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夜的抒情诗

牟小鹿

　　人世间有许多美丽而灵巧的相遇。

他是一个事业有成，想要远离尘世喧嚣的成熟男子。

我是一个有着满脑子奇怪念头，要去山野间对着小溪水歌唱的文艺少女。

于是，睿智明朗的秋天和多情浪漫的春天在一个热情的仲夏夜相逢。我们坐上了同一辆旅游大巴，历经一路颠簸，已足够熟络。



　　“这个地方，我好像来过。”他看着我说。

“那么，我是不是也曾见过你？”我天真地反问他。

似曾相识是一个多么自欺欺人的词语，说着说着，坚信便建立起来。我似乎还不够明了，人前风光的他，人后又有着怎样不为人知的落寞。



　　 蝉肆无忌惮地歌颂着夏的奔放，夏的执著，和夏的明目张胆。

他塞了一个葡萄在我嘴里，忽然问我：“夏天为什么会有蝉鸣？”

我几乎是脱口而出：“那是为了吸引异性。”

我的脸忽然就红了，一个成熟男子调情的方式，竟让自诩古灵精怪的我不知所措。

“来年，这里会长一株葡萄藤。”

“为什么呢？”

“因为你刚才吐了一颗葡萄籽。”

我被他逗乐了，有点不好意思起来。

他看了我很久，夸我长了一张耐看的脸。他说我即便只穿一件麻袋，依旧会很好看。

我笨拙地跑起来，边跑边回过头看他。他的脸上一直洋溢着温煦的微笑，像极了夏日里山谷间夹杂着泥土芬芳的风。



　　夕阳将夜幕的裙摆牵出来时，我开始望向他。我们并排坐着，望向山谷间层层叠叠的树木，还得仔细着脚下的清泉。他闭着眼睛，任由风拂过他的鼻子，他的睫毛，他的头发。他一动不动，也一言不发，已然专注到无时间、无空间，乃至无天无地的豁达境界。

我只能望着他，一种伤感与憧憬的诡异情怀涌上心头。

那时的我，并不能全然懂得他所向往的在清新的空旷里呼吸新鲜空气的美妙滋味，也不知道在尔虞我诈的人生战场后放空自我是一种多么难得的奢侈。后知后觉的我，时隔很久才意识到，那种孤独、疲惫和寂寞，足以让一刻钟变成一辈子。



　　后来我们又见过几次面，吃过几次饭，聊过几次天，他却始终没有牵起我的手。他依旧喜欢我的单纯，喜欢在我面前毫无压力感地聊天。

可我忘了，他是品尝过人生百味、极度克制自己的秋天。他多么渴望以普通人的方式再次进入一场爱情，可却不得不快速抽身，回到成与败铿锵相对的名利场。而这样的人生，注定会失去许多本该属于他的快乐。或许，我只是他所怀念的关于青春的敏锐。



　　越往后，越孤独清浅的时光里，他是否会记得，有一年的盛夏晚间，他曾借用赞美玛丽莲梦露的话语，暗自表白过一个涉世未深的少女？而关于他和他的回忆，就这样留在了少女浅薄的花季，和她那美丽的青春一起涂地。

蝉接连叫了很多个夏天。直到现在，我仍固执地认为，它们一直都陪着我，记住了那个仲夏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