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望新汴河

空之轨迹

流年似水，浸漫青春，漂染乌发，镌刻皱纹，沉淀往昔。前日，偶尔看到一条关于宿州市新汴河的视频，且与固棉老友追溯起一段难忘的青春岁月。仿佛石击心湖，荡起微波涟漪。宿州，曾是我驻足过的人生驿站。隔空遥望新汴河，沉淀已久的陈年往事依稀浮现…… 曾记得，1969年1月24日清晨，刚下绿皮火车，懵懵懂懂地张望眼前的陌生世界。只见淮北大地白茫茫一片，银妆素裹，天寒地冻。怎么会是这样？昨日，上海阴云笼罩，气温异常暖和。临上火车前，由于紧张兴奋迷乱，我面红耳赤，手心直冒汗。南北两地，相距千里，一夜之隔，竟是冰火两重天！据史料记载，1969年2月5日，是淮北历史上罕见的极端奇寒天气，气温达零下20度左右。正巧被我们赶上了。当年，生产队的老乡们，冻得双手对插袖笼，两腿直跺脚。我们这些初来乍到的小蛮子，穿上所有衣服，仍冷得勾头缩颈，嘴唇暗紫，手足僵硬，浑身抖抖擞擞，凄凄然直想哭。转眼春节临近。一天，我们知青点的土屋里，来了个五大三粗的壮汉。他叫蔡芝响，早先被生产队派到汴河工地扒河。年跟前回家来呆几天，春节(1969年正月初一为阳历2月17日)过后还要重返汴河接着干。闲来串门拉呱时，芝响兴致勃勃地讲起热火朝天的汴河开挖工地，讲起顶风冒雪扒河运土的民工。我们三个不谙农事的小女生聚精会神地听着，似懂非懂，颇感新奇。当时不知汴河的“汴”字怎么写，我还特地查阅过新华字典。这是我第一次听说并知道汴河。虽非亲眼所见，毫无印象，却已将汴河铭记心间。这条久存于心的汴河，就是今日的宿州市新汴河。 《清明上河图》片段动图 漫漫汴河水，悠悠越千年。据《宋史·河渠志》记载：“汴河自隋大业（605—618年）初疏通济渠，引黄河通淮，至唐改名广济。……”自隋唐汴河开凿算起，古汴河已有1400多年的漫长历史。昔日的古汴河，逶迤千里，百舸争流，两岸柳色如烟絮如雪。而曾扼汴水咽喉，当南北要冲的宿州，因漕运而兴盛，成为一座舟车交汇，商旅云集的沿汴重镇。 汴河怀古二首 唐.皮日休万艘龙舸绿丝间，载到扬州尽不还。应是天教开汴水，一千余里地无山。 尽道隋亡为此河，至今千里赖通波。若无水殿龙舟事，共禹论功不较多。 古汴河留下太多的精彩故事，引无数文人骚客，借题发挥泼墨抒怀。隋炀帝兴修汴河与隋朝灭亡的千古功过，自有后人评说。而将古汴河的绝佳盛景，完美展现，惊艳世人，流传千古的，当推《清明上河图》。北宋宫廷画家张择端的稀世珍品《清明上河图》，生动细致地描绘了北宋都城汴京(现开封)，清明时节的繁盛景象，以及汴河两岸勃勃生机的自然风光。静观汴京效野，疏林薄雾，小桥流水，阡陌纵横，农夫耕作；眺望汴河码头，黄金水道，粮船云集，虹桥飞架，车水马龙；凝视汴城市区，商铺屋宇，鳞次栉比，街市行人，摩肩接踵，川流不息。北宋年间汴河两岸的枕河人家及芸芸众生的生活情景，跃然纸上，惟妙惟肖。《清明上河图》，以千年不朽的奕奕神采，穿越时空隧道，与历代后人邂逅相遇温情对话。将古都汴京的繁昌绚丽、沿汴两岸的风土人情、北宋时期的神韵风骨、中华民族的绵延传承，娓娓道来。古汴河，蕴含着源远流长的厚重历史和跨越千年的灿烂文化。 新汴河，是新中国建国以来，开挖的第一条大型人工运河。