访二丘书院

上官周美术馆 曹燮

      梅雨时节，天气阴晴不定。

      空山雨后，莲花峰云雾弥漫。午后，天空被乌云压得很低。雨时下时停：它刚停下脚步，忽又匆匆地朝我赶来。所幸，不是暴雨。我冒雨拜谒了二丘书院。

      二丘书院就隐藏在莲花峰脚下。那是个不起眼的角落，它被另一所毗邻的书院遮挡了视线，因此，平时并不太引人关注。在绿树丹崖荫庇下，书院沐浴在初夏的雨中。

     这是一座建于宋末的书院，时间过了八百多年，它的确离我们太过久远。在当地人物志里，关于丘氏叔侄的文字记载仅寥寥数行。在战火频仍的古代，山上的建筑均遭受毁坏，到晚清时，损毁程度就更加严重。在最近一次修建前，这所书院只剩一扇石门楼，它孤零零地挺立在静寂的山间，仿佛与时间展开对抗。猎猎山风吹走了昔日学子们的读书声，平时只有飞鸟和云雾与之相伴。如今也很少人去探究它的过去，它曾经是连城传播文化的摇篮，曾经有多少人仰望过这座书院的存在。文明会断裂和消失，而优秀文化却一直会延续下来。透过那精致的石门楼，我仿佛看到了古代读书人儒雅的脸，那是古代书生或先生们的门面，上面写着不仅是功名和荣光，还有那种对文化追求渴望的眼神和骨子里的那种不屈精神。

门楼基座双翼还镶着石耳，门框顶镌刻的“进士联芳”依然清晰如昨。下方横条浅浮雕的两只凤凰依然生动地呈现在眼前：双翅及长尾充盈着飘逸和灵动，展示着飞翔时的优美姿态。砖雕斗拱镶嵌着正中的“恩荣”石匾。搭配工艺精巧的飞檐，使整座门楼充满灵动和生气，也突显出门面的精美和雅致。

如今书院里空荡荡的，“叔侄进士”和“理学传人”两块横匾挂在中堂，边墙镶嵌着一些石刻的介绍文字。我的意识穿梭在错乱的时空里……

书院位置原属冠豸十三景 “仰止亭”的范围。据传，在丘氏叔侄之前的宋建炎二年（1128年），57岁的理学家罗从彦（字豫章）受文亨宗亲邀请，从三明沙县背着行囊，赶到灵芝峰下的仰止亭，开启冠豸山理学传播之旅，长达四年之久。如今，灵芝峰的摩崖石刻“壁立千仞”四字尚存。豫章先生是福建理学四大家（朱熹、杨时、李侗）之一。罗先生的到来，吸引了不少儒生慕名前往，冠豸山“儒林亭”因此而得名。罗先生离开连城多年后，丘鳞、丘方叔侄觅其芳踪而来，于此结社读书、弘道养正、传播正学，为当地培兰植桂。当时，闽西、闽北不少学者慕名前往游学，于是，此处又有“二丘先生读书处”的雅称。

连城置县于宋代绍兴三年（1133年）。丘鳞，莒溪人，字起潜，生于宋庆元二年（1196年），25岁成嘉定十三年（1220年）进士。他终结了连城置县87年以来，没出过进士的历史。更令人欣慰的是，时隔六年，侄儿丘方（？～1279），字正叔，考取宝庆二年（1226年）进士。他们是连城置县以来，唯一的一对叔侄进士。

为纪念先贤，丘氏族人于宋末建书院，地点定在昔日丘氏叔侄读书处，位置坐东朝西，乙山辛向。左往林赤章先生读书处，右与修竹书院毗邻。《八闽通志》记载了宋代闽西最早的两所书院：一所是翠云岩书院；另一所是二丘书院。由此可见，该书院在当时便已声名不小。

