少，乡亲们种的瓜果蔬菜，山珍野味也从来没有少过我们家。妈妈擅长女红，我们的衣服都是她自己做的。记得我十岁的时候，妈妈帮我做了一双布鞋，鞋面上绣了一朵漂亮的花，还用黑底绿点的泡泡纱做了一条裙子，我穿着新鞋新裙子去岷山中心学校参加六一儿童节活动，心里别提有多得意，也令同龄的孩子羡慕不已。

妈妈在无微不至地关心我们的同时，对我们的要求也很严格，她常告诫我们要诚实做人，认真做事，她的身体力行和言传身教，使我们从小耳濡目染，懂得了勤俭谦让、善良诚信乃立身之本。

妈妈不仅是一位好老师、好母亲，更是一位好妻子。“文革”十年，父亲被揪斗，妈妈是烈士后代，本可以幸免，造反派开出的条件:一是和反革命丈夫离婚，彻底划清界限，二是戴上“坚持反动立场反革命家属”的帽子接受批斗，妈妈以其博大胸怀和坚强意志，义无反顾地接受了后者，使我们的家庭得以保全。在那阴云密布的日子里，妈妈以柔弱的双肩，承受着精神上和生活上的双重压力，无休止的批斗，不但没有整垮妈妈，反而更加坚信父亲不是“反革命”。在那样艰难的岁月里，妈妈还教育我不要怨恨，这样的日子总会结束的。由于父亲被停发工资，全家的生活只能靠妈妈每月三十六元的工资来维持，生活的拮据是现在的年轻人无法想象的。妈妈总是省吃俭用，宁可自己受苦，也不让我受委屈。

上世纪七十年代初，学校停课，妈妈进了五七干校，干着和农民一样的活。在这样的逆境中，她还总是关心和帮助别人。一位孤寡老太太病了，她从本已捉襟见肘的生活费中省出钱来给老人买麦乳精，每天给老人洗衣做饭，端屎倒尿。妈妈是一个极为爱干净的人，看到污秽之物就会呕吐不止，为了帮助老人她硬是克服了心里障碍。一名学生因家庭出身不好，父亲被揪斗，兄妹三人无处可去，妈妈不顾再次受株连，毅然将兄妹三人接到家中，让哥哥在教室上课，让弟妹在家里玩，累了就让他们在自己床上睡觉。

十年浩劫耗去了妈妈的青春年华，耗去了她事业上的黄金岁月，妈妈对此表现得非常坦然。那时候哥哥弟弟和妹妹都随父亲到老家去了，只有我陪伴在妈妈身边。那时候的我，总是非常惶恐，生怕妈妈会不堪重负而离开我。妈妈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安慰我说:“为了自己，我确实受不了那样的屈辱，但是为了你们，为了你们的父亲，我必须要活下去”。这就是我的妈妈，一个伟大母亲为了她所爱的亲人们，生死对她并不是至关重要，她心中的满腔爱意，就像春风化雨一样，一点一滴地滋润着我，使我享受到融化在血液里刻骨铭心的母爱。

妈妈是我为人之初的老师，她对我的影响和教育是那样深刻难忘，每当谈起妈妈，我总是会油然而生一种幸福感和自豪感，是她的坚忍无私、宽容仁爱如阳光雨露般滋养我们，她对我们全家的奉献太丰富太深厚。她以自己的心力心智护花育苗，以其普通的风范、超凡脱俗的品德言行，哺养和教育我们，使我们兄妹四人在当今社会，甘愿恪守清平、淡泊名利，踏踏实实工作，清清白白做人。

妈妈总是处处为我们着想，退休后和父亲一起过着深居简出的生活，从不麻烦子女，即使生病也尽量不告诉我们，但是她在心里却对我们有无限的牵挂。我和妈妈，亦师亦友，她说我是她最知心的朋友，在我很小时候，她给我讲蔡文姬、卓文君、王昭君和花木兰的故事，讲完后问我听懂了没有，我似懂非懂，却睁着眼睛傻不愣登地说懂了，妈妈总是说，你以后一定会懂的。

近年来，妈妈的身体大不如前，我每次回家看望她，她都会很“粘人”，我在厨房做饭，她会站在我旁边，我在卫生间洗衣服，她会站在我身后。我说妈妈您去房间休息吧，她说没事，我就想看看你。每次通电话，她都会在电话里反复叫我的小名。想起这些，我仍然忍不住泪如泉涌。

妈妈与人为善，宽厚待人，深明大义，与邻里和睦相处，深受邻居们的爱戴和尊重。得知她与世长辞的消息，许多邻居都来参加追悼会，并为她送葬。尽管妈妈看淡生死，一再叮嘱身故后一切从简，我们遵照她的遗愿，也没有过多告知亲朋好友，但是前来参加追悼会和送葬的不下百余人，足见妈妈的德高望重。她与人相处的真挚、对人生的积极态度、对生活的执着信念，与天地永恒，与枝叶长青！

听老家人说:如果眼泪滴在逝者的衣服上，她将不会入你的梦中。妈妈故去的时候，我的眼泪一串串地掉落在她的衣服上，昨夜妈妈出现在我的梦里，却是她年轻时的样子，消瘦但是身板挺拔，步履矫健，笑意盈盈地走在我前面，我在后面拼命追赶，在一座拱形桥上妈妈不见了，我大声叫喊，桥下的人对我说:你妈妈从桥上飞下来了，变成了那朵莲花。妈妈，是真的吗？这朵在风中摇曳的莲花真的是你吗？若是，那是天意还是巧合呢？我们母女俩都喜欢莲花，您之爱莲，是您人生如莲，素心一片，冰清玉洁，一尘不染，随遇而安，宁静致远；我之爱莲，是小时候您教我读“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您教我背“亭亭玉立，出污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妈妈，我坚信经年以后，我们一定会在天堂相见，再续母女前缘。如若您为莲，每年夏天开放在瑶池的绿荷田园，我将和您比肩开放。如若我的修为不够，不能为莲，我将化作一只蜻蜓，站立在您待放的尖角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