据记载，1966年10月14日，国务院批复同意按五年一遇除涝、二十年一遇防洪标准兴建新汴河。同年10月29日，宿县专区新汴河工程指挥部成立，并于11月中旬全线动工开挖新汴河。原宿县专区组织发动下辖的9个县(宿县、濉溪县、砀山县、萧县、灵璧县、泗县、五河县、怀远县、固镇县)约23.8万民工，在久已枯涸断流的隋唐古汴河大堤以北，平行开挖了一条人工运河——“新汴河”。新汴河水利工程，历经四冬四春。数十万热血男儿，锹刨手推，奋力苦干，用自己的勤劳汗水谱写了一曲感天动地的新汴河凯歌。 新汴河，源自宿县(今宿州市)西北的戚岭子，向东流经宿县、灵璧县、泗县、江苏省泗洪县，后注入洪泽湖。流域面积6562平方公里，河道全长约127.2公里。我们固镇县是1964年10月刚建立的新县。时隔两年之后，在宿县专区新汴河工程指挥部的统一布署之下，接受认领分段包干的挖河任务，并由各公社、大队、生产队层层下派，逐级落实到位，直至完满竣工。 原湖沟公社路庙大队上海知青、我的固棉同事史文德，曾有幸参于新汴河的开挖工程。每当回忆起这段难忘的扒河经历，依然历历在目。1970年2月6日是大年初一。转眼间，史兄在皖北广阔天地修理地球整一年，已是队里的壮劳力。春节前，凭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劲儿，史兄自告奋勇，主动报名参加汴河民工队伍。刚过完年，淳朴俊朗的史兄，与路庙大队40多个扒河民工一道，身背铺盖肩扛铁锹，步行40多里路，到固镇汽车站，买票搭乘卡车直往泗县县城。下车后再走10多里路，方才到达汴河工地。同行的大队民工里，除史兄之外，还有一位上海知青。民工们住的简易庵棚，就在大队认段开挖工地的附近。常言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早在1966年深秋，开挖新汴河的工程刚启动时，大队就先遣派人到工地认领包干工段，并以生产队为单位，就近搭建庵棚住所和伙房锅灶，安营扎寨。在那艰难困苦的年代，扒河民工们的口粮，全靠所在生产队自筹自给自足。从后方老家源源不断地运送粮食、食用油、咸菜和柴禾等等，以确保前方民工们生活劳动的基本需求。史兄与大队民工们，大清早从生产队赶到汴河工地，一路风尘仆仆。钻进低矮的人字形庵棚时，早已累得精疲力竭。老民工们呲牙笑笑，说:叫累叫苦的日子，还在后头哩！ 这是一个激情燃烧的年代。严冬拂晓时辰，依然黑暗混沌。汴河工地上的高音喇叭开始播放，《东方红》乐曲，响彻云霄，传遍四方，唤醒民工。清晨6:00，史兄与民工们简单吃过早饭，带上扒河工具，头顶冷月残星，冒着萧瑟北风，纷纷走向工地，开始一天的艰苦劳动。晌午吃过饭，稍歇一个钟头后，接着继续干活，一直到晚上7:00左右方可收工。大伙拖着疲惫的身子，钻进庵棚之后，倒头就能睡着。白天，广阔的汴河工地上，堤岸河底，人山人海，红旗招展，标语口号醒目可见，号子声打夯声此起彼伏，喇叭里播放着嘹亮的革命歌曲，场景轰轰烈烈，振奋人心，蔚为壮观。扒河的时候，民工们使用带牌子的铁锨挖土。这种铁锨柄上套着一块特制的木牌子，供两个人一起使劲用脚向下蹬，将挖出来的土装入小板车、独轮车的筐子里，再推运上河堤。