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世纪的回望

纪珊

风雨兼程，雪雾沧桑，送别光阴，留下感动。

时间掩映的岁月，将弥足珍贵的事，生命中走过的人，化作明阳皓月，让花开姹紫嫣红，让雨落润地无声。

打开记忆相册，时光的笔触回望那时……

九岁、十岁小学阶段，随父母居住在西安陵园路邮电大院。

我家楼下，搬来一对退休老夫妇，都姓陈，都曾是长征老红军。

那位陈爷爷六十？七十？无法判断，只觉得他体型魁伟，声若洪钟，满头白发，却鹤发童颜。

陈奶奶其实还年轻，感觉不应喊她“奶奶”，可既然陈爷爷都“爷爷”了，陈奶奶再年轻，也在奶奶辈儿上，所以我们这帮小孩儿，还是很认真地称她“奶奶”，尽管喊得她白皙的脸庞常常泛起红晕。

陈奶奶戴了副眼镜，很优雅很文静的样子，讲话总是未语先笑，我们慢慢熟悉起来，断断续续讲给我许多她们老两口当年的故事。

原来陈奶奶曾是医学院在读学生，投笔从戎参军入伍后，便顺理成章当了军医，战地医院里出生入死，锻炼得刚强果断，救治伤员无数。

而陈爷爷长征途中曾任电台台长，也是几经生死，枪林弹雨中跟随中央领导东奔西走，负过伤，立过功。

但他们低调随和，朴实善良。

上级为他们老红军，是配有专职勤务员的，但他们总会打趣地说“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特别善于自我打理生活。

能干的陈奶奶自己腌菜，甚至还会自制酱油、豆豉、甜面酱，然后热情地分送左邻右舍。

记得陈奶奶喂了只小母鸡，有次抱了窝，孵出许多小鸡仔，毛茸茸煞是可爱。

我们一群小孩子，就喜欢围在他们家看热闹。

临走，陈奶奶还不忘让我们一人挑上只自己喜欢的带回家，哈真高兴。

陈爷爷呢不太说话，总喜欢双手背在身后踱来踱去，看似挺威严，但满脸时时都挂着慈祥的微笑。

一次楼道停电，下楼时，陈爷爷高声嘱咐我别急着走，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精致小巧的手电筒，站在楼口一直替我打着亮，直到我安全走下。

随后“得意”地向我展示那把与众不同的漂亮小手电，然后大方地说：喜欢吗，拿去玩吧。

还有一次夜半时分吧，母亲突发急病几近昏迷，赶巧父亲出差，家里只有我们母女，我早已吓得六神无主。

那个年代普通民居没有电话，更别说120之类急救平台了。

年幼的我茫然无措，跌跌撞撞跑出门去，大声哭喊“救救我妈妈啊”，慌乱中记起邻居有辆买煤的架子车，就打算借过来拉上母亲紧急就医。

陈奶奶听到我的呼喊，隆冬时节，早已就寝的她只来得及披件单薄的毛衣，就匆匆赶来，一边安慰着我，一边用她精湛医术，为母亲及时施救，终于转危为安。

心中万分感激，但不善言辞的我，却说不出一句感谢的话，只将那份发自肺腑无言的感谢，默默珍存心底。

说起来，陈爷爷、陈奶奶与我还是“忘年书友”。

他们夫妻俩有个很可爱的习惯，喜欢看小人书。

陈奶奶时常会派陈爷爷敲门到我家，在我的小书盒里左挑右挑，不但选出他自己喜欢的，还思忖着挑选陈奶奶喜欢看的。

选好后，专门问我借了纸笔，认真打上借条，写好时间、地点以及归还日期，然后很郑重地签署自己的姓名，并不忘替陈奶奶代签。

于是我记住了，陈爷爷挥洒遒劲的笔迹，以及他的大名“陈士吾”，陈奶奶芳名“陈昭”，同时记住的，还有做事做人应有的姿态。

临走，特别嘱咐我保管好，还不忘来句玩笑，“借条要丢了，我们可就不认账喽”。

看完再换，特别守时，从未逾期。

对待这样的小事，对待我这个小孩都如此有板有眼，严谨细致，尊重有加，不难想象，陈爷爷当年做为红军电台台长的工作作风和风度风范。

尽管只是个小学生，但我在他们眼里，却被如此“礼待”，第一次有了“长大”的感觉，有了被重视的感觉。

可有次，好久没见陈爷爷找我换书了。我有些着急，不是着急我的书，而是隐隐有种莫名的耽心，于是就跑去他家一探究竟，从陈奶奶那里，才知他生病住院了。

一时间有点怔怔的，旋即记起了什么，似乎笃定下来。

扭头跑回家，迅速搬出我的小书盒，认真挑选起来，包起自认为最好看、而且也是陈爷爷最喜欢的好几本小人书，郑重其事地请陈奶奶代我转交。

我认定，可敬的陈爷爷看了这些书，身体一定会好起来的。

长大后懂得了，曾经的遇见，曾经的探寻，曾经住过的地方，就像曾经走过的路，都是段永远回不去的过去。

或多或少，或遗憾或美好，都是段值得回望的风景。

陈爷爷、陈奶奶，这对值得敬重的老人，我年少时的“忘年书友”，我们原本陌生，相差两代的年轮，相隔半个世纪的相视，就这样，他们走入我的眼眸，举首望向满头白发，银河繁星，流转璀璨，帮助我许多，教会我许多……

他们善良，随和，认真，严谨，就这样，将我永远的感念，永远留在了我记忆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