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中的24小时——2021年7月20日郑州特大暴雨纪实（一）

一日一议

作者/贾 延

导读——

去年一场大雨，让郑州人铭心刻骨，不堪回首。不过在这次大水中，有心人还是记下了当天的惊险过程和中间穿插发生的人和事，从中可以看到身陷其中的普通人身上那闪光的点点滴滴，以及他们的朴实情感和真诚善良，再回看那场大水现场，能感受到人性的光芒。作家贾延如实记录了当天在旅游大巴上所发生的一切，为我们展示出了一部现场文字纪实，一议平台独家发布将陆续连载此篇长文，以飨读者。

2021年7月20日清晨5点半，我们的旅游大巴从韶山出发，结束韶山、桂林游驶向回家的路。

一上车人们就开始议论：

郑州这几天都在下雨，并且预报今天还有大到暴雨，当时还有人高兴地说：

“郑州下雨好啊，这几天顶着烈日到处跑，人都快烤糊了，连着下几天降降温多好，等咱们到家凉凉快快的，晚上不用开空调也能睡个舒坦觉。”

说是郑州有大到暴雨，我们途经湖南、湖北进入河南境内，一路上却都是晴空万里。大巴车跑了这么远的路，除了烈日炎炎连一片儿阴云都没有看见，感叹祖国疆土之辽阔，要是在欧洲早就穿过N个国家了。到了离郑州不足百十公里的许昌地区，此时这里也仅仅是晴转阴，一路无雨。

直到下午将近3点进入郑州市地界儿，才一头扎进这场铺天盖地倾盆而下的大暴雨中，并且越靠近市区雨下得越大，好像这场大雨就是专门为郑州定制似的。

旅游车来到郑州南四环外的环城高速路上，好像也驶进了强降雨的中心地带，只是谁也没有料到雨会下得这么大，大得犹如银河倒泄，又好像是把杭州的西湖、扬州的瘦西湖、武汉的东湖、岳阳的洞庭湖加上郑州的东龙湖、西流湖、南龙湖、北龙湖、龙子湖一起倒挂在郑州上空，湖水变雨水——倾湖而下！

老天爷啊，你这是天漏了吗？

听那雨声，完全没有文人笔下形容雨打芭蕉“滴答滴答”那么温柔文雅，没有“淅沥淅沥”那么缠绵富有诗意，没有“噼里啪啦”那么桀骜不驯充满活力。

在瓢泼大雨正常的雨声中，夹杂着另一种不正常的山响，这山响，就像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熊二从《熊出没》中跑到这里，挥舞着熊拳使尽熊力拼命捶打着车体。

这山响似雷？开始我真把它当成雷了，但此雷声响得时间太短，短得如白驹过隙稍纵即逝，只有三两秒钟，自然不能用轰隆隆来形容。

似炮仗炸裂？应该是炮仗而不是炮竹，炮竹没有这么大能量和气场。

是嘭？是嗵？都不够贴切，一时间我搜肠刮肚也找不出一个精准的象声词来形容这雨声。

因为郑州这场特大暴雨导致部分高速公路被封，只能出不能进。车在环城高速路上慢慢开始堵了起来，大大小小的车辆挤在一起，走走停停。

雨打在不同车体上发出的声响，听起来也不尽相同，忽大忽小、忽高忽低，忽远忽近、变幻无穷，犹如一支摄人心魄的暴风雨交响曲。瞧这阵仗，雨竟然能够下到这个份儿上，活了70年从来没见过！如果不是亲身经历，怎么也想象不到雨声还会如此令人震撼，感叹与文字打了一辈子交道的我面对这雨声，竟然词穷得找不出一个恰当的字眼儿来形容。

有一段时间，车窗像被蒙上了一层厚厚的水幕，完全看不到外面的世界，恍惚感觉车被开进了《西游记》中的花果山水帘洞，怎么有一种车恰恰就停在水帘下边的感觉？

车快到轩辕故里收费站的时候，家住在下边的老魏他们几个，本来中午在服务区吃饭就已经打电话与家人约好，下午4点开车来轩辕故里站接人。听导游说如果把他们几个送到轩辕故里出站口，一车人就没法儿再返回到高速路上来了，几个人二话没说，表示跟车一起去市里，等到了终点站再与家里联系。

