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那月,那海

素素

<p class="ql-block">  我不知道置身千里之外,算不算漂泊?坐在静静的夜里,自己回忆往事,总觉得孤单了些,硬是要拉上老妈一起,打开话匣子之后就再也关不上了。今晚我们拉的家常是“赶海"。</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什么是赶海?它是海边人生活旋律中的一节古朴音符,这个词很浪漫。我曾经查过也问过,无解。</p> <p class="ql-block">自己琢磨:有没有点赶集的“赶"的意思?以海为集,走上一遍;似有,又不尽然。赶集,要花钱买;赶海,却不用!这是大海对海边原住民的慷慨馈赠。赶海的内容很丰富,印象最深的就是小时候暑假和妈妈跟着整个生产大队一起去挖花蛤(当时的花蛤是分片承包养殖的)。</p> <p class="ql-block">每天的潮期不太一样,记忆中赶清早的海最困。不知道妈妈是几时起床做的饭?每次我和妹妹揉着惺忪的睡眼被她唤醒时,天还是黑丝绒般的幽暗。等我们吃好饭,妈妈早已备好了草帽、网袋、三钉耙、小凳子、塑料桶和水,挑着准备出发。那时候,没有胶鞋、口罩、手套,也没有什么防晒霜,为了方便,我们姐妹仨都只趿拉着拖鞋,紧随其后。</p> <p class="ql-block">天,依然灰蒙蒙的,东方的半空中远远地挂着一弯细瘦的冷月,有一颗星在月亮的左下方发出剑一般幽蓝的微光。路上的行人影影绰绰,大多是低头猫腰弓背的黑色剪影,分不清谁是谁。偶有说话的声音传来,耳尖的妈妈能一下就辨认出是谁谁谁,原来是“同道中人"!她们正兴致勃勃地讨论着该用什么策略去渔获各种生猛海鲜,仿佛沙滩上早已堆满了鱼螺虾蟹,等着我们去捡拾似的。</p> <p class="ql-block">辗转了好几个弯,才到长长的堤坝上。这里有几间低矮的小平房,门口都挂着白炽灯,在晨光熹微中,像灯塔一般吸引我们的眼球。灯光掩映下,几个面色黝黑的渔民正在整理网箱和竹篓。脸上除了颧骨处光亮亮的,其余部分都是沟壑纵横,像被海风吹皱的波浪。</p> <p class="ql-block">走过了堤坝,就到了岸边。满视野的蓝色,通透纯洁,好像比天空还深了几分;浪花也白,白得比云朵还亮了些。迎面拂来的是腥湿甜润的海的气息,似乎整个人都要酥软融化在这美妙惬意的海风里了。再看看,来的人还真不少!都是同一个生产大队熟识的。她们一个个戴着彩色头巾,正在张罗着准备下海。</p> <p class="ql-block">海潮渐渐退去,海滩渐渐裸露出来,密密麻麻的大片滩涂地也现出了“庐山真面目":一垄垄一沟沟,整齐划一,就像是一片片海田。以海为田,靠海吃饭,赶海人就这样过了数千年的赶海时光。寻求美食和致富的道路从不孤单,他们结伴而行。妈妈给我们分配好了工具和草帽,再三嘱咐我们风大,要把草帽的带子系紧系实。“花蛤军团”浩浩荡荡,我们也紧紧地跟在后头。</p> <p class="ql-block">小心翼翼地下了二十多级长满海蛎壳的台阶,直到踩上又松又软的沙滩时,我们才敢卷起裤管,脱下鞋子,顺着窄窄的水流走下去,好凉快呀!走了有十来分钟,就到了我们生产大队的海滩地。说是海滩地,其实更像是一片泥洼地,脚踩上去冰冷黏糊,一沙铲挖下去,表面是湿润的流沙,再挖深些,就能看到黑灰色的淤泥。周边的水透过沙层,迅速渗透到坑里,一下子就灌满了。潮湿的海泥带着早晨的凉气,顺着脚心一下就刺进心里,但是不用多一会儿就适应了;甚至觉得刚翻出来的海泥是热的,很快就会弄出一身的汗,睡意荡然无存。</p> <p class="ql-block">夏天的早晨,是最空旷的。有的只是淡淡的晨雾,在那种清凉中,我们的三钉耙下,一个“希望"跟着一个“希望",裹着海泥,敞在我们的眼皮子底下:大的,小的,花的……我们恨不得把海泥翻得再深些,再多些。