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无尽夏,是个很有禅意,很空灵,同时亦是很任性,很深情的词语。</p><p class="ql-block">在眼前,在心里,就那么哗的一下铺开来,声势浩大,无边无际,是丰厚的绿意,是聒噪而鲜亮的蝉鸣,是浓郁的草木气息。是夜,夏天的夜是最好的了,晚风的清凉,柳条的拂面,昆虫的和鸣,有月亮的时候,自不必说,就是暗夜里,有萤火虫到处飞着,或只有一两只发出微光点点,甚是有趣味的。</p><p class="ql-block">无尽,表达了的是一种心情,一种格局,一种态度和一种境界。</p><p class="ql-block">如泱泱流淌的时光,如滔滔不绝的江河。那么阔广,那么延绵,那么浩大。</p><p class="ql-block">无尽夏,刚开始看到这个词语,一时间有一点恍惚,有一点茫然,想,不知道需要什么样的气局才能匹配得上这个词语。但想不到,想不到与绣球花搭上边的,原来却是绣球花的另一个别名。</p><p class="ql-block">绣球花是一种很团结的花。它们生长在一起,成圆圆的一团,有中式的和谐,中式的喜气,于是,很形象的名字叫绣球花。</p><p class="ql-block">绣球花这个物种,性情是随和的,内敛的,它的适应能力极好,不管是干燥或者湿腻,阴凉或者火热,肥润或者贫脊,它都不挑刺,安下心,脚踏实地扎根生长。因为比较容易栽培,小城里处处都能看到它的身影。著名作家汪曾祺就非常喜爱绣球花,绣球花多次出现在他的笔下。汪老这样描述自己养的绣球花:</p><p class="ql-block">绣球花是很好养的,不需要施肥,也不要浇水,不用修枝,也不长虫,到时候就开出一球一球很大的花,白得像雪,非常灿烂。这花是不耐细看的,只是赫然地在你眼前轻轻摇晃。</p><p class="ql-block">父亲的院子里也年年开着绣球花,往往是这样,大团大团的自由长在庭院里,如云如雪,或堆在台前阶下。花开半夏,一开就好长时间,颜色会由绿色变成蓝色,再变成粉紫色。</p><p class="ql-block">前几天,在父亲家的院子里,忽然看到绣球花开了,一种是蓝色中透着淡淡的白,一种变成了朱红色的,哦,又是到了绣球花盛开的季节。我惊诧它的变化,怎么变成了朱红色,如木房子里那扇新上漆的古窗。</p><p class="ql-block">佛堂里,母亲借花献佛,采几朵绣球花,供养在佛像前。浅白微青、淡烟轻雨,粉妆玉琢的花与佛菩萨满月般的端庄貌,相映成趣。佛前之物,沐佛光,听禅音,便有了魂魄,有了灵性。</p> <p class="ql-block">翻开朋友圈,疫情过后大家都在忙着赏花,始丰湖岸的绣球花成片成片也开了。</p><p class="ql-block">我想去看看。看看野外自由生长的花。</p><p class="ql-block">周作人在《北京的茶食》中曾写道:“我们于日用必需的东西以外,必须还有一点无用的游戏与享乐,生活才觉得有意思。</p><p class="ql-block">是啊,日常里哪有那么多意义呢?很多的无意义便组成有意义的人生了。就像喜欢看夕阳,看月亮,看溪流,看花,听雨,闻香,喝不求解渴的酒,吃不求饱的点心,这些都是有意义生活的一部分。</p><p class="ql-block">现在,去始丰湖畔赏花,大概也称得上这种无用中的一点点必要了。</p><p class="ql-block">连着几天的雨,到下午终于放晴。吃过晩饭,选择一个人去看花。</p><p class="ql-block">始丰湖畔游步道两边是大团大团或齐腰或与人高的绣球花,阔叶疏懒,那枝头,因为绣球花盛放,已经不胜其力,何况下了几天的雨,花瓣间吸饱了水分,高枝的绣球花连同枝条都沉沉垂压在了栏杆边,简直千朵万朵压枝低。