没多久，史兄就学会了推独轮车，但大多时间都在拉纤，牵引装满土块的独轮车。一天十几个小时下来，累得腰酸背痛双肩肿胀，两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随着工程的不断推进，河床越挖越深，坡度越来越陡，河底越来越湿，砂礓越来越多。挖掘运土的难度越来越大，人工劳动的强度越来越大。民工们咬紧牙关坚持挖扒，躬腰奋力向上牵拉，满是厚茧的双手皴裂淌血。即使寒冬腊月，也都汗流浃背气喘嘘嘘。就这样，民工们鼓足干劲，上下往返，周而复始，超负荷工作，硬是用小板车、独轮车推运一车又一车的土方，筑起两岸高耸而坚固的河堤。当年开挖新汴河时，根本没有大型挖掘机械设备。全靠人海战术，千军万马齐上阵，苦干实干硬干，肩挑人扛手推，以蚂蚁啃骨头的顽强精神，保质保量完成挖河任务。新汴河于1970年夏季全线完工。河底宽95~115米，河深4~5.5米，两岸河堤间距350~560米。新汴河，在新中国毛泽东时代重获新生。23.8万新汴河工地的民工们，当代新愚公，吃大苦流大汗，不计报酬无私奉献的伟大精神，永载史册。 学习毛选在那个特殊年代，全国人民学毛选、早请示晚汇报，蔚然成风。新汴河工地也不例外。几乎每天晚上，尤其是下雨天不能出工时，工地会组织民工学习九大精神，学习《毛主席语录》和“老三篇”（《为人民服务》《纪念白求恩》《愚公移山》）。让民工们充分认识到：扒新汴河兴修水利，就是为人民服务；白求恩大夫不远万里，从加拿大来到中国救死扶伤，体现国际主义精神。我们民工离家百里来扒新汴河，更应发扬集体主义精神；从而“立下愚公移山志，敢教日月换新天”，不折不扣地完成扒河任务。昏暗窄陋的庵棚里，朗朗读书声之间，不时夹杂抑扬顿挫的呼噜鼾声。但这并不影响感情质朴的民工兄弟，吸纳精神粮食，掌握精髓真谛，并落实于行动之中。 工地伙食 上世纪60年代末70年代初，贫穷落后的淮北农村，尚未摆脱温饱困扰，村民们经常填不饱肚子。而在汴河工地干活，吃饭不受限制，虽无大鱼大肉，杂粮大馍敞开吃。吃了公家的粮食，自然就能省下自家的口粮。所以，顾家的汉子明知道扒河的活儿又苦又累，也都愿意报名参加，有的还争先恐后抢着去。由于每天早上天没亮就起床，晚上还经常挑灯夜战，一天干十几小时的粗重活儿，20岁的史兄饭量猛增。3两重的杂面馍(外皮小麦面，里面裹夹高梁、玉米、山芋面)，一顿能吃4个，狼吞虎咽。一日三餐，顿顿如此。老乡们说:小伙子，吃，吃饱了不想家。民工们天天吃杂面馍就咸辣椒、萝卜干、烀白菜，肚子里没有油水，更容易饿的慌。据史兄爆料，生产队里住一个庵棚的十几个民工，包括史兄自己在内，几乎都悄悄地溜进隔壁伙房里偷喝过香油(芝麻油)，像喝水一样。奇怪的是，香油穿肠而过，事后竟然没有拉肚子。真是老天保佑！住宿环境 当年，十几个人挤在一个狭窄的庵棚里，根本谈不上什么卫生条件，民工们几个月不刷牙不洗脸不换衣服。由于空气不流通，环境脏乱差，全棚充斥着难闻的草烟味、葱蒜味、臭鞋味、汗酸味。后来时间一长，大伙也就见怪不怪，闻臭不臭，习以为常了。最令人心烦的是，庵棚里除了十几个民工外，还有许多活蹦乱跳的跳蚤和矜持稳重的虱子。它们从草褥里钻出来，成群结队地在大通铺上蹦迪闲逛，与民工老大哥同枕共眠，亲密接触，传递友情。