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时令已至24节气中的“芒种”,每年这个时候,我那陕西关中大平原西府地区的老家,就进入了收小麦、播玉米的最劳累时节,也叫“三夏大忙期间”。</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自入鄂求学那年后,我就再也未曾置身于三夏的农忙中了,掐指算算至今已足足有二十多个年头。想起此时正在烈日之下辛苦劳作中的家人,实在是惭愧至极!虽然久违了田间的劳作之辛苦,但是出身于乡下的我,作为一个农民的后代,对曾经的乡村劳动生活是刻骨铭心的。家乡三夏期间那些收种的一幕幕场景,如刀刻斧凿般,已经深深的留在我记忆的长廊里。</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自幼嗅闻着家乡泥土的芬芳气息,伴随地里一茬又一茬的庄稼长大成人。我从骨子里,始终坚决的将自己认定为地地道道的农民。我也从内心深处一直默默的提醒自己,走到哪里都不能丢了根忘了本,要永葆农民的本色。对生我养我,令我牵萦的那片沃土,还有那个名叫“河堡村”的小村庄的难以割舍之情,当然自不必说。</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栖身于广东佛山这座珠三角地区繁华的城市里,已有数年时间。由于所从事的工作性质的原因,每年的这个时间段,我都是难以请假回趟家的。虽说也很是无奈,但这丝毫不会动摇我“身在外心在家”的心态。在我眼里,凡是人在外地因各种原因难以回家,但是家有田地,田地里种着庄稼的那些同志,对收种这么重要的事,谁若置之不理、不闻不问,那他就是在造孽,和犯罪是无区别的,应该交给国家,判他一个“良心丧失罪”,枪毙了事。(😝😝本段最后这句话是胡说乱写,开个小玩笑,欢迎大家对我抨击!)</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千里之外的家乡,我牵挂着。每年家乡各种农事的时间节点,我惦记着。每到麦收时,我就会躁动不安。这段时间,家中的天气情况,我一直密切关注着。关于收种的进展,我也频繁的向家中打着电话,不停的问询着。</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以前是没有联合收割机、脱粒机等现代化农业机械的,全靠着人力挥舞镰刀。现在是机械化收割,既省心又省时还省力。各家的男人们,只需穿着大裤衩,靸(sā)上个拖鞋,站在地头的树荫下,抽着烟、品着酽(niàn)茶、谝(piǎn)着闲传,看着机械在地里穿梭操作即可。村里那些年长的大姑二姨三婶四婆们,以及年轻一点的俊俏姑娘和漂亮媳妇们,即使不去操心,也不参与劳作,或者在三夏大忙期间,早晚的广场舞一切照常、从不间断,各自家中的收种农活,照样也能由男人们轻松、顺利的干完。</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过去虽然苦,人们的思想却很简单,现在条件好了,人们却很浮躁,怀念过去,其实是怀念那种简单的快乐。又值家乡一年三夏收种时节,脑海中印存的小时候的丰收景象,撩动起了我的内心世界,它承载了太多我对农村及农民生活的记忆。于我而言,是一种印象,是一种精神,更是一种永远的情愫。我那不羁的思维,情不自禁的回到了旧时那忙忙碌碌的麦收情景中,也触发了作文一篇的兴致和灵感。</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记忆中的三夏收种时节里,田间地头、房前屋后、碾麦场里……处处洋溢着热火朝天的劳动场面,非常壮观。那是全村男女老少齐上阵的一场麦收大会战,大会战有点惊险,名字就叫“龙口夺食”。那是农人们,一年中最紧张、最繁忙、最劳累的时候。</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本文就从这场麦收大会战的准备工作说起,再把三夏收种方方面面的细节逐一展开。拟向各位读者,娓娓道来一番,先从横(hóng)水街道的四月会开个头吧!</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老家有句口头禅:“四月十八走横水,杈把扫帚(chǐ)牛笼嘴”。不管是大人,还是未成年的少年儿童,甚至有些穿开裆裤的碎娃娃,皆知此话。