</p><p class="ql-block">成片的绣球花,有蓝紫色、粉紫色、白色和绿色等间杂点缀。都是同一品种的绣球,却呈现着不同的状态。之所以变色,据说是因为和种植土壤的酸碱度有关。这也是绣球花特有的柔软属性。</p><p class="ql-block">花开成海,极为壮丽。</p><p class="ql-block">暮色渐起,游步道上,有三三二二的人,走路的,带孩子的,骑车的,如我一样看花的,拍照的。我沿着花路,慢慢走,又停足拍照,却始终拍不出眼睛所触及的美感,别处的绣球花一朵有一个足球大,这里的只比拳头略大一点,花瓣较小而略厚,耐看。那花儿由无数瓣细碎组成一大团,饱满而立体的一朵,低眉摇曳之际,让人觉得恍惚,又有一点迷离。放大之后细瞧,却窥见花朵们有一股子颓废,我不知它们有什么难言的心事。但我确定它们是缄默的,是惆怅的,是怏怏不乐的,遂放弃拍照。</p><p class="ql-block">左边,有二个年轻的女子在绣球花前拍照,穿白裙的女子蹲在花墙前,笑成一朵花,另一个白衣女子对着她找角度,拍摄。</p><p class="ql-block">往前走,天色暗了一些,湖岸的人也渐渐浓稠起来,找块石头,且在那花海的边缘处坐下来,仔细嗅它们的香。那香息若有若无的,是一股清气。再走,天色继续暗一层,花路的尽头,是香樟林了,路边有小贩在卖花灯,盏盏灯挂在架子上,一闪一闪地亮着,很是耀眼。</p><p class="ql-block">原路返回,一路天继续暗下去,一路在继续繁花开。</p><p class="ql-block">拍照片的二个女子依然还在,还在那堵花墙前,浓厚的暮色里,女子也开成了二朵如雪的绣球花。</p> <p class="ql-block">后来,月亮升起来了,是弯弯的半月牙,清白的月光洒下。天地间像罩上一层薄纱。路过一条小巷时,转角处,就看见几朵绣球,在墙角处兀自地开着。娇媚又素洁,安静又张扬。不早也不晩,就这么相遇着。我远远地看着,黄土墙的破败,映衬着绣球花的旖旎。</p><p class="ql-block">没有准备,没有防备。</p><p class="ql-block">这人生最美的风景啊,让我心碎。月光掉落在花瓣,掉落在土墙,掉落我的身上,一切一切都似在前世的惊梦里,静默成一幅明媚的月光山水画。</p><p class="ql-block">花还是那花,月也是那月,景还是那个景,我是不是还是那个我呢。</p><p class="ql-block">用手轻轻地拨开那夜晚的底色,居然是一片蓝色,透明而惆怅。花动了一下,又动了一下,我的心也跟着颤抖了一下。</p> <p class="ql-block">记得金农有一幅《墨花图》,画的是墨色绣球花,上有其题款:三月尽花放,晴廊笑不休。笑鼠姑香谢,春去难留,眉心眼角绝少一些愁。老也风流,绿鬓团孪到白头。</p><p class="ql-block">喜欢金农的好,是因为他的情怀,他的本色,本色的东西最能打动人。金农的绣球花是饱满又温情,拙朴又厚实,带着新鲜生动的气息,那份朴素、踏实,亦是情怀。带着一种超然的永恒,飘飘乎如遗世独立也。</p><p class="ql-block">今晚上,天地间的绣球花也是素扑的,本色的,柔软的。</p><p class="ql-block">柔软的人应该和这花一样吧,我承认无力改变自身所在的环境,只能在变化中努力呈现着自己。</p><p class="ql-block">好喜欢这样的夜晚。好喜欢。</p><p class="ql-block">无尽夏,无尽夏,从暮春到秋凉,从白昼到夜幕。那么的轰轰烈烈烈,那么的一意孤行。今夏,我想在自己的心里种下它,一朵,复一朵。</p><p class="ql-block">有爱,有恨,有思想,有疼痛。我想活成它的模样,笑颜如花。</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