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引 子:</p><p class="ql-block">——母亲的一生很平凡,没有荣华的身世,没有光鲜的服饰,甚至没有机会进过一天学堂,但她有一颗善良而美丽的心!</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大哥、二哥、我和妹妹与母亲在一起</p><p class="ql-block"> 摄于1972年8月兰州五泉山)</p> <p class="ql-block"> 六 </p><p class="ql-block"> “苦难显真情,寒门多孝子”。母亲十二岁童养到我家,和祖父母一起生活,朝夕相处,可以说,是祖父母看着长大的。几十年的贫穷生活相互依存,互相照顾,结下了不是父女胜似父女的感情。母亲是家族和邻里们众口称赞的孝顺儿媳,仅从我记事起,每天就亲眼目睹着母亲待祖父的温言恭敬和尽心照顾。无论春夏秋冬,一日三餐,按时按点,照料的无微不至;一年四季,更换的衣帽鞋袜,铺的褥子,盖的被子,拆洗的干干净净,缝补的整整齐齐。平日里,凡家中每有可口食物,必先留着孝敬祖父。上世纪七十年代,农业生产还是生产队,社员们辛辛苦苦,劳动一年生产的口粮也不够吃,加上山高坡陡、土地贫瘠以及连续干旱,只有靠着国家来救济,否则就要饿肚子。农民的日子过的艰难,物资严重匮乏,清油白面更是少的可怜。我们家仅有的细粮白面,母亲全部存留着给祖父吃,我和妹妹那时还小,经常会守在祖父膝前,多时候也能蹭着吃上一半碗,但是如果东西少时,母亲就会限制我们吃,甚至将我们从祖父身边领走,而她自己似乎从来都没有享用过(除非全家都有)。在我的印象中,那会家里多时候都是做着两种饭,精细一点的是祖父的,粗杂差的是家里大家的,我虽然不完全了解那个年代村里其他家庭的情况,但在我家就是这个习惯,而且一坚持就是若干年,直至到祖父辞世(1973)。祖父晚年喜欢喝“罐罐茶”,母亲就托人买了一个小煤油炉(六十年代农村极少),专供祖父喝茶用。祖父每日习惯早起,借着拾糞到村里村外活动锻练,然后再回家熬“罐镶茶”,母亲就提前给祖父准备好就茶的早点,并经常操心着给祖父买上喜欢喝的茶叶,以及冰糖、白糖等。祖父上了年纪,晚上睡觉怕冷,母亲就坚持每天早晚两次给祖父烧炕(除了夏天数日一烧外),即使在家里添炕(烧炕的柴禾)极其缺少的情况下,母亲也不惜向亲戚或邻居张口去借,为的就是能让年迈的祖父不挨冻,能在寒冷的冬夜睡上舒服的热炕。母亲无愧于家人眼中的“孝子”,对祖父的孝敬,也绝不是仅仅体现在生活上,其实,早在六十年代初,母亲作为铁路家属,已经定居在山西省原平县生活,父亲是工程局管理科生活供应站的负责人,哥哥们上学,祖父安享晚年,吃粮有定量,生活有保障。但是,祖父年逾古稀,思乡和落叶归根心切,并固执的独自一个人回到了会宁老家,父母反复劝慰无效后,经过认真商量,认为绝不能留下老人独自在农村生活,为此,母亲果断放弃了当时明显优于农村的生活环境,放弃了铁路家属的待遇和身份,带着幼年的我和将要上初中的二哥,回到老家陪护祖父,直至将祖父养老送终。这是一段真实的感人往事,长大后,我曾多次询问过母亲,但她总是很平静的说:“你爷爷很小就没了母亲,为了生活,十五六岁当货郎,一个人漂泊在外,吃过很多苦,受过不少委屈,你奶奶临死前叮嘱我,一定要孝顺,一定要照顾好生活,我亲口答应过你奶奶”。就是这句生死之托,母亲默默记在了心里,并忠实的践行了几十年。</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和妹妹与母亲一起,摄于1965年夏)</p> <p class="ql-block"> 七</p><p class="ql-block"> 母亲心底善良,待人诚心,一辈子乐于助人,也许这与她从小的苦难生活经历有关。母亲珍惜幸福生活,珍惜身边的每一个人,感恩新社会,感恩共产党,嘴边常挂着一句话:“新旧社会两重天”。母亲虽为女辈,但心胸宽大,做事公道,深受家族和邻里们的尊重。