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酒壶

超凡还俗

父亲的酒壶<br>题记:谨以此文表达对父亲、母亲的深切怀念。<br>乡下的老屋随着父亲生病、去世,已经有十多个年头没有人居住了,满屋子除了老鼠出没的痕迹,就是越积越厚的尘埃。曾经生活中不可或缺的家具也因为缺少主人的“照料”早已斑驳不堪,宛如没落的庄主,仿佛声泪俱下地诉说着没有人气的凄凉。 在老屋的灶屋里摆放着一张两米见长的条台,父亲在世时习惯将茶具酒具存放在这上面。如今被尘埃夺去了“本来面目”的条台上,一个其貌不扬的“泥巴壶”孤独地留守在上面。那就是父亲曾经不离不弃的酒壶。<br>这把酒壶它只有军用手雷那般大小,黑不溜秋的模样,还失去了把手,被父亲用铝丝缠绕的“把柄”所取代。酒壶的容积有限,充其量也不过三四两。<br>我无从考证这把酒壶“前世今生”,但打自我记得事那个时候起,在我的脑海里便生出许多与这把酒壶又关联的记忆。<br>上小学那个时期,每到暑假我们这些孩子几乎每天重复着一件事,就是每天天刚刚亮就要起床趁凉快上山放牛。等日头爬高了,太阳光洒满整个山村,开始感觉有点暑气的时候就赶着牛回家。有一天气温高,我放牛回来,整个人又饥又渴,我急忙栓好几头牛,一头冲进家门,看到灶台上放着一把壶,我迫不及待地对着壶嘴咕咚咕咚几口,等我喝了个底朝天时才意识到这不是茶壶是酒壶。几口酒下肚,我就晕了过去。原来,那天早晨家里来了客人,父亲灌了一壶酒没喝完就放在灶台上,“害”得我来了个“酩酊大醉”。 乡下人家具有热情好客的秉性,父亲总是说“无酒不成礼仪”。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酒”也是紧俏物资,供销社很少有商标的瓶装酒卖,就是纯谷物酿造的酒没有卖的。市面上卖的就是“铁菱角”、红薯或大麦等原料做的散装酒。不过年过节,平日里很少有人去商店里买上一回酒。但父亲把以酒待客看成是最高规格的礼仪,哪怕是家里缺油断盐了,父亲也不忘在家里囤积斤把酒。在他看来,家里临时来客人了,吃饭时能端上一壶酒,是最有面子的事。<br>在那个缺衣少食的年代,每家每户都要精心伺候几只母鸡。母鸡一天下只蛋,是一家人最高兴不过的事情。日常生活中的食盐、糖、衣皂、火柴和针头线脑全靠用鸡蛋去兑换。留客人吃个饭,唯一能拿得出手的也是用鸡蛋做的菜肴。那时父亲担任大队干部,家里客来客往比一般的家户多许多。这很难为母亲,一方面要积攒鸡蛋做一大家子的日常开销,另一方面又要用鸡蛋做招待客人的下酒菜。每逢家里来客人了,贤惠的母亲知道父亲少不了要跟客人喝几盅,这时母亲充分发挥手巧能干的特长,变着戏法地用一两个鸡蛋做干菜煎鸡蛋,或是韭菜炒鸡蛋,或是鸡蛋面皮,或是蛋丝,这“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尴尬只有母亲体会得最深。<br>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以后,家里的粮食自足有余了,每到秋冬时节,父亲就要请来酒匠师傅张罗着做一甑自酿的谷酒。到了取酒那天,家里像过节一样,父亲要邀上三两个酒友来家里品尝新酿的酒。父亲把取好的酒装在一个泥质的酒坛子里封存大半年才舍得饮用。他说这新酿的酒封存不动,放的时间越长,酒的品质就越醇,喝起来口感酒越醇香。 