</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八九十年代,和老家毗邻的凤翔县横水乡政府街道的四月十八古会,规模大,商贾(gǔ)、小贩及各种手艺人云集,农业器具及农产品一街两行,人山人海,热闹非凡。这是农业机械化普及之前,农人们为采购各种夏收用具而举办的物资交易会。</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这是一场农资欢娱的盛宴,其知名程度,一直辐射到了西府地区岐宝凤扶眉五县的虢(guī)王、彪角、郭店、田家庄、阳平、虢镇、慕仪、纸坊、糜杆桥、姚家沟、五曲湾、凤鸣、北郭、孝子陵、马江、麦禾营、枣林、大营、故郡、蒲村、益店、新店、蔡家坡、午井、常兴、绛帐这些乡镇,以及周边的千阳、麟游、乾县、武功、灵台等外县区域。</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印象中的四月十八会期间,四方八方的群众蜂拥至会场,整个横水街道熙熙攘攘,水泄不通。慕名前来的各赶会者,摩着肩、接着踵,哪怕是挤破了脑袋,也要挤到一些摊位前,采购所需的生活用品及农资器具回家。听说至今每年都还在如期举行,可谓长盛不衰。只是受农业机械化的影响,如今的大会规模、热闹程度,已经不比从前。</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每年大致在横水四月十八会的前三四天左右,就进入老家三夏农事活动的准备阶段。记得这个时候,每家的大人们(当家者),有意识的、自觉的开始慢慢忙碌起来。为了顺利完成本年度收种,须先把各种各样三夏期间要用到的物品和工(农)具清点一下,主要是清点并查看毁损及缺失情况。有些农具虽然毁损了只是有一点瑕疵,但经过修理还可用,就立马把它修好。有些丢失找不到的,还有毁损特别严重无法修好的,就在赶横水会时再进行适当的购置添补。这些用品用具必须提前归置在一起,放到手边头待用。</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须提前准备好的三夏期间的用品用具,大体上是这些:架子车、仰椅、镢头、铁锨、拌镢、扬场木锨、肘肘、镰刀、磨刀石、梿枷、木杈、箍杈、铁杈、麦钩、推耙、刮板、晒耙、钉耙、簸箕、笤帚、操槽、扫帚、刃片、草帽、粗细麻绳、尼龙绳子、蛇皮袋、麦包、犁头、铁铧、牛笼嘴、牛槅(gēi)头、木耱(mō)、筛筛(sǎi sǎi)、圃篮、鋬(pàn)笼、背篼”。</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家乡的父老乡亲们都明白,夏收是农业的大头,更是家庭中的头等大事,关乎全家人一年的口粮,众多必备的物件,万万不可缺少。如若不够重视,未提早准备好,待到要用时,就会胡抓失ā)的到处翻腾找寻。如果一时半会找不到,也借不到,或者买不到,就会后悔莫及。为省下几个小钱,耽搁了一料庄稼,贻误了农事,就有点太划不来了,会被人耻笑为“得不偿失”。</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每年的四月十八会,横水乡政府大门前的那条主干街道,在会期前几天,就被来自十里八乡的手艺人、小商贩们,用白石灰圈一块地,提前占好各自的摊点位置。大会期间,这条东西走向的街道(是西宝北线的一段),特别拥挤。来往的所有车辆,必须绕开此段路,从后边的村庄里通行。会场上,本土特色的美食摊众多。人们在会场上来回转上一圈,就把想要的东西购置齐全了,这时也差不多逛累了,肚子也饿了,就会径直奔向美食摊子找寻东西吃。吃上一碟面皮,再喝上一碗粩糟(láo zāo)汤,是很多赶会者最起码的标配。那些饭量大的人,会吃一碗羊肉泡,或者咥(dié)上一大老碗扯面。吃饱喝足以后,抬起袖筒,抹(mā)一抹沾在嘴角上的辣子油花,然后准备回家,顺便会带几个油糕、麻糖、蜂蜜粽子,拿回去给家人吃。</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多年以来,横水四月会享誉当地及周边,在西府地区民众的心目中一直根深蒂固。它延续着农耕文明的辉煌盛况,活跃着横水方圆百里范围的农村经济,续写着乡村振兴、农民安居乐业的美好篇章。</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用于麦收和种秋粮的各种农具、生活用品,以及种子和肥料,准备齐全后,家乡人一年中最辛苦、最忙碌却也是最喜悦的日子,就正式开始了。