她一辈子不曾和邻里们吵过架,也从未主动和他人闹过矛盾,日常也从不与他人论“短长”;母亲尊敬长辈,维护团结,关爱家族中的每一个兄弟姐妹和子侄小辈,跟所有的姻娌们都能长期和睦相处,且关系都很融洽;母亲通情达理,公而不私,付出不企求回报,曾以己所能及的力量,不计其数的接济过生活困难的亲属、亲戚和友邻。而自己却生活节俭,过日子精打细算,舍不得多花一分钱,舍不得多做一件新衣裳。大哥说,母亲的善良和乐善好施由来已久,上世纪五十年代,刚刚解放的会宁农村,农民生活还很困难,村子里经常会有乞讨者或落难之人出现,母亲一旦看到或着听说,总要从自家锅里盛出一碗热饭,或节济出一口干粮,亲手送到乞讨者手上。在我的所有记忆里,母亲总是把好的、新的东西送给别人,而自己总是拆拆洗洗,缝缝补补。母亲有爱心,一生好人缘,即是到了晚年,无论住在城里还是住在农村,凡街坊邻居或楼舍邻里,她都能相处得非常融洽和谐,大家喜欢母亲的为人,都愿意和她聊天唠嗑,对于有患病者或生活中的真正困难者,母亲总会以她自己的方式给予帮助或安慰。我有一堂叔,其母因“痨病”亡故时年仅十三,家境十分贫寒,堂祖父拉扯的极其艰难,祖父见其很难长大成人,便领到我家来养活。母亲伸出热情双手,诚心待堂叔,嘘寒问暖,缝缝补补,省吃减用帮着拉扯,直至堂叔成年并帮其成家立户,七十年代生活困难时期,母亲仍不忘帮助和接济其度过生活难关。堂叔一辈子感恩母亲,六十岁患癌症晚期时,躺在病床上说的最多一句话就是:“我这一辈子,只有二嫂(指我母亲)对我最好”;我的小舅和小姨(大舅六十年代初染痨病已去世),感恩母亲从小的养育和拉扯,一辈子视大姐如母,母亲晚年后,小舅小姨隔三差五来探望,每次来都要带上母亲喜欢吃的荞面馍和荞面滩饼;家族长辈中,目前仍健在的几位叔叔婶婶,每谈及到母亲时,都赞不绝口,尊敬和怀念之情溢于言表;我辈之中,三叔家的大姐,大伯家的胜利妹以及大舅家的大表兄牛军和小表弟牛雄等,他们都曾受益于母亲的真心关爱和言传身教,对母亲都心存深深的尊敬和浓厚的个人感情。</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三妯娌”(左起:母亲、大妈、三婶)</p> <p class="ql-block"> 八</p><p class="ql-block"> 出生于穷苦人家,贫穷夺去了母亲童年的欢乐和上学的权利,但天资聪慧、心灵手巧、记性好却是从小刻在母亲骨子里的天性。母亲说,小时候家里穷,几年能穿上一件新衣服都是很奢望的事,每年只有过年才能盼着穿上一双新鞋,那也能让人高兴的几天睡不着觉,白天穿着怕弄脏了,晚上轻轻脱下来放在炕头边看着。旧社会,农村人没见过机织布,身上穿的衣服都是用老粗布做的,硬梆梆贴不上身,冷风四处往身上钻。女人们的针线活,其实主要就是补补丁,穷人一件衣服要穿好多年,破了只有补,基本上都是补丁叠补丁。小时候跟着大人学做针线活,一点线头、一小块布片都不敢浪费,做不好就拆了重做,反复练习,直到能把针脚掌握的很均匀,补丁补的平展齐整为止。母亲说,十来岁时,她就能独立做针线活,差不多做的和大人一般好了。剪窗花是那个年代女人最能展示自己聪明和手艺的活,谁的手法巧,谁剪的花样多,谁就受到推崇,受到欢迎。母亲说,她十几岁就自己学着剪窗花,没有人教就自己琢磨,先拿着旧花样儿比划,再把自己脑子里想好的图案画在旧麻纸上,然后反复剪反复练,那个年代细白纸、彩色纸非常少,很珍贵,农村人都是用粗麻纸剪,颜色也是自己涂。她的窗花图样儿多,剪的也快,每年到了年节前,仰求她帮忙的人不少。母亲没有上过学,没有文化,更不懂什么是算术,但是,对于算账她却有着自己从小琢磨出来的一种办法(心算),而且很准确。比如说,扯了几尺几寸布,或籴了多少斤粮食,只要知道单价是几毛几分,她就能准确的算出总共是多么钱,而且还用不了很长时间(几分钟之内),母亲的这种能力,曾让小时候的我一度十分佩服,至今仍记忆犹新。上世纪五十年代,母亲参加过政府开办的“扫盲夜校”,识得过不少汉字,多年以后,家里所订报纸的大标题,很多字她仍能读下来,也能读懂自己喜欢的小人书(连环画),小时侯教我和妹妹读,老年后教孙儿们读。