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沁芳”“泻玉”皆学问（非高考作文）

杨前（拒私聊）

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

大观园竣工后，众人给园中桥上亭子的匾额题名。有人主张从欧阳修《醉翁亭记》“有亭翼然”一句中，取“翼然”二字；贾政认为“此亭压水而成”，题名“还须偏于水”，主张从“泻出于两峰之间”中拈出一个“泻”字，有人即附和题为“泻玉”；贾宝玉则觉得用“沁芳”更为新雅，贾政点头默许。“沁芳”二字，点出了花木映水的佳境，不落俗套；也契合元妃省亲之事，蕴藉含蓄，思虑周全。

从“翼然”到“泻玉”到“沁芳”，充满了为人处世的学问。

此一番大观园试才题对额，贾政存心要试宝玉的才，诸位清客相公不过是陪衬红花的绿叶。他们懂得该让风头落在谁的头上。

试想“衔山抱水建来精，多少工夫筑始成”的皇家省亲别墅，怎么可能用一个清客相公题写匾额？所以“翼然”不过是敷衍。但敷衍也不可太过，敷衍过了显示出自己才学不够，清客们这个度不好把握。

“翼然”出自欧阳修《醉翁亭记》“有亭翼然临于水上”，引经据典，直接拿来用，应了宝玉刚刚说过的“编新不如述故，刻古终胜雕今”。一个恰当的定位，给主角贾政和贾宝玉留下充分余地，世事洞明不但是学问，而且还是大学问。

贾政觉得直接引来用不妥，认为此亭压水，须偏于水，不如引一字，添一字，作“泻玉”，也是出自欧阳修“泻于两峰之间”。原本这个题目比清客高出一筹，不局于引典故，述形状，有声有形有色，为什么宝玉评价它“粗陋不雅”呢？

“泻”本来就不是一个高雅的字眼。哪怕用上高雅的宾语“玉”，也总是让人联想到腹泻出来的浊臭不堪之物。另外“泻玉”谐音“泄欲”，委实粗俗。此处既为省亲别墅，当依应制之体，“泻玉”有污圣听。

汉语的谐音或许是巧合，但如果不巧妙避开就会惹来嘲笑。当年我们新宿舍楼落成，校长给男生宿舍楼命名“藏精阁”，全校师生一片哗然，结果不了了之。

贵妃归省，皇家颜面，还是稳妥为上。

在人情练达方面，清客相公做得很好，在世事洞明方面，宝玉做得比贾政更好。

这些匾额，题了是给贵妃身后的皇帝看的，文采要有，新雅要有，就是不能踩了红线，招来灾祸！颂圣是必须的。如元妃题大观园正殿匾额“顾恩思义”。

要想获得盛宠，臣子一定要了解君王喜恶。他是不是喜欢欧阳修？他是不是喜欢《醉翁亭记》？没有明确的知道君王喜不喜欢，猜测他会不会喜欢这样的出世之作？也不确定，那么冒险就算了。皇帝未必会看你的匾额，如果看了，细节之处就或许是一场血雨腥风的文字狱的导火索。

写文章是给读者看的，受众决定了文章的一切。比如高考作文，阅卷时间有限，绕来绕去的必定分数不高。

“沁芳”亦有内涵。

首先，述景。

“翼然”也好，“泻玉”也罢，都是视觉传达，“沁芳”却是嗅觉传达。你是愿意瞪着眼直视，还是愿意半眯着眼边看边闻边品味？空气中一丝若隐若无的芳香，像是花香，又像水香，还像人品的幽香。

不是香，胜似香，“野芳发而幽香，嘉木秀而繁阴”。

其次，颂圣。

配合“沁芳”的是对联。“绕堤柳借三篙翠，隔岸花分一脉香”，炼字“借”和“分”，指明出处，人品的芳香是假借皇家的恩泽，贾家的今日，仰仗的君恩。

颂圣而不落于俗套，有文采有气节，没有奴颜婢膝，不踩红线，知恩图报。

“文章合为时而著”，合于时，应于制，不牵强，不造作，得益于宝玉日常学习的积累，碰到了时机，灵感就呼啸而来，出口就是佳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