首先就要着手“光场”了,这是收割麦子前,很重要的农事活动之一。收割回来的麦捆,要有一处场地堆放。所有的碾场、翻场、起场、扬场、麦子晾晒、垒麦草摞(luò)子等,全都离不了那种光滑、瓷实、平整、宽大开阔的场地,一般选用村庄附近的地块担当此命。“场”的使命完成后,边角用来堆放麦草摞子,场中央区域又会刨松后恢复耕种,一般种些白萝卜、胡萝卜、菠菜、芫荽(yán suǐ)、白菜、甘蓝、蒜苗之类秋冬季节的家常菜。</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这“光场”不但是个技术活,更是个重体力活。一家人的劳力,有时往往难以完成,需要几家子人联合起来,互帮互助才行,光了一家再光另外几家。光场时,干燥的土质可不成,须得事先把表层土质弄湿,也叫“泼场”。泼场所起的作用,是为了便于土层之间的相互粘合。</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光场用的是混凝土预制而成的圆碌碡(chǐ),全靠人力拉着来回转。碌碡转圈滚动碾压虚土,碾压时要来回都把轮迹搭接上,可总结为“进退错距,圈转套压”。光场时,一般是两个男性壮劳力在前面拉碌碡,跟着碌碡在后边走的是妇女或者娃娃。后边的人,把装有灰的竹笊篱(zào lěi)搭在碌碡上。灰是从炕眼或者锅眼里掏出来的草木灰,笊篱通过碌碡前进过程的磕碰和震动而撒灰。碌碡动就撒灰,碌碡停就停灰,灰就会随着碌碡的转动,均匀的滚在虚土上。这样碌碡一点都不沾湿土,拉着也利落省劲,光出的场平平展展,光光溜溜。场只光一次是不行的,要反反复复多光几遍才可以。多光一遍,就有一遍的效果,越光就越瓷实、越平展、越光滑、越顺眼。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家乡谚语:“蚕老一时,麦熟一晌,人老半年年”,意思是:(1)蚕长大后,有时候一眨眼的功夫,就会突然变得不吃不动,即将开始吐丝,作茧自缚。(2)如果出现麦秆开始发黄的迹象,地里的小麦就会一天一个样。有时候早上看起来还是半黄的,经过一晌午的暴晒后,就会齐刷刷的全部变黄,变的完全熟透。跑到地头看到是这样的成色,就决定立即得动镰刀了。(3)一个人精神状态、身体状态变差后,就会加速的衰老,基本不到半年左右的时间,就和以前判若两人。</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看着时分等待麦子彻底成熟那几天,西府三区九县的古陈仓大地、古周原大地、古雍城大地、古西岐大地……,到处传来算黄虫(一种鸟)那清脆的“算黄算割”鸣叫声。走在田间地头,片片麦田里的麦穗,已成了三寸长的四棱棒,眼底下尽是一望无垠的金黄麦浪,在微风中荡漾。</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开始动镰后,天一麻呼亮,父亲就会第一个起床,早早的把“刃片”磨得铮(cěng)亮铮亮的,装好在“肘肘”上。我也偷不了懒,会被父亲拍打着屁股叫醒。虽然是睡眼惺忪,一副很不想起床的样子,但父亲大声吼几声,我立马就不敢磨蹭(cēng)了。全家人匆匆吃了早饭后,带上茶叶、仁丹、风油精、水杯、水壶,再装几个蒸馍馍,或者不用拿水壶,直接提上一个电壶(一种老式存开水的器皿)。然后拉着架子车,戴上草帽,就去割麦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三夏期间,讲求的是战天斗地,抢收抢种。要趁着好天气,不惧烈日、不畏辛劳的快速收割,然后趁着田间墒情好播下种子,国庆节左右再收一料秋粮。麦子如果熟得过透,经过太阳的暴晒以后,麦壳就会裂开,麦粒就会从裂开的麦壳里脱落。脱落下来的麦粒,就会落在地里发芽,长成一簇簇麦青。地里的麦青,往往会和秋庄稼,既争水又争肥。给秋苗追肥前,必须把它当做杂草一并锄掉。</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麦子已经九分熟,即将开镰收割的节骨眼上,最害怕下连阴雨。长时间淋雨后,麦穗就会变黑、发霉,甚至发芽,俗称“芽麦”。芽麦磨的面,做的馍馍发青,吃起来沾牙。芽麦做成的面条,在开水锅里一煮,粘连成一团,不劲道,难吃极了。所以有些大人们,常这样幽默的教育自己的孩子,他们会说:“你若不好好念书,以后就会呆在农村当农民务庄稼,天天吃芽麦面角角(jiué jiué)、玉米面粑粑、䵚黍(tāo shī)面献祭、然窝窝搅团”!