明末清初，被周亮工称为“海内名士”的布政司参政黎士弘（1618～1697年）认为，杨方及其门生丘鳞、丘方叔侄，使得汀人始知诗书礼乐之学。

杨方，汀州人（1134～1211年），字子直，号淡轩，隆兴元年（1163）进士。杨方是宋代理学家朱熹高足，为理学正统集大成者，对汀州、延平两地传播程朱理学，起到积极的推动作用。其生平事迹在《八闽通志》《汀州府志》中均有记载。丘鳞16岁那年，恩师作古。由此推断，丘鳞、丘方师从杨先生，当在宋嘉定四年以前。后来，汀连两地随二丘游学者不少。书院是崇文重教场所，二丘书院开启了山城崇礼育人之风。

当时，另一位与二丘交情很深的是隐士邓旦。邓旦少时博览群书，文章古雅，曾在礼部工作，因厌倦官场，返乡归隐石门岩达四十余年，有《归田记》存世。他们诗酒相娱，彼此无话不谈。后来，又有名士彭孙、邓察、张鹏翼、童能灵等人到冠豸山隐居，他们或著书立说，或教书育人，成为冠豸山一道亮丽的人文景观。

明代万历年间，御史王乔桂巡视连城，特意前去瞻仰丘氏书院，并留下一首咏二丘书院的诗。

冠豸山离城只几里路，远看像海上奔涌的浪涛，又像巨幅的山水画长卷，王御史便和随从纵马前行，抵达山脚下，方徒步徐行。待到“二丘书院”门前，他背着双手，踱着方步，环绕书院数圈，低头沉吟片刻，便脱口而出：

天险扪萝上，虚空敞胜游。泉香松雨落，洞古石烟流。绕席层峦度，开轩宿瘴收。大丘人浩渺，林宇迹淹留。问俗酬心赏，怀贤思壮游。登临无限意，一笑碧云头。

诗中“大丘”是对丘鳞、丘方的尊称。“二丘书院”的重要意义在于，作为连城首家书院，它对传播儒学方面具有引领性作用。在昔日我国科举制度盛行期，书院是教育机构的重要补充，除继承传统宏文养正的教化作用外，还是宣传主流价值观的重要窗口，亦是国民走向独立思考，追求人文精神的创新载体，至今，仍有一定的借鉴意义。

二丘登科出仕后，丘鳞为江西赣州县尉，丘方为江西宁都丞。两人都是清官，体恤民情，深受百姓拥戴。

宋理宗绍定年间（1226～1230年），连城盗贼土匪兴起，恰逢丘鳞返乡，其献计策，并率百姓上冠豸山避难。当时招降收捕官员陈斡向朝廷进言他的功绩，被提拔为邵武军正六品判官。丘方有文学天赋，性格耿直、特立独行，为官期间，尊贤爱士，兴教育民，倡导正学，废除邪教，体恤民情，每遇荒年，竭力赈灾，深受百姓欢迎。

据相关文字记载：二丘书院在明代前后修建了两次：一次是万历乙酉（1585 年），将竖立的“恩荣”木牌楼改为石牌楼；第二次是崇祯壬午（1642年），将书院扩大，增建从屋、照墙，并全面整修。

清代连城教谕吴士宏写《二丘书院记》称：隶县东七里为莲峰山，亭亭秀峙，屹立群山之表。元代马周卿标山之奇胜者十三景，为连邑之巨观，其左则为二丘书院。从游者丘瑞为余言曰：“此余祖起潜、正叔二先生读书处也。”清代还有另一位连城教谕詹旭曾作《二丘书院》诗：“连城遗迹古为多，历尽沧桑半草窝。独有先生书院在，夜深尚可听弦歌。”诚如诗中所言，连城风景名胜多，冠豸山是绝佳自然风光，丘氏书院这种独特的人文景观与之相得益彰，如今显得弥足珍贵。

返回时，又下起雨。云雾弥漫了眼前的峰峦，回望被雨打湿的二丘书院，脑海突然闪现出宋人的歌词，不过，我把它稍作改动：云山苍苍，汀水泱泱；二丘之风，山高水长。

壬寅初夏 于冠豸山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