民工们被咬后，奇痒难忍，红肿起包，影响睡眠，深受其害。所以大伙在学习、休息时，手也不得歇，忙着逮虱子和跳蚤，却永远也逮不尽。青春践行 艰苦卓绝的三个月里，史兄与其他民工一样，披星戴月拼命干，不偷懒不耍滑，吃大苦耐大劳勇闯难关，坚持到底从不拖后腿，用自己的辛勤汗水浇灌青春之花。对于一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上海知青来说，这是灵与肉的洗礼，是脱胎换骨的磨炼，是青春征途的践行。 当年风华正茂的史兄，位于后排左4。 1970年5月，史兄与生产队民工们，圆满完成汴河扒河任务，凯旋而归。回到生产队知青屋里，第一件事情就是将内衣丢到开水里煮，与纠缠不清的跳蚤虱子彻底断绝关系。1970年8月，史兄光荣出席《固镇县第二次上山下乡活学活用毛泽东思想积极分子代表大会》。作为当年新汴河开挖工程的亲历者，史文德回想起这段艰难岁月，依然刻骨铭心。他从视频中看到今日的新汴河，如此壮丽秀美，不由感慨万千，觉得自己当年付出再多的艰辛劳动也是值得的，并引以为傲！史兄行走半生，归来仍是少年。依然持有一颗纯朴率真的初心。 五十余年过去，弹指一挥间。自1971年6月招工之后，经常乘火车去宿县专区开会、学习、出差，来去匆匆。曾于1973年11月15日至12月5 日，受厂方委派，施姐程兄和我三人，到宿县专区新华棉织厂学习织布技术。其间去宿地第三监狱(棉织厂)参观学习。为期20天；曾于1974年8月21日至9月21日，参加宿县专区党校批林批孔学习班。为期30天；曾于1979年4月20日至7月10日，前往宿县专区干校学习工业会计知识。为期80天。而临时短期的学习、开会、出差，访友，更是不计其数。即使退休之后，还特地于2007年5月及2010年5月，先后两次去宿州探望固棉老同事。忘不了宿地新华棉织厂老师傅对我们的耐心指导。忘不了新华棉织厂的白菜粉丝羊肉汤；忘不了宿地第三监狱的俊男靓女们(犯人)那直勾勾的眼神；忘不了宿地党校的青砖红瓦大礼堂，忘不了学员们慷慨激昂的发言；忘不了宿地干校的教室和老师，为我打开另一扇知识窗口；忘不了宿州张兄家的特色葱油饼；忘不了宿州李哥的热情款待；忘不了宿州胡妹的真情陪伴；忘不了宿州街铺的油饼撒汤；忘不了宿州美味符离集烧鸡；……只是，印象之中，似乎当年的宿州没有历史悠久的名胜古迹，没有可圈可点的旅游景区。 而今，宿州又一次谱写崭新的历史华章。自2012年元月起，宿州市在新一轮新汴河治理工程的基础上，打造沿河风景长廊、休闲长廊、文化长廊和生态长廊，集观光旅游、泄洪排涝为一体，造福于民。功在当代，利在千秋。如今的汴河两岸，树木葳蕤，繁花似锦，流水清澈，波光潋滟，美若仙境。两岸的许多古汴遗韵，尽显宿州的历史文化底蕴。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前人挖河，后人受益。人们在享受新汴河水利工程成果之时，永远不会忘记当年23.8万民工们开挖新汴河的无量功德！深情遥望心目中的新汴河，遥望曾经挥洒青春热血的淮北大地，遥望翻天覆地日新月异的锦绣山河，衷心祝愿伟大祖国的明天更加繁荣昌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