</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每年的麦收时节,学校一般会放十来天“忙假”,也就是让学生回家帮忙的意思。记得那时候的忙假,对我来说是很难熬的,但也是很开心、很快乐的。由于年纪小,耐劳的意志力,和大人们相比,肯定是不够强大的。虽然吃不下那个苦,受不了那种热和累,但是忙假期间可以用麦秆编笼子逮蚂蚱;能吃到麦黄杏,能吃到麦李子;能和小伙伴们,在场里的麦捆堆子中,还有各个摞子里,钻来跑去捉迷藏;每日傍晚的时候,还能跟着大人们,去村南的那条雍水河里“打飚(biāo)水”(游泳的意思)。这都是我们这些农村娃,童年时期很开心的事情、最有乐趣的事情。</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那时候我虽然很小,但是也开始力所能及地帮父母干些拿家具、送水、抱麦捆、牵牛缰绳、锨架子车、拾麦穗、撑口袋等活。收割麦子,全靠人力一镰一镰的割,全家老小基本齐上阵。我也会拿起肘肘学着割麦,虽然割的很笨拙且速度慢,但我也知道心疼父母,懂的能帮到父母多少算多少。我的个头比麦秆稍高一点,头顶一个大草帽,像蘑菇一样在麦田里艰难地移动,麦秆正好到了我的胳肢(gēi zī)窝那么高。割麦累了或者叵(pō )烦了,我就以喝水为借口,去休息一阵子。我也多次撒谎,说自己屎憋了尿急了,然后跑到父母看不见的地方,在麦田里捉起蚂蚱,追起野兔。记得那时,从村里走河边,沟底南边的堡子上,是一大片苜蓿地。麦收期间,苜蓿地里蚂蚱特别多,我经常偷偷溜到那片苜蓿地里逮蚂蚱。</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割麦一天下来,父母和我都变成了黑脸包公,口内鼻内也吸满了黑黑的灰尘。麦秆和麦芒,刺划得我们的手背和臂膀红肿、出血。像痱子一样的红疙瘩,布满了血道,汗水浸渍后,奇痒难忍。父母亲为这个家,付出的那份辛苦,我是看在眼里、记在心上的。我始终都没有学会,熟练地使用镰刀。那时的我,曾默默发誓,一定要好好学习,不再重复父辈们吃过的苦。我要感谢曾经的三夏劳作过程的参与,它磨炼了我坚强的意志。那种充实而快乐的农村生活经历,如今的90后、00后这一代人,是很难体会到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那个年代,那些大户殷实人家,户口簿上名字多,分的地亩数就较多,三夏期间的劳动量必然也大。还有那些缺劳力的农户,或三夏时劳力在外实在不能回家的农户,他们都着急的想从地里把麦子抢收回来,就必须花点钱请几个“麦客”来帮忙。</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由于每年夏收的节奏有早有迟,存在地域时间差,所以有很多流动性的帮工,就会利用这时间差,从外地来到关中平原上割麦,赚点辛苦钱以贴补生计。中国人向来讲得是来者为客,能大老远的过来支援麦收,陕西人就把这些割麦的帮工,亲切的称为“麦客”。他们大多来自于甘肃省的天水、定西、张掖、陇西、武都、庆阳、平凉等地,也有少量来自宁夏的固原、中卫等地和本省麟游、长武、淳化等地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从甘肃来的那些麦客,为了省去路费,多数会沿着陇海铁路,偷偷扒上运煤的火车而来。到了关中八百里秦川后,就成群的聚拢在各乡镇街头自发形成的麦客集市上,等着被雇主选中,然后谈好工钱就被带走。由于他们出门的时候,一般都带一些加了调料后炒熟的面粉,在偶尔找不到雇主,未揽到活,既无收入进账,又吃住无着落时,当作应急充饥食物冲入开水中喝下。因此陕西关中道上的人,把那些甘肃来的麦客,也叫“甘省客”或“炒面客”。</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麦客大多是善良淳朴的庄稼汉,他们衣着简陋,皮肤黝黑,头戴一顶草帽,身上背一两把肘肘和一个蛇皮袋改装的行囊。蛇皮袋里,一般把刃片、磨刀石、炒面、几件粗布烂衣一装,就是他们出门在外全部的家当。麦客群体有男有女,有孑(jié)身一人的,有三五成群的,有父子、母子、父女、母女、兄弟上阵的,也有夫妻相伴的,更多的是亲戚、朋友、乡邻结成伴,图个相互照应。他们坐卧在街头,紧盯着来往的人,看有雇主上前,便起身围拢过去,讲好价钱后就跟着雇主去干活。</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这些外省来的麦客,干活既卖力又麻利,割起麦子来,让我们本地人望尘莫及。