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37, 35, 8);"> </span><span style="font-size:22px; color:rgb(22, 126, 251);">难忘家乡梦幻水</span></p><p class="ql-block"> 刘齐</p><p class="ql-block">和我弟在沈阳小酌，下酒的话题是陈年往事。哥俩到一块不是搞规划来了，因此不怎么展望未来。忆旧最好，可以重返童年。身不能返，让返也不方便，都有家室牵挂。心返，敞开了返。</p><p class="ql-block">同胞多年，无须用“小时候”的句型做开头语，随意切入即可。这回切入的是碳酸饮料，具体说，是八王寺汽水。一说，彼此便会意一笑。当年我们顽劣，喜欢语言叛逆，好好一个八王寺，偏要念成“王八寺”，其效果，类似端庄的蒙娜丽莎，被人画了两撇小黑胡。所幸蒙女士照样迷人，八王寺汽水照样被那一代少年珍重。</p><p class="ql-block">平素日是无缘享受的，得熬到“五一”、“十一”，学校组织游园了，一律换上白衬衣、蓝裤子，有红领巾的扎上红领巾，没红领巾的扎上领扣儿，然后，上北陵，或者东陵。汽水是自备的，还是校方代买的，记不清了，只记得每人一瓶，一毛五分钱，瓶子押金另算。瓶盖是用性急的牙齿咬开的，还是瓶启子撬开的，也已印象模糊，但却真真楚楚记得，瓶中窜出的那个汽，实在是顶人；被汽裹胁的那个水，实在是甘洌。</p> <p class="ql-block">黄瓦红墙，松间湖畔，我们只顾畅饮，却不知晓，瓶中物竟是来历不凡的汁液，它取自八王寺里的一口奇井，井深百米，水源为长白山余脉的地下暗河。东陵埋的努尔哈赤，北陵埋的皇太极，他们，及其后代乾隆们，据说极爱这口井，封为御用水源，号称“东北第一甘泉”。</p><p class="ql-block">百姓的欲望不比皇帝差，清朝黄了没多久，沈阳就有了八王寺汽水厂，民族资本，中华品牌，甜了一茬又一茬家乡人。直到上世纪八十年代初的一个除夕，我和弟弟吃罢年夜饭，还上小铺买过这种汽水。成年人了，不再说“王八寺”，但拿语言取乐、不好好说话的积习犹存，就跟店主说：来一个“葡的”，一个“桔的”，一个“果的”。店主什么浑小子没见过？应声递来一瓶葡萄汽水，一瓶桔子汽水，又顺着我们的话茬笑说：“果的”卖完了。“果的”，指的是八王寺汽水中最便宜、最受大众欢迎的果子蜜型，清凉澄澈，甜力威猛。勾起我们美好记忆的，主要是这个。</p> <p class="ql-block">但外国资本却希望给沈阳人植入他们的记忆，控股啊，运作啊，争份额，渐渐的，八王寺汽水就被弄得奄奄一息，连带“汽水”这个汉语常用词都快作废了，人们张口雪碧，闭口可乐，不光沈阳可乐，北京的北冰洋、上海的正广和、天津的山海关等等，也都纷纷可乐。</p><p class="ql-block">客居异乡二十余年，多次回故里，饮料喝过无数，独缺八王寺汽水。光阴荏苒，它已不再是汽水，而成了精神世界的多元符号，指代欢乐，指代失落。</p><p class="ql-block">跟晚辈提此事，晚辈不屑：不就一个饮料吗？</p><p class="ql-block">我不觉莞尔，想象将来某一天，他的晚辈跟他说，不就一个游戏软件吗？</p><p class="ql-block">弟弟不见了，大概是去洗手间。</p><p class="ql-block">猜错了，他去的是附近超市。回来时，神仙般拎着两个梦幻瓶子，上面令人难以置信地写着：</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span><span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1, 1, 1);">果子蜜 沈阳八王寺汽水 始于1920年”。</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哧哧启开瓶盖，香，甜，呛！舌头大喜，喉管大喜，全身心大喜，身子和心一起，回到幼时。身子是根本，比心更能辨识还原之路。</p><p class="ql-block">弟弟说，八王寺汽水憋屈多年，不甘心，又恢复生产了，父老乡亲都叫好，畅销。</p><p class="ql-block">饭后去卖场，准备给北京的沈阳籍友人捎几瓶惊喜。</p><p class="ql-block">货架上，“果的”、“葡的”清清爽爽，跟可乐比肩而立。</p><p class="ql-block"> （原载2022年5月18日《辽宁日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