1987年前后,父亲从干了25年的村党支部书记的岗位上退了下来,在家过起了自种自养的田园生活,学习掌握了一手种植天麻的技术。每到收获季,父亲把被地蚕咬过的天麻挑选出来,并用小刀剜去天麻上的“伤疤”,洗净晒干,放在自酿的谷酒里浸泡。几个月后,自酿的一坛纯谷酒“升级”为“祛风湿,治头晕”的药酒了。每有客人到家,客人对瓶装酒不感兴趣,独爱父亲的“天麻浸酒”。父亲就从酒坛里舀上一碗灌到酒壶里,放到灶洞里暖上几分钟,往往是喝罢一壶又添一壶。<br>在我的记忆里,父亲最会劝酒。面对不同的客人,他总能找到让客人多喝的理由。他自己制订了不同的“酒规”,根据不同的客人执行不同的“酒令”。什么“滴一奖三”,就是一杯酒一饮而尽,然后倒悬酒盅,如果酒盅里滴下一点酒,就要“奖”给客人三盅酒;什么“三连灌”,就是连续喝三盅不吃菜。这样的“酒规”往往令客人猝不及防,几个回合下来后,客人就昏昏然了,父亲就“乘胜追击”,继续劝客人酒,这时客人更是兴起,往往是“来者不拒”,不知不觉之中就喝高了。弟弟考上大学那一回,父亲表现出来从未有过的高兴,家里办了几桌酒席。我的一个老表来家里喝喜酒,父亲以长者的身份一个劲地劝酒,这老表喝得满脸通红,饭后我们拿着行李一路送弟弟去乘车,行人看到我老表红彤彤的脸,误以为是化了妆,是哪里来的戏班子,要进村演戏。后来“领教”过父亲的“酒规”厉害的客人再次来我家做客,就有了心理防备,就以掌控酒壶来应对父亲的“劝酒令”,作为主人,父亲哪里“容”得下客人拿酒壶,争来夺去中,酒壶落下了被扯断把手的“残疾”。<br>每年的这几个时节父亲是必须要在家里摆上一桌酒,把家里弄得过节似的。每年的冬腊月,家里宰年猪了,父亲就要把湾邻请来喝一回“幌子酒”,以感谢一年来乡里乡亲的帮助和照应;过完年,趁着春节的喜庆,父亲又要把湾邻接来喝一顿“开春酒”,以表示新的一年大家和睦相处,四季平安;芒种刚过,山里开始插秧了,父亲以请工夫帮忙的名义接来亲戚和好友,郑重其事地办一桌“开秧门酒”,期盼这一年风调雨顺,有个好收成;中秋节过后,山里的稻子熟了,父亲又请来工夫,白天割完稻子,晚上摆上“开镰酒”,以庆祝这一年的丰收。这每一顿酒父亲还是一如既往地那般盛情,变着法子让每个人都喝好喝足。一壶酒喝了又添,添了又喝,酒壶成了酒桌上最忙碌的“身影”。推杯换盏中,但凡喝酒的人不醉则昏,个个面红耳赤,好不热闹,这时父亲像孩子似的特别有成就感。 父亲一生与酒结下了不解之缘。人们常说“喝一生的酒,丢一生的丑”。在我的印象里,父亲很会喝“养生酒”,被他劝醉的人无数,可他自己从来没有酗酒或是醉过一回。但凡酒桌上,只要是父亲在场,喝酒的气氛特别热烈,他会时不时地溜出一些“顺口溜”来活跃喝酒的气氛。“喝酒人心肠软,倒酒人厚皮脸”“男人不喝酒,不会交朋友”“能喝半斤喝八两,这样的客人常来往”“感情深一口吞,感情浅舔一舔”“酒逢知己千杯少,你冇喝好走不了”“酒杯端上手,万事丢脑后”“酒待客人就得醉,不然主人心有愧”……每当吟起这些脍炙人口的顺口溜,人们还会对父亲劝酒的“高超艺术”津津乐道。<br>父亲离开我们已经七八个年头了,每每看到那把沾满灰尘的酒壶,那挥之不去的怀念又袭上心头。每次去父亲的墓地上坟,我们都要摆上一只大杯子,满满地倒上一杯酒,嘱咐父亲慢慢地去品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