他们割麦的速度很快,留下的麦茬也很齐整。只要谈好让他们满意的工价,他们挥起镰刀虎虎生风。一手抓着麦秆,随着镰刀的“沙沙”作响,身后很快就是裸露出来一大片麦茬地。最后在白花花的麦茬上面,留下的是一排排整齐的麦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他们灰头垢(goù)面,在六月毒辣的骄阳下边割边捆,弯着腰不停前行,苦不堪言。他们用坚强的毅力和超出常人的耐力,忍住腰困背酸腿疼,任豆大的汗珠滚落麦田间,也不会偷懒。周礼之乡的关中人憨厚实诚,不做亏人丧德之事,待这些出远门下苦的人非常热情,讲好的工钱会一分不少的给够,并用家常好饭菜招待他们。让他们敞开肚皮吃,吃饱吃好、精神状态好、有力气干活为原则。还给这些麦客管烟、管茶水,甚至还管啤酒喝、买西瓜给他们吃。只要能抢抓天时地利,把小麦快速割倒,整齐的立在地里就成(麦客只管割,往回拉是主家的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一片地的麦子全部割完后,一个个麦捆,象整齐的士兵,暂时排列在麦茬地里,需要用“架子车”及时拉到场里去。架子车是中国西北地区劳动人民发明出来的特有神车,可以描述为:“一箱两轮两辕杆、无级变速、360度全景天窗、敞篷”。此神车家家都有,户户必备,既可拉人又可拉杂七杂八的东西。前面驾辕者,则需要头脑与体力结合,相当于航海中的舵手。后边插上一个上宽下窄,呈“廿”字形的木质挡护用具(老家叫仰椅),这样既能增加稳定性又能多装麦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把一个个麦捆,装到架子车里,这是个技术活。不但要装多,而且要装整齐,最后还得用绳子刹(sā)紧,要不然,走在路上容易翻车或“溜车”。一旦翻了车,麦捆就会从架子车上滚到地上,麦粒就会流淌一地,造成一定损失,这时也只能把麦捆又重新装车。我们家从地里往回拉麦捆,一般由父亲在前面掌辕,我和母亲在后面撅起屁股,用力的推搡。拉着装满麦捆的架子车,是很费气力的,攀绳在父亲的肩膀上,会勒出一道深深的红印。</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将麦捆从地里一车车的拉到场里后,要在场边上暂时垒成麦捆摞子,长方体的大摞子叫“马头摞子”。这种摞子,底墩不显大,向上逐层向外扩大,垒到一丈多高时,又逐层向里收,中心要饱,防止雨水倒灌,一个马头摞子可以垒十几亩地的麦捆。如果亩数少相应麦捆也不多,或者需要把品种不同的麦捆分开后独立成堆,还可以垒成像蘑菇一样的“小圆摞子”。</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垒麦捆摞子,是很耗体力、很讲技术的活儿。要把数不清的麦捆子,一个个用箍杈挑上去,没力气是不行的。怎么垒,也很讲究,搭底子、起墙子、调向口,弄不好就“垮架了”(散开倒塌了)。少量来不及垒成摞子的麦捆,或准备快摊场的麦捆,会暂时不垒,一排排竖在场边上即可。</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将场里的麦捆,垒成麦捆摞子,那才仅仅完成了收麦的其中一个环节,接下来还有摊场、碾场、翻场、起场、扬场……等一环接着一环的工序。</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准备“碾场”的那天早上,抬头先看看天色好坏,再听一下电线杆上的大喇叭。是否可以“摊场”,要当机立断,很果断的作出决定。大队(村委会)的广播室,一般通过扩音喇叭,会不间断的进行天气预报的转播。</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把时机瞅准,选一个大晴天,一大早就开始摊场。在场中心立一个麦捆,以它为圆心,把麦捆摞子拆开,将麦捆一个个拉出来解开,均匀地散开,摆成圆圈状,叫做“摊场”。</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摊场的要领:一般顺时钟由内向外摊,半蹲起来弯着腰慢慢向前摊,不能摊的太厚。摊满一场麦,差不多要两三个钟头,摊完后腰酸背痛,也很累人。摊好的麦子,先要晾晒一两个钟头,晾晒中途,要顶着最烈的太阳,用手翻弄几遍,为的是让下层的麦子也能被充分晒到。