母亲爱干净、手巧、做事利索,不仅针线活做的好,饭食做的也很有特色,比如,葱油饼、韭菜盒子烙的好,面条擀的劲道,切的又长又匀,更为突出的还要说是手擀莜麦豆面面条,母亲擀出了经验,擀出了自己的特色,夏天炝着会宁人喜欢的浆水吃,真是一绝,祖父在世时,曾经常向人夸赞。晚年后,母亲上了年纪,家人们不再让她下厨房,但她仍然闲不住,千方百计要给自己找活干,于是就让儿女们买来毛线,坐下来给儿孙们织毛衣、织毛裤等。母亲一生思维清晰,特别是记忆力极好,即使到了晚年,无论自己曾经经历过的一些事情,还是家族中曾经发生的一些大事件,她都能记的一清二楚,子女、家人乃至家族中几代人的属相、生辰,她都能记的很清、很准确,甚至于街坊邻居一些熟人的生辰属相,她都能牢牢记得。</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小姨、母亲、小舅妈、小舅)</p> <p class="ql-block"> 九</p><p class="ql-block"> 母亲没有入过学堂,没有读过书,但却是一个很通晓大义的人,她尊重读书人,敬仰文化,认为有文化的人都能干大事,所以十分重视子女及后辈的文化教育。解放初几年,在接连痛失亲人,家庭生活极度困难的情况下,她极力说服外祖父,支持并帮助将两个弟弟送到学校读书(两个舅舅都小学毕业)。六十年代初,病魔再一次痛击外祖父家,刚刚二十出头的大舅又被“痨病”残忍的夺去了生命,大舅妈年纪轻轻守寡,独自拉扯三个没有父亲的幼子,母亲义无反顾的又担起了帮助拉扯侄儿的责任。待三个侄儿长到入学年龄时,母亲全力支持,又将他们一个个送到学校读书。二表哥小学毕业后,自己坚持不再想读而放弃;小表弟读到初中毕业后,参加农业生产;大表哥一直读到高中毕业(原会宁县城关中学七五届),回乡后不久被大队聘为村民办教师,八十年代中期,会宁县符合条件的所有民办教师开始通过考试逐年转正,大表哥积极应考,以优良成绩第一批就转为正式公办教师,此后的几十年,他兢兢业业,尽职尽责,不忘初心,教书育人,先后获得过县、区教育系统的不少先进荣誉,2016年光荣退休。在自己儿女和后代的培养教育上,母亲不仅倾注了大量心血,而且更是一个成功的言传身教者。她疼爱每一个儿女,在生活上无微不至的关心,在精神上、心灵上经常鼓劲,但对身上出现的缺点错误绝不会包容或包疪,她从来不会溺爱孩子。在我很小的记忆里,母亲的严厉更多于慈爱,她从来不做许诺的事,但说话又很算数,奖罚非常分明;她不允许自己的儿女在言行上出现不可原谅的错误,那怕是一点点的偏差也绝不袒护,不仅会严厉的呵斥,有时还会动手,一定要让孩子认识到错误和吸取教训为止。母亲一辈子尊崇“好人一定会有好报”,“一个巴掌拍不响”,“吃亏比占便宜好”的信条,从小教育我们,“做人要心好,多行善事”,“出门不惹事,便宜不要占,坏事不能做”,“人在做,天在看”。她认为,上学读书是一个人一辈子最正经的路,在她的教导下,我大哥以最小年龄成为当年(“文革”前的1965)全国统考的最后一届大学生,毕业后分配到兰州石油机械系统工作,八十年代初,在工作岗位上又以优异成绩考取了清华大学青年干部研究生班,成为我们家族第一个读清华大学的人;我二哥因家庭特殊原因“文革”前辍学,但他为人聪明,勤奋好学,16岁参加全县选拔的路线教育工作队,工作能力突出,19岁(1969)被公社推荐上了会宁县“五·七”红专学校,学习医疗专业一年,结业后当了一名“赤脚医生”,从此走上行医之路,“救死扶伤,治病救人”,医德高尚,恩泽乡里;我出生于六十年代初,上学期间正好赶上“文革十年”,高中毕业后(1975)回乡务农两年,1977年恢复高考后参加了高考,是当年全公社为数不多,全村第一个走出大山的考生,毕业后分配到兰州铁路局工作,几十年勤奋敬业,工作努力,为铁路的发展和建设做出了自己的贡献;小妹高中毕业后,1981年接替父亲到了广州铁路某工程处,后调到兰州石化某大型国企工作,热爱本职,钻研技术,是一名优秀的技术描图员;母亲有4个孙儿和1个外孙女,除了大孙儿参军入伍外,其他4人全部大学本科毕业,其中3人还是“北京师范大学”、“兰州大学”、“南京药科大学”的硕士研究生;五个曾孙中,目前有3人已经进入大学读书,分别是兰州财经大学、上学海事大学和中山大学,小的正在读小学,学习成绩都很优秀,子孙后代没有辜负母亲的培养和教育,都很争气。