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龙

Lixin

<p class="ql-block">  阿龙是我的发小。他姓沈属龙,大我五岁。他的家住在有个叫杨庙的小镇上。小镇的东边有一条自南向北宛如秤钩的小河浜——秤钩浜。阿龙的家就在这秤钩浜钩弯处左岸的沈家场上。如今,年已七十的阿龙一直居住在那里从未离开过。</p><p class="ql-block"> 我依稀记得在我五岁那年,因父母工作的原由我们家也搬来杨庙住了。我家和阿龙家挨得很近。小时候只要想出去玩,最多的就是往阿龙家里跑。那时的阿龙家很是清贫。家里没有固定的收入来源,无田无地的就靠着帮佣和打点零工勉强着全家过日子。小时候我还真的听阿龙说,他母亲经常要他去小镇上的几家食堂和饭店的淘米水缸里捞一些渗漏于缸底的米粒回家煮粥吃。</p><p class="ql-block"> 我六岁那年,弟弟出生了。父母既要工作又要管带孩子,实在是难以周全。也算是一种相互间的帮困吧,三毛钱一天的工钱,我弟弟就托付给阿龙的姐姐帮着管带了。因为这样阿龙常常会来我家,阿龙本来就没大我几岁,他来我家就像是我多了个兄长和玩伴,相互间的相处很是随意。有时候阿龙来我家刚好碰上我们家的饭点,我们总是留阿龙一起吃饭,看着阿龙和我们一起香香地吃着,心里甭说有多高兴了。</p><p class="ql-block"> 小时候我和阿龙玩心都很重。我们常常会在沈家场旁边的小沟渠里堵缺口抓泥鳅,在小河边上筑泥坝打水仗。冬天里,我们还一起堆雪人打雪仗。我起先学会的狗爬式泳姿也是在阿龙的帮带下,抱着小镇上豆腐店的窗门板,在小镇市河里不断地扑腾着慢慢地学会的。夏日里,我们一帮学会了游泳的小伙伴常常会在阿龙的带领下在小镇的市河里游泳。游泳时每当有客轮经过时,我们都会跟着阿龙,一齐游到客轮拖驳后艄的舵片上,抓住舵片随着拖驳拖出个百十米才肯放手。那种被拖在水里向前行进的感觉就像是滑水一般,让你倍感爽快和刺激。</p><p class="ql-block"> 十二岁那年暑假,我小学毕业了。那个时候,正逢一场如火如荼的红色风暴席卷全国,杨庙自然也炉火正旺。我父亲被当作走资派难逃厄运,母亲也遭受株连。我这个小镇上人尽皆知的第一公子也沦落为黑五类的狗崽子了。那时的恐惧和紧张都让我不敢迈出家门半步。就在即将过完暑假等待升入中学的当口,小镇的张家弄口贴出了入学红榜。当时我鼓足勇气走出家门,挤进人堆点起脚尖,在一排排的名单中搜寻自己的名字。可是反复了好几遍,却始终未曾找到。终于,我因为是走资派的孩子而被踢在了上榜名录之外。当场我泪流满面,一种被打击被剥夺的刺痛像一把刀子深深地插在了我尚还年少的心头。我家的边上就是中学,每每看着同学高兴地结伴上学,听着学校上下课那清脆的铃声,那种无限的渴望和极度的悲伤,那种度日如年孤独无助的忧虑整日地让我无法排遣。因为家里穷,阿龙上完小学后就已辍学在家了。看着我的那份无助和孤单,阿龙常常会来约我去他家玩。我就像一根卖不掉的甘蔗经常杵在阿龙的家里,和阿龙一起消磨时光。</p><p class="ql-block"> 当时的小镇上几乎家家户户都养鸡鸭,且大多是散养的,鸡鸭粪便随地可见。也有人家会把散落的鸡鸭粪便收集起来等到种瓜时节卖给瓜农作基肥。阿龙家也常常做这样的事。突然有一天阿龙拉上我一起出去拾鸡粪了。一开始干这个事,我还真好不自在。一次、两次,次数多了也就不以为然了。我的这个举动让有的好心人看了心存不忍,暗地里告诉了我的父母。可是父母却出乎意料地既不说我也不阻拦。于是我索性每天自个儿出去拾起鸡粪来了。我还专门找了个不大的箩筐把拾得的鸡粪收集一起,只等着让瓜农来收。有一天,瓜农真的来镇上收鸡粪了。父亲居然还主动地为我把瓜农叫来,把我拾得的一箩筐鸡粪全给收购了。事后我才慢慢理解了父母的用意。都沦落到这样的地步了,让我有点事干总比呆呆地守着一份孤独要好得多。最起码能让我学会忍受学会坚强。</p><p class="ql-block"> 迫于生计,阿龙常常会打听一些能够赚点小钱的机会去干点力所能及的事情。记得小镇市河的南岸有个蚕茧收购站。每年蚕茧收购完了都要适当地修缮一下茧站的设施。有一次阿龙听说茧站要浇筑一片水泥地,开价三毛钱一箩筐收购砖石渣土。于是阿龙又跑来约我一起去干这事了。我俩拾遍小镇的角角落落,硬是把散落各处的乱砖块拾集一起,一榔头一榔头地将砖块碎成渣土。那时最为艰苦的要算是把渣土抬去茧站了。从我们碎砖的地方到茧站有好长一段路,还要跨过小镇市河上的一座桥。两个十来岁的毛孩子,一前一后,一高一矮,一步一颠,硬是把一筐筐渣土抬去了茧站。阿龙见我肩嫩体弱,每抬一筐他总会在后面偷偷地把重心往他这边移,默默地让他自己多担待些分量。碎砖时手中的血泡和抬杠时肩膀的疼痛这是我生平第一次着实地体验了一把干重体力活的艰辛。那时的我真盼望着自己快快长大强身健体。那种太过深刻的现场感至今烙印般深深地留在了我的记忆深处。