一直到正午太阳最毒的时候,整个摊开的一场麦子,秸秆都晒得已经很干也很‘脆’了,这时就可以开始“碾场”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碾场,就是把一个碌碡,套在拖拉机后边,在摊好的场里转着圈碾压,要碾压很多遍。这种碌碡,和光场用的那表面光滑的碌碡不同,一般特别大、表面有一道道细槽形成整体粗糙状。我们村那时候,仓虎大哥、怀仁叔、林锁叔、永孝爸,这四人有拖拉机。碾场不但要收取费用,而且要经常排队等待拖拉机的到来,需要和他们其中一人提前预约好大致碾场时间。</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碾场时,拖拉机在场里转圈跑的过程中,要有一个人跟着拖拉机,眼尖手快的用铁杈或者木杈,把碾压物不停的戳上来翻下去,这样才能碾的透透的,碾出理想的效果,把这叫“翻场”。多遍的拖拉机碾压结束后,小麦秸秆全部变的徹(ché)顺,倒了棱后成了长枝的麦草,麦粒就脱落下来了,然后开始“起场”。就是用木钗或铁杈,把场里的这一大片碾压物,一点一点抖落起来,把麦粒留在场面的底层,把长枝麦草挑成一个个小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起场过程中,尘土、麦草、䄩(yī)子和麦颗夹杂在一起,飞扬起来很呛(qiǎng)人,也容易从领口和袖口灌进去,又扎又痒。全部成为小堆的长麦草,用木杈或者捡杈(一种带有轮子,前面有多条长齿,可以推着走的木制农具)挑起来放到一边,会临时垒成简易的麦草摞子。场中央最后剩下麦颗、䄩子、麦隔渣、短麦草夹杂在一起的混合体,然后用刮板(一种农具)推到一起,弄成一个大圆堆。最终要把麦粒,从这个圆堆中分离出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摊场碾麦,必须选天气比较好的日子进行。有时候天气预报也是不准的,就怕天色出其不意、不遂人意的突变。六月的天,就像娃娃脸,说变就马上会变。有时候正在碾场,大雨夹杂着大风,就会突然来临,这时往往损失惨重,把这种情况叫做“塌场了”。如果塌场,老家人就会用那句俗语说:“这下日倒了,把醋活煮下了,一哈董酸了,把将董哈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把碾场完毕后的䄩子、短麦草等夹裹着麦粒的粮食堆子,利用重量差的原理,借助自然风或大功率电风扇产生的能量,将它们分离,西府人叫“扬场”。扬场看似简单,干起来却异常麻烦,干这活不仅要看风向,还要有技巧。木锨铲多少麦子,扬多高,需要手眼合一,最后达到基本没有䄩子等杂质,只剩麦粒。不会扬的人,䄩子和麦粒永远分离不出来。要逆风扬,而且要站着不要乱走动,这样才能充分利用上风力。木锨把带着麦粒、䄩子的混合体,用力抛向空中,借助手腕的扭动,向空一撒,黄色的麦粒“哗哗”地落下来。这个艰巨的任务,一般由威望高且有丰富经验的长辈完成。</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麦子扬干净后,就要装到一个个口袋里,拉回家中暂时存放,然后选择一个好天气,弄出来晒干。在太阳底下用晒耙定时多翻搅,晒到下午四五点又装口袋收回,一般都要晒最少三遍才能干透。晒麦过程,也怕天气突变来雨,一来雨往往会引起惊惶失措,人们就会乱了弦索(乱弦索是方言,场面大乱的意思),收不及的话就“日倒了,把难子董哈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麦子晒干后,拉回家装到麦包入仓,还要拿出一部分交当年的公粮。完成公粮任务后,选一部分作为种子留下。除过交公粮和留作下一季种子以外的收成,将作为一家人一年四季的口粮。自从胡主席温总理上台后,开始减轻农民负担,公粮不用交了,农业税也取消了,种地还给补贴了,延续了几千年的“皇粮国税”制度,终于退出了中国历史舞台。</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那个时候,整个麦收全过程有时候会持续一月有余,麦收的最后一道程序就是“垒麦草摞子”了。垒麦草摞是个技术活,可以垒成小一点的圆形麦草摞子,也可以垒成城门洞形的长麦草摞子。垒麦草摞之前,会把麦草又抖翻一遍,有时也能抖出来三五斗甚至一蛇皮袋的麦粒。摞子里的麦草,是寒天无青草时牲口的饲料,烧炕及烧锅做饭也离不了。麦草摞子旁边是个好地方,冬春两季太阳柔和温暖的时段,乡亲们背靠着麦草摞子一座,一边晒暖暖一边聊家长里短。