此时雨下得好像小了点儿，所谓小，只是不像刚才下得那么暴罢了。车也像是从花果山水帘洞的水帘下边开了出来，蒙在车窗上的水幕没有那么厚了，车窗玻璃有了部分透明度，透过水流间隙可以重新看到外面的世界。

车又停了下来，几个老烟民忍不住打着伞下车去过烟瘾。一下车，水就淹没了脚面，我惊讶地自言自语：

“高速路比地面高出那么多，竟然还会积水？”前排的一位小学退休教师回头笑着对我说：

“我教的小学课本上有这么一道算术题：

有一个蓄水池它的容积是XXX立方，每小时的进水量是XX立方，出水量是X立方，问多长时间能把蓄水池注满？”

我瞬间秒懂，为自己提了一个连小学生都知道答案的问题而感到愧赧，看来我这不动脑子乱发言的毛病得改一改了，不然，真担心自己有一天会成为一个连小学生都不如的老迷瞪。

不一会儿，一位烟民过罢瘾从后门上车，只见他像个落汤鸡一样，身上除了心口窝还有巴掌大一块儿衣裳干着，其它地方都湿透了，直往下滴水。

“打着伞还湿成这样？”有人问，

“嗨，这会儿伞根本就不管用，雨砸在伞面上立马就透了，等于伞上是大雨、伞下是小雨，哪能不湿？”

说着他把伞扔到车门边儿上，解开扣子拧衣服上的水。可能是怕把邻座衣服蹭湿，拧罢他并没有回到座位去，就站在门口拎着两片衣服下摆呼扇着。

“门口有风，穿着湿衣裳站那儿小心感冒！”有人好意提醒，

“没关系，天热衣裳薄，呼扇一会儿就干了。”他笑着说。

看窗外，环城高速路下边的防护林泡在水中，不知道水的深浅，只感到防护林的树干像是短了一截儿，林中灌木看不见树身，只有枝条耷拉着脑袋随波而动。

不远处有条通往市区的路，此时这条路更像是一条河。

只见“河”中有一个穿着湖蓝色雨衣的行者，分不清是男是女，正艰难地推车趟河向我们这个方向走来。车后座上是个同样穿湖蓝色雨衣的孩子，也分不清是男娃还是女娃，像一只八爪鱼紧紧抱着车座。

高速路下地势低洼，孩子的小屁屁淹没在水中，再往前怕是水会更深，车停了下来，大人把孩子从后座抱放在车座上坐稳，爷儿俩（也许是娘儿俩）低头说着什么。不一会儿，车慢慢拐弯调头准备原路返回，也许是水的阻力大车趔趄了一下，车座上的孩子随着车的趔趄一下子歪倒，要不是大人捞得快，孩子铁定就掉到水里了。往回走的路上，他不得不一支胳膊搂着孩子，一只手扶着车把。

暴雨仍然如注，“河”水越来越深阻力越来越大，只见他走不多远就得停下来歇歇，望着大雨中爷儿俩（娘儿俩）如此艰难行走的背影，我眼眶一热鼻子直发酸。

下午将近5点，我们的大巴一步三停终于挪到了郑州侯寨高速公路收费站。

从中午在服务区吃罢饭，大巴一路狂奔就没有再进过服务区，此时车门大开人们纷纷下来，男女自觉兵分两边各行方便。

非常时期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女人们结伴而行，竟能默契地两两相伴，结果是一半人方便，一半人站在旁边为其撑着伞，同时也遮挡了背后的视线；大家像是认识多年的朋友一样又说又笑，那么和谐那么自然。

收费站内外堵满了车，要堵多久？何时进城？几时到家？天知道！

导游安抚大家：

“公司来电话说，市里马路几乎都成了河，咱这辆车能不能进到市里还很难说，请大家做好思想准备耐心等待。”

