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永恒， ——写在父亲去世15周年之际

阳明山子

图/阳明山子 文/怀阳迎熏

那年端午节，父亲病重了，已吃不下饭，呼吸困难，鼻子插上了氧气管。我们兄弟三人赶回家，陪伴老父亲。父亲脸上挤出一丝难得的笑容，破天荒的吃了一碗平日最喜爱的豆脑，还艰难地吃个一个鸡蛋。



　　我给父亲擦罢脸，洗过脚，搀扶到院中，坐在摆满石条的花前，那条叫菲菲的哈巴狗，也特别温顺地爬在父亲脚下。我们都看着那些花，有杜鹃花，桂花等，都是我们以前送给的。父亲艰难地探过身去，用一双粗糙的大手抚摸着，动作缓慢而又庄重，目光有些呆滞，仿佛在进行最后的告别。



　　如果在以前，那双大手侍弄下，半个院子是花的世界，红红绿绿的，满院飘香，邻居都夸父亲是玩花养鸟的高手。说到鸟，也不是什么珍贵的，它是土生土长的，我们这里叫亚兰子，学名叫小沙百灵。它有鸽子那么大，毛羽颜色像麻雀，头顶上有一撮毛，叫起来特别婉转好听。父亲曾说，在中心医院治疗期间，看到青州衡王府河滩大集有卖的，价格还不菲。



　　但是现在，那双大手伸过来，什么也不会改变了。那只硕大的鸟笼子，虽然还挂在那里，早已鸟去笼空了。只有忠诚的狗，一直坚守着父亲。

父亲抬眼看着我们，十分虚弱地说，这花谁稀罕谁搬走，这条狗再还给你们大哥。



　　（那只硕大的鸟笼子，虽然还挂在那里，早已鸟去笼空了。）



　　我在一旁静静地听着，心里感到特别难受，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事实上，父亲虚弱成这个样子，每说一句话，都极大消耗他的仅有的精力，脸上渗出汗水，虽然语音低的无法让人听到。母亲在他身边不停地摆手，叫他不要说话了，这是累身体的啊，可他执意要对我们说，我们只能认真听，点点头，不敢问话。



　　此刻，望着已是风烛残年的父亲，我的脑海像电影一次次回放他的意气风发，他的峥嵘岁月。

他只坐了一会儿，示意我们搀他回屋。又朝我们挥挥手：你们也累了，早点休息吧。

然后，我们也像听话的孩子，离开父亲，让父亲安静睡一会儿。



　　只是遗憾，以前没能多抽出时间，陪伴父亲。不逢年过节，根本舍不得时间回趟老家，觉得日子还长，父母还健康。每次的探望甚至有一点敷衍，而在夜深人静一次次的自责中，又反复地为自己辩解：除了这样，还能怎样呢？



　　那些不可拒绝的生老和病死，那些渐行渐远的亲情和背影，那些亲人弥留之际的无助和不舍，当它们悄然袭来的时侯，除了心碎，你又能怎样呢？



　　曾经体壮如牛父亲，现在却每况愈下，瘦弱的像随时凋零秋风中的黄叶。几年前，他还笑眯眯地说，找人算过卦，他会猝然而亡，安静地走完人生，不会进医院，难为孩子们。但那时，他已经是医院二年半的常客了，打针吃药化疗，折磨得他头发脱落，日渐消瘦。面对于死亡的恐惧，他不止一次地说，要是能吃上安眠药，一觉死去就好了。



　　一次偶然的例行检查，父亲被确诊为肺癌中晚期，我们瞒着他，只说是一次普通感冒。以前父亲一直向往北京，二哥便给他报了旅行团，偷偷告诉负责人实况，故意不让别人随同。那负责人天天报平安，说父亲整个旅行团表现最让人放心，事事一马当先，根本不像有病的样子。



　　也不知道，是我们瞒着父亲，还是父亲瞒着我们。在化疗期间，细心的二嫂发现病历单的折角展平了，虽然还是掖在原处，保持原来的样子。从那以后，他不再抵触，十分配合医生，但仍是一付春风满面的样子。



　　我们走到院外，母亲摇摇头，叹息着说，唉，你爹怕是熬不过今天了。

　　（相濡以沫五十多年的父亲与母亲）



　　我们轻轻地说话，自然父亲是没法听到的，而对于我，虽然早有思想准备，母亲地叹息犹是晴天霹雳。我怔了一下，没有多问什么。但是我清楚地知道：父亲也许真的要离开我们了。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至亲至爱，终是要分离的。

　　可是，父亲真的舍得走吗？他是这个家的主人，老屋，母亲，孩子，包括家里的一切，都是他的。我们兄弟五个，平时虽各守小家，但从未谈论过父母老去，分家散伙。父亲也从未对我们交待过后事。他和母亲就住在老屋，盼望着与孩子们团聚。



　　二十多年来，每年春节，我们会挤在老屋，守着十四吋电视机，一边觥筹交错，一边看着春晚，其实，这么多年来，春晚演的什么，我们根本不清楚。看到我们买了车，父亲让我们以后年初一赶来就行了，各人在自己家里，睡得舒坦，别让孩子们跟着受罪。



　　可是，小家哪里有大家的热闹，哪里比的上大家的温馨？

父亲的好意，我们都明白。在他眼里，孩子们成家以后，各居一方爱巢，那才是孩子们真正的家，而对于老家，只剩一份亲情和责任了。



　　我好一阵子难过。当然，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人都是红尘过客，生老病死，谁能例外？

那天凌晨四点钟，父亲停止了呼吸，任凭我们声嘶力竭地呼喊，终于沉沉地睡去。

屋外，下了一场好大的雨。



　　这么多年来父亲的形象就像家乡的阳明山那样，在我们心中伟岸、高大。



　　愿父母在天堂里没有疾病的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