身上特别痒的人,就会顺便脱下衣服仔细找寻上面的虱和虮子,并把它们一个个吧唧吧唧的挤碎弄死。</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以上说的是夏收的完整细节,但是遗漏了播种这个环节。割麦和播种,是一前一后进行的,割完后腾出来地才能播。割毕的麦茬地,不宜暴晒时间过长,一两日内就得安排播下秋粮种子。</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老家的土壤和气候,一般在一年内是收两次种两次的。同一地块里一年两熟,是一料夏粮后又接着收一料秋粮、一料秋粮后又接着收一料夏粮,年复一年的循环着。所以在龙口夺食,小麦颗粒归仓的同时,播秋粮同步也要进行。只有种子下了地,这新的希望才会重新开始。俗话说得好,麦收时节无闲人,年轻人有年轻人的活儿,老年人有老年人的事儿。就连几岁的孩子,也要提上一个襻笼,到地里去拾麦穗。</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麦子割倒拉走后,趁着地里湿润墒情好,就要翻耕一下麦茬地,种下秋庄稼(一般是大面积种玉米,偶尔少量种些高粱、谷子、大豆等杂粮)。麦茬地要深翻一遍,必须把麦茬的根系全部破坏,否则影响种子发芽后冒土。掘出的麦茬,随着深翻而捣烂,就会混合在土层里,等慢慢腐烂后,就成为秋苗的有机肥。旧时都是用牲口(牛、骡子)翻(犁)地,给牲口脖子上套上槅头,后边的木犁和槅头连接起来,用铸铁做成的“铧”套在犁头上。人扶着弯弯木犁,提起鞭子一边吆喝,一边抽打着牲口前进,铧尖破土成一条沟,种子顺沟撒入。牲口犁地种一亩秋庄稼,差不多要花一天时间,费时费力气,浪费功夫很多。现在种秋粮,已经很少用牲畜了,用的是拖拉机改装成的旋耕机。</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夏粮在麦包或粮仓里归置好储存起来后,整个夏收也就完全结束,这时秋苗(玉米苗)差不多冒出地面有十来公分高了。农人们稍稍地缓一口气,又投入到秋季作物的取苗、施肥、锄耕、打垄等田间管理中。庄稼人就这样一茬又一茬地侍(cì)弄着农作物,土地生长了五谷杂粮,养育了我们一代又一代人,也一年又一年的累弯了多少个父母的脊梁。庄稼人,真的太辛苦了!让我情不自禁地联想到“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一丝一缕恒念物力维艰;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社会在飞速发展,农业科技在不断进步。现在的收割及耕种,和以前已经大不一样了,全部采用收割机和旋耕机在地里来回驰聘。现代化的农业机械,在麦地里跑上几个来回,一地的金黄麦浪,瞬间就变成了一堆麦粒,进入到机器的存料斗里。整个夏粮收割、秋粮播种工作,至多持续五六天时间,很快就结束了。农民的劳动强度大大减轻了,还提高了效率,旧时艰辛的三夏收种方式一去不复返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年少的时候不懂事,懂事的时候不再年少。这些年身处他乡,我走得很谨慎,走得很努力,走的也不尽如人意。每当遇到一些挫折和困难,想颓(tùi )废的时候,或者萎靡不振的时候,我便会想起家乡的夏收秋播、想起父母的坚韧、想起乡亲们烈日下劳作的身影,便会增加一份继续向前的力量。儿时那段“苦着累着并夹杂着快乐”的三夏收种经历,我永远不会忘却,成为了我生命里不可或缺的回想。</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都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一片地域会诞生一种思想和精神。执着、坚持、进取,便是陕西关中西府故土,带给我的思想和精神!</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深深祝福我的西府家乡:风调雨顺,物阜民殷,天地安详!祈佑家乡的各位父老乡亲: 生活甜蜜,万事如意,平安健康!</span></p><h5 style="text-align:right;"><b style="color:rgb(237, 35, 8);">2022.6.11写于佛山市南海区狮山镇官窑社区</b></h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