</p><p class="ql-block"> 上个世纪六十年代中后期,为了抵御外来核战争的威胁。一时间几乎全国都开挖防空洞。当时的局势就好像突然会有一天我们头顶会炸响核弹似的,让人十分地恐慌和危急。小镇上的人们都挖起了防空洞。我和阿龙闲着也闲着,一起找来铁耙鉄锄在沈家场的场前屋后挖起了防空洞。阿龙很聪明,带着我模仿着电影《地道战》中的情景一连挖了两个防空洞。我们先是在地的两头挖一个垂直的竖井,然后在离地表约莫不到一米的深度挖一个横洞,打通了两个竖井自然就成了一个防空洞。再是干脆先挖一条沟,在两头各留出口子,再找来树枝木棍竹竿以及芦席把中间部分搁满盖住覆上土就算成了。那时候把洞挖成了,我俩高兴地躺在洞里久久地不想出来。记得有一天下午公社里突然有通知,说是敌机正在朝我们飞来,小镇将面临被轰炸的危险。一时间小镇所有的人都钻进了防空洞,颇为紧张地静等着敌机的到来。可是躲了半天却什么动静也没有。一场虚惊后大家才知道这是县里策划的一次防空演习。因为有过了这样一次演习的体验,镇上的小伙伴们似乎找到了一种新的游戏乐趣。大家都会时不时地在防空洞里钻进钻出的,一时间防空洞成了孩子们寻找乐趣的最佳去处了。</p><p class="ql-block"> 十五岁那年,父亲终于被解放了。在官复原职的同时他又调去另外一个小镇任职了。为此,我们家搬回了县城。在离开杨庙时,我的心里别说有多么的不舍了。毕竟我儿时的那份刻骨铭心全部都交代在了这里了。离开小镇时,我好像也没有和阿龙做一个难分难离的道别,只是默默地怀着一份不会表达的情感随着父母说走就走了。</p><p class="ql-block"> 光阴荏苒,日月如梭。在回到县城以后的几十年里,我很少再去小镇。我和阿龙也很少再有往来。好像还是在我上高中的时候,阿龙随他姐姐来过一次我们家,像是为了找一份工作想寻得我父亲的相助。以后陆续地也有听到阿龙工作就业,结婚生子的零星信息。渐渐地随着岁月的流逝我和阿龙像是疏远了许多。尽管如此,我总是觉得我的内心深处,有一份珍藏永远是属于我和阿龙的。</p><p class="ql-block"> 退休后,有这么一天下午,我突然有了要去杨庙看看的念头。随即我便携夫人驾着车直奔杨庙而去了。到得杨庙,我径直往老街里钻。循着老街一个个鳞次栉比的门面走去,街上碰不到几个人,即便有人也少有认得。整个老街就像是一个垂垂老去的长者显得毫无生息。想起老街曾经的喧嚣和热闹,眼前老街的清冷和破败却让我很是失落。当我来到一家门面低矮原本是油条店的门口时,忽然我被里面的一阵阵麻将声给吸引了。正当我循声上前时,阿龙从里面走了出来。突然间的不期而遇,两个人一下子都惊住了。阿龙热情地让我们进屋。原来阿龙把沈家场的老宅给出租了,再用上自己平时的一点积攒买下这个破旧的油条店门面,稍作修缮后开了个麻将馆,老夫老妻前店后居在此共度余生。言谈中我仔细地打量着阿龙的衣着和家设。阿龙老了许多,背也有点驼了,看上去比以前瘦了,似乎还矮了点了,一点也找不到阿龙原有的那种机灵活络的精气神了。家设虽是整洁但很一般。知道我来小镇的原委后,阿龙一定要陪着我们一起再到老街上走走。</p><p class="ql-block"> 我们一起向着西下的太阳看着走着,走着聊着,俩人的话由自然离不开留在老街里的那些陈芝麻烂谷子。阿龙对我说起了我们分别至今他自己的一些过往。他曾去铁路上做过临时工,又在杨庙米厂掮过白米包。由于文化程度只是小学毕业,直到二十九岁时才勉强被招至县里的内河客运公司做了个售票员。后来又调入了杨庙米厂当工人。五十岁那年下岗回家,开了个粮油饲料铺苦度光阴。二十六岁那年成的家,娶了个来杨庙插队的上海知青,生养了一个儿子。如今儿子依托知青回城政策去了上海,谋得了一份驾校教练的行当。孙女刚上高中。听得阿龙的叙说,他的一路走来是那么的不易,不由得让我心生一阵隐隐的酸楚和恻隐。我都为自己在他的过往中未能给予一点帮助而感到不安和内疚。原本碰面时的那份愉悦渐渐地变得沉重了许多……。在老街上,我让夫人为我和阿龙拍了个合影。都到了六七十岁了,才有了这第一张也是唯一的一张哥俩的合影。</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那天回到家的当晚,打开手机看着我和阿龙的合影,想起阿龙的以往和看到的阿龙今日,我不禁想到了鲁迅小说《故乡》里的主人公闰土。我似乎在阿龙的身上看到了一个更为现实更为鲜活的现代版的闰土。为此,我久久地难以入睡。我想,虽然我和阿龙都已进入老年,儿时的那份记忆,儿时的那份情谊我们都永远不会忘却。我更觉得我和阿龙的这段不同于同龄人的生活经历,让我们的过去变得尤为珍贵和更具价值。相信我们也一定会在日后的往来中,一同延续彼此结下的这份无比珍贵的情谊,一同延续这份无忘于彼此无论远近的牵念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