在一耙接一耙的挥动中,太阳就慢慢升起来了。阳光洒在海面上,水温上升,花蛤闻风而动。它们舒活舒活沉睡了一夜的筋骨,懒洋洋地躺在海泥里悠哉游哉,只露一个小孔呼吸,然后卧在泥里慢慢地吞吐流水,顺便捕食。花蛤喜欢群居,发现一个,往往能摸出一个花蛤家族。不到两个小时的付出,就能有一大水桶的收获。我们的劳动,往往能博得老妈的几句夸奖,浑身是劲!母女同心,一上午下来,可以挖到近两百斤的花蛤。</p> <p class="ql-block">挖花蛤也有讲究,要有经验,这是在实践中摸索出来的。譬如要学会观察——站在浅洼处,看哪儿的孔多,沙子多,哪儿的水动异常,或者看哪儿的泥地颜色异常,这往往是花蛤藏身的好地方。看准了,一个三钉耙下去,准不会落空。当然,这些都是三叔公教我的。他是我们的生产队长,管理着这片滩涂地。什么时候该种苗、造垄、耙地、整平,他好像都非常熟悉,侍弄得有条不紊。他还曾经悄悄告诉我,跟着“队里一把手”,准没错!(她叫五妹,每次一个人能挖近百斤的花蛤,很了不起!)</p> <p class="ql-block">为了他这句话,我的视线总要追随着偶像的背影,不断地挪动小凳子,不断地转移阵地。直到有一次,她用异样的目光紧紧地盯着我,我才下意识到自己仿佛犯错了,心虚得很!我试着走远些,静下心来认真寻找着“猎物”。不多一会儿,便看到一个直径大概手指粗的深坑,我尝试着耙了两下,就看到一只缩成一团的螃蟹,好家伙,个头不小!正慌乱地扒着泥沙,蓄势伺机逃走。在水漫过沙坑之前,三叔公一个眼疾手快,帮我拎起了那只螃蟹,丢桶里了。再看看他,唆了一口烟嘴,烟呢,却是从鼻子里流出来的,还打了个圈儿,好酷!也许融入了蓝色的海风吧?</p> <p class="ql-block">潮退人未闲,赶海水天间。拾得谋生食,泥身赤足还……</p> <p class="ql-block">当我们兴致正浓,海水涨潮了!奇怪的是,涨潮的速度要比退潮时快得多,难怪大海令人心生敬畏。潮水越来越急,越来越近,辛苦了一上午的赶海大军,个个腰酸背痛,顾不上喝一口水,就连忙起身,打扫“战场":花蛤装袋,工具拾掇,一片繁忙……</p> <p class="ql-block">潮进我退,终于赶在大潮淹没潮石之前,我们顺利完成了抢运任务——清洗、淘沙、分袋、装运,丝毫不敢懈怠,得空还能照应一下邻居。一张张晒红的脸,大汗淋漓,却充盈着丰收的喜悦。疲惫、饥饿早已被高涨的劳动热情赶跑了!随潮狂奔,借助浮力,肩上的负担着实轻了不少!</p> <p class="ql-block">待这条气势磅礴的长龙都上了台阶,刚挑上岸的花蛤,就被分批堆积在了一起;主人跟着排队、过秤、登记,个个精神抖擞。赤膊的海鲜贩子则站在阴凉处,一边大声报秤,一边赞不绝口。晌午灼热的阳光下,蓝色的海水把我们的皮肤染红、染黑了,看看“邋遢”的你我她,彼此默契一笑,心中只有一个字:“值”!听妈妈说,赶海一次就可以拿到二十多块的工钱(每斤花蛤一角两分的工钱),加上卖花蛤得利分红,整个暑假下来我们姐妹仨的学费就不用操心了。</p> <p class="ql-block">意外的收获,永不止这些。每次海鲜贩子怕超载,总会把剩余的百八十斤花蛤分给我们,算是犒劳,见者有份,多劳多得。拿回家,泡水、吐沙,开始清炖,兑上青菜,做成羹汤,十分鲜美地道!那一个个花蛤都笑呵呵地张着嘴,如同一只只饕餮的馋嘴。有时候母亲也会把蒸煮的分一小份给左邻右舍尝尝鲜。物质匮乏的年代,那份满足感,成就感,不言而喻。套用现在的流行语:累,并快乐着!</p> <p class="ql-block">和老妈拉完家常,意犹未尽——我仿佛又回到了大海边:慵懒的阳光,松软的沙滩,欢快的笑声,还有一个个迎着潮汐,一张一翕的花蛤,犹如我对童年时光的思念,一呼一吸间都带着深深的恋。那恋后是我留下的一行行或深或浅的脚印,正面朝大海,春暖花开……</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