</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后排:小表弟、大表哥</p><p class="ql-block"> 前排:母亲、小姨)</p> <p class="ql-block"> 十</p><p class="ql-block"> 母亲活了85岁,一生默默无闻。童年时,由于家境贫穷,饱受苦难与饥寒的熬煎,长大后成了家,刚刚开始学习操家时,又接连遭遇痛失亲人的打击,身心俱伤。但是,母亲很坚强,面对一次次狂风暴雨般的人生波涛,她没有被击倒,也没有被生活的重重磨难所屈服,而是挺直了身子,勇敢的去迎接挑战,带领着家人走出了一片又一片生活的沼泽和泥潭。到了中年,母亲身上的担子终于可以减轻了,生活的压力也在一点点减小。但是,好景的停留却是如此短暂,接下来的一场轰轰烈烈的文化大革命运动,又将母亲刚刚平静的生活卷进了波涛汹涌的急流。父亲在铁路某工程单位负责后勤总务工作多年,由于工作认真,坚持原则,曾得罚过个别心怀私利的人,“文革”运动开始后,这些人妖身一变成了单位的“造反派”,成了运动中一时呼风唤雨的人,他们借机开始对老同志进行打击报复,以查历史搞外调材料为由,派亲信诱导父亲早年的同事,编造毫无根据的所谓“历史不清”证明,对父亲进行批判,实施劳动改造。同一时期,我大哥正在北京读大学,先是学校停课闹革命,紧接着开始全国性的“大串联”,为了“重走当年长征路”,离开了北京,有好几个月和家人中断通信。再加上农村的运动也是开展的火药味十足,隔三差五举行批斗大会,轻则游街,重则打人,横扫一切“牛鬼蛇神”的口号喊的十分吓人。母亲身体本来瘦弱,心脏不太好,现在是即操心父亲的处境又担心大哥的平安,连惊带吓,落下一场大病,持续数年不愈,差一点搭上自己一条性命。艰难岁月,时日漫长,熬过了十年文革,终于进入到改革开放的新时代,八十年代初,父亲结束了几十年的奔波生活,光荣退休,回老家安度晚年,母亲也盼到了儿女长大,各有事业,家庭和睦的美好时期。但是,刚刚看到彩虹的母亲,人生的磨难并未就此结束,好景不过数年,1989年冬,正在发挥着老共产党员余热,将自己的夕阳奉献给当地公益教育事业的父亲,在从学校返回家的途中,突发脑卒中,经送会宁县人民医院紧急抢救,虽挽救了生命,但病魔却严重致父亲偏瘫和失语,从此卧床整整七年,生活完全不能自理,仍然是伟大的母亲替儿女们守护病床,日夜不离的精心照料父亲,七年中,付出了她余生的全部精力和心血,直至到父亲辞世(1996)。2011年,母亲84岁高龄时,刚过耳顺之年的二哥突患恶疾不幸离世,且在母亲辞世的前一年,造成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人间大悲,呜呼!</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母亲在照顾卧床的父亲</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母亲在编织毛衣</p> <p class="ql-block"> 今天,2022年6月8日,母亲辞世十周年。时光虽已远去,但她老人家慈祥的音容永远铭刻在儿女心中,岁月可以淡去一切,唯有淡不去儿女对母亲的深深思念。母亲勤劳而平凡的人生,在儿女心中铸起了一座永立不倒的丰碑。母亲的八十五载春秋,活的朴素无华,活的敞敞亮亮,活的静洁高雅。母亲用无声的行为和优良的品德永远感召着儿孙后辈做好人行善事,母亲一生践行的“孝敬,友爱,善良”将在家族永存!</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 “写在母亲辞世十周年”</p><p class="ql-block"> 于二0二二年六月八日西安</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