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大哥

腾云驾雾

<p class="ql-block">  大哥离开我们,一晃已经20多年了。和他共同生活过的日子,总是难以忘怀,想写出来,又几次动笔,几次搁置,总有一部廿四史,不知从何说起的感觉。</p> <p class="ql-block">(这是大哥唯一一张保存下来的照片)</p> <p class="ql-block">大哥是个很有才华的人,在故乡的县城一中读书时,也就十三四岁吧,他就能无师自通,把刘天华的好几首二胡曲演奏得二样不差。为此,省城里的一个剧团相中了,想把他要过去培养。可是,父母说,唱戏是下九流的行当,没啥大出息,硬是没同意他去。中学毕业后,做为唯一进县城读过中学的年轻人,他回村里当了孩子王。农村学校,条件艰苦自不必说了,学校办公室与生产队队部合用一座草房。一天晚上,隔壁正在开会,大哥却专心致志于阿丙的《二泉映月》。支书派人过来制止,他并没有从“二泉映月”的意境中走出来。因此,支书亲自推开门,劈头盖脑地教训了他一顿。</p> <p class="ql-block">  时隔不久,一场席卷全国的大鸣大放运动突如其来。大哥年少气盛,怀着对村支书的不满,也连着放了几炮:</p><p class="ql-block"> “村支书是黑瞎子打立正,一手遮天!”</p><p class="ql-block"> “他连拉二胡都不让,太不给人民自由啦!”</p><p class="ql-block"> 于是,他被软禁起来,成了大鸣大放运动的对象。负责搞运动的领导一再怂恿他,想让他更多地鸣放下去。然而,他毕竟只是一个十八九岁、涉世不深的年轻人,即便想鸣放都说不出什么来。爸爸知道后,心急如焚,打探消息,托人说情。在同时被软禁起来的亲戚劝说下,大哥终于同意认错,写了悔过书之后,得了个“靠右分子”的金箍,大年三十那天,被放了回来。 还是音乐老师,政治前途却没有了。</p> <p class="ql-block">三年自然灾害期间,国家穷困,百姓挨饿。父亲和母亲刚进入矿山工作三四年,就先后从国营企业“下放”,变成了农民。大哥凭着教师的身份,是唯一一个还吃着供应粮的人。为了我们这几个仍在吃闲饭的弟弟妹妹,他没少替父母分忧。</p> <p class="ql-block">  深秋的一天夜里,大哥让我拿着袋子跟他悄悄的出去。北风呼啸,阴云密布,四周漆黑一团。除了远处不断传来的狗吠,一个夜行人的身影也没有。潜入学校,东张西望了一会儿,他鬼鬼祟祟地打开平时堆放鼓乐彩旗之类的仓库大门,把我拽了进去,说:“快,赶紧把麻袋灌满!”我一脚踩过去,有些发软,地上堆得满满的,却看不清是些什么。一麻袋灌完,又装了大半袋。背着这些东西,赶紧离开了学校。我知道,这肯定是吃的,可是背起来并不沉,不象是粮食。到家之后才看清,原来,那是学生“小秋收”采回来的水稗草草籽。这些勤工俭学的果实,校长还没考虑怎么处理呢。以后的日子,我们兄弟几个拉磨,筛面。筛出来的草籽面掺到玉米面里,又黑又糙,下咽时,直拉嗓子,难吃极了。但是,靠着那些窃取回来的草籽,我们挺过了不少的饥饿。全家八口,七抓八挠,总算半饥半饱地熬过了寒冷的冬天。</p> <p class="ql-block">“史无前例”的文化革命到来之后,大哥凭着文艺技能,“红”起来了。那时,他早已不再教学,而是去矿务局工程处工会任职,当上了半专业的文艺人。得知我能表演几首笛子独奏曲,他就把革命现代京剧《红灯记》的曲谱寄给我,让我练习其中的笛子曲。大多是每场开幕前的引子,此外,就是些零打碎敲的配器乐句了。整个寒假,我跟着他们剧团,跑了七八个市县巡回慰问演出。大哥是乐队的头儿,高胡、扬琴、唢呐、小号,一个人操持四五件乐器,还兼顾指挥,做得如信手拈来,有条不紊。尤其是扬琴,琴锤好象融入了他的躯体,一边敲琴,一边说说笑笑,却从来也不会错了音位,乱了节奏。代表矿务局演出,不管走到哪里,都是酒肉筵席。大哥和领导一桌,推杯换盏。我和演员坐在一起,那时是滴酒不沾的。一个月的演出结束,我从领到的120元钱中拿出20元来,让大哥留着喝酒。他推开我的手说:“你在农场挺困难,我其实有吹笛子的人,找你,不就是想让你挣点钱,补贴补贴家用吗?”一一我,感动得无话可说!</p> <p class="ql-block">也许是生不逢时,也许是普及的电视冲淡了他的才艺,也许是家庭婚姻上的种种不如意,不知什么时候,大哥从喝酒、好酒,竟然变成了酒癖,在单位排练节目,伏在扬琴弦上打鼾是常有的事。回家后则是每顿必喝,每喝必醉,每醉必吵,每吵必伤。墙上悬挂的黑管、板胡也不再高雅,变成了夫妻打架的武器。在这样的环境下过生活,怎么能不着急上火生病呢?</p> <p class="ql-block">  那一年的初冬,还不满五十岁的大哥肝炎住院,竟然一病不起,突然地辞世于转院途中的公交车上。</p><p class="ql-block"> 大哥走了,带走了让人惋惜的文艺才能;</p><p class="ql-block"> 大哥走了,带走了没完没了的夫妻纷争;</p><p class="ql-block"> 大哥走了,也带走了难以割舍的手足之情。</p><p class="ql-block"> 如今,我也好喝点酒。可惜,好酒的父亲走了,好酒的大哥也走了。端起酒杯,时常会想起与他们一起喝酒的日子。孔子的弟子子路贫穷时自食野菜,常于百里之外负米侍奉双亲。显达以后,父母辞世,而使他失去了继续孝养双亲的心愿。我虽然没有显达,现在也衣食无忧,家境丰盈,供父兄酒喝,不在话下。可惜的是,正如子路所言:“虽欲食黎藿,为食负米不得也。”</p><p class="ql-block"> 大哥,你走的太早啦!</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腾云驾雾于2009年2月21日完稿</p><p class="ql-block"> 2022年6月11日第二稿</p><p class="ql-block">(以上绝大部分图片均来自网络)</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