导游话音刚落，车上的胖嫂接话了：

“去不成市里，趁着还冇（mao）下高速路，把咱这辆车开到荥阳吧，我那个洗浴中心招待咱这一车人冇问题。免费管吃管住管洗浴，还可以卡拉OK，等郑州水退了你们再回来。”

胖嫂是个乐天派，说话快人快语。看到胖嫂我就想到了豫剧《朝阳沟》中的二大娘，虽然二大娘在剧中戏份不多，却给人印象深刻。

胖嫂引起我的注意是在旅游车从郑州出发不久，导游交待完路上注意事项之后，她接过话筒对大家说：

“我这儿带有晕车药、降压药、胃药、治拉肚子的药，还有创可贴；出门在外不容易，车上谁有不得劲就找俺要，免费提供！”她的热情赢得一片掌声。

“话说回来，直到回到郑州都冇人需要那就更好了，说明大家的健康都冇问题，咱们高高兴兴去、平平安安回，皆大欢喜！”又是一片笑声。我原本以为她是导游之一，后来才知道她是旅游者之一。

胖嫂家住在离郑州数十公里的荥阳县城，年轻时喜欢文艺爱唱豫剧，改革开放以后小两口儿忙着做生意，爱好也就顾不上了。经过多年打拼，两口子把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如今不仅有自己家的工厂，还在县城开着一家规模在当地数得着的洗浴中心。

现在孩子已经长大，事业有成也不用那么拼了，丈夫专门给她买了一组音响，让她好好玩玩唱唱，补补年轻时的亏欠委屈。胖嫂几乎天天拉着音响去广场，跳跳广场舞、唱唱豫剧，偶尔约几个姊妹儿出来旅旅游，日子过得有滋有味儿。

可能是出于职业习惯，我曾像对待采访对象一样问胖嫂：

“你怎么会想到把常用药带在身边免费帮助别人呢？”

“因为我是一个受益者！”她收起灿烂的笑容一脸严肃地回答我。

原来多年前，胖嫂在一次出行中遇上“不得劲”，是同车一位素不相识的大姐帮助了她。事后她向那位大姐表示感谢的时候，那位大姐笑着说：

“不用谢我，你要真想谢，就用同样的方法去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们吧，这也是一位曾经帮助过我的老阿姨对我说过的一句话。老阿姨还说，这也是一位曾经帮助过她的老奶奶对她说过的一句话。”

胖嫂的话令我感动！她们用传递爱心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的感恩之情，并且这种爱心传递犹如启动的多米诺骨牌，在善良的人们中间互动延伸、铺展开来。

记得台湾佛教界德高望重的星云大师说过：

“人呐，你可以不了解佛，你可以不信佛，但是你不可以没有佛心！”

在我心里，老奶奶、老阿姨、大姐、胖嫂她们都是有佛心的人！

“胖嫂，一下子去这么多人，你也不怕把你吃穷了？不用免费，收个成本吧。”

车上人对胖嫂说的话，把我的思绪拉回到现实中。

“嗨，一车人几顿饭胖嫂我管得起，不收钱，权当是俺俩口子为郑州这场特大暴雨做贡献了。”

说着她拿出手机开始打电话，并且开了免提。

车上静悄悄，嘟——通了，还没等胖嫂说话，那边就传来儿子急促的声音：

“妈，您到哪儿啦？咱家屋里水都多深，听说是西边一个水库憋开了，巩义那边有的地方水都到了房檐，往郑州去的路也被冲毁了，车过不去冇法儿去接您。妈，您先在郑州找个好点儿的旅馆住下来，不要心疼钱，等路一修好，我立马开车去接您……”

虽然最终没有去成胖嫂的洗浴中心，但她在这场大暴雨中所彰显出的热情和仗义，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待续）

贾延，作家。曾任郑州市老艺术家协会理事及《商都艺苑》编辑，以报告文学而知名。主要作品有由著名豫剧表演艺术家虎美玲口述、贾延撰写的《洗尽铅华——我的豫剧人生》一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