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大块头姆妈

清水淡溪

　　后楼的大块头姆妈，上海郊县南汇人，操着本地口音，夹带着上海话，说话的时候老带着“酱额，酱额”的口头语，否则说不清要说的话。她信佛，吃好早饭后，就站在后楼房门边，对着墙角边上的菩萨，念起了“南无阿弥陀佛”。刚搬来时，邻居们叫她大块头阿嫂，后来熟悉了，知道年龄在同一辈里最小，大家干脆叫她大块头了，邻家孩子就随长辈们的称呼，叫她“大块头姆妈”。

民国三十七年，那年八月，天特别热，大热天好像还开了火炉，云层压得很低，好几天没有一丝凉风，挂在竹竿上的衣服纹丝不动，偶尔，不知从哪里刮来一阵风，却还要夹带着一股热气。大块头姆妈已经说了无数次“热萨勒”，大块头姆妈确实是名副其实的胖，面孔福嗒嗒的，说起话来，手臂上的肉会晃动，因为胖所以特别怕热，汗出得特别多，擦汗的毛巾用手一绞，汗水就从指缝里往下淌。

孩子们不知道大块头姆妈姓什么，也许大人们知道，只是叫大块头姆妈形象又顺口。她的男人姓瞿，叫瞿士昶，行医，赚了许多钱，他们有一个儿子，叫瞿召云。瞿士昶有一个小老婆，据说小老婆的父亲留给她一家诊所，她看中了瞿士昶，而瞿士昶又有医才，瞿士昶也看中了她，于是提出与大块头姆妈离婚，儿子归大块头姆妈抚养，还在报纸上登了离婚启事，而后她们就开起了夫妻老婆诊所，大块头姆妈就好像守了寡。他们自知有愧于大块头姆妈，所以，每月会按时给她送来一些生活费，供其母子俩生活供孩子读书。

一天上午，正在大块头姆妈喊着“热萨勒”的时候，瞿士昶又来了，那人穿得西装革履，个子不算矮，五官端正，相貌尚可，文质彬彬，一看就知道是有文化的人。他一进门随手就把房门给带上了，坐一会，说一会儿话后，屁股还没坐热（其实不坐屁股已经热了），又开门走了，她男人是来给母子俩送一个月的生活费来了。自打这天她男人来了以后，剩余的夏天里，就再也没听到大块头姆妈说过“热萨勒”。原来瞿士昶想带小老婆到台湾去，这次来是来告别的，这是最后一次送生活费来，还说以后会按时邮寄来，等那边安定当了以后，再来接她去，大家说瞿士昶还算是有良心。

大块头姆妈的性格本不是很开朗，自打这次她男人走了以后，她更加沉默了，或许她是在担心她的男人不来接她去吧！

那年秋老虎来临的时候，又听到她在喊“热萨勒”，原来小老婆不想去台湾，夫妻俩还是在上海开着诊所。又一个闷热的天气，她们一起来看大块头姆妈，那个小老婆是书香门第出身，而大块头姆妈目不识丁，两人没有共同语言，话说不到一块儿去，有道是话不投机半句多，两人坐了一会儿就起身告别离开了。下午，大块头姆妈又站在后楼门旁边，对着菩萨，大声地念起了阿弥陀佛。也许，她心里在妒忌那个年龄比她小的女人，因为，她长得秀气俊俏，她身上穿一件贴身淡天蓝的素色旗袍，袖口、肩膀、下摆上有一簇簇蓝色的、淡黄色的小花，衣服上的盘扣像一只只小蝴蝶，显得那么高雅，脚上穿着高跟鞋，走路时，高跟皮鞋敲得地板得得得地响，说话却轻声轻气，一付水灵灵的样子，典型的上海女人，与文气多才的瞿士昶到是蛮般配的。

大块头姆妈一个人带着孩子，日子好像过得蛮舒心，可是内心深处怎么想的，大家无从知道，只是在我的母亲面前才流露出内心的苦痛，有时说着说着落下了眼泪，母亲劝她：强扭的瓜不甜，还是将来靠儿子吧。大块头姆妈默默地收起了眼泪，继续过起了那寡妇似的日子。

力平（清水淡溪）整理于2022年6月 摄影：Ｃ君（曹波）

《我家住上海》系列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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