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十五大端午崀山（回龙寺）扒龙船(王瑞燮)

梦破碎的声音

五月十五大端午崀山（回龙寺）扒龙船

王瑞燮

在回龙寺工作了十来年，现在离开回龙寺也已十来年，记忆深处最难忘的还是回龙寺扒龙船。

端午节扒龙船的习俗不仅中国有，韩国、东南亚也有；中国也不仅汨罗有，南方各省都有。世界自然遗产地新宁县（崀山）河流密布，夫夷江（资水上游）贯穿大部分乡镇，端午节扒龙船是当地很重要的习俗，每年端午节夫夷江两岸乡镇都要扒龙船祈求平安幸福、风调雨顺，当地扒龙船别具一格，独具特色，让人过目难忘，津津乐道，回味无穷，其中尤以回龙寺扒龙船最为有名。

或许是回龙寺这个地名赋予了当地人与龙舟一种不解之缘，端午节扒龙船在回龙寺是一年中最重要、最隆重的节日，胜过春节。过了年，新春一见面，人们谈论和筹划的第一件事就是当年端午节扒龙船的事了。当地有句俗话“宁肯过坏年，不能扒坏船”。在当地人心目中，扒龙船比过年还要重要，过坏年只是影响一家一户的运气，但端午节扒龙船搞砸了，就会影响整个村子、整个家族的运气。所以当地人把一年一度的龙舟赛看得比个人利益、个人荣辱、家庭运气都重要，简直看成是自己的命一样！

回龙寺镇地处新宁、武冈、邵阳、东安四县（市）交界处，地势平坦，夫夷江从中穿过，是新宁县第二大镇、湖南省重点建制镇和全国中心镇，自古以来就是水陆要冲，商埠重地，现有人口八万多，三四十个行政村，居民大多以姓聚居，一个村或者两三个村就是一个姓氏。

为了一年一度的端午龙舟赛，他们都提前准备，提前操练。组织一支龙舟队那是要花费一定的人力、财力的，在本地，龙舟赛一定程度上讲既是一个村子、一个宗族集体荣誉感、团结力、凝聚力的体现，同时也是人力、财力的比拼。如果当年扒龙船赢了那就趾高气扬，以后走在大街上都是两脚踩不到地，讲出来是某某村的、某某姓的大家都会刮目相看，敬佩三分，那份自豪感是外人体会不到的；如果输了，那整个村子、整个家族的脸都丢光了，那以后咋在街上混？就只能夹着尾巴做人，至少一年抬不起头！

“宁荒一年田，不输端午船”。为了龙舟赛，很多人则是早早地丢下了家中的农活或手中的生意，在外打工的人都专程从外地赶回来参加家中的龙舟赛，这在外地人看来是不可理解的。有一次我坐中巴车去学校，就碰到这样一个情况。车上有人问一个年轻人“你不是去深圳打工了么？”“刚回来。”“怎么就回来了？”“回来扒龙船”。对方不解地问：“回来就是为了端午节扒龙船？”“对，扒龙船那一定要回来的。”“端午节过后还去深圳打工么？”“还要去。”“那原来的工作还在吗？”“回来肯定就没有了。”“为了回来扒龙船，把工作也丢了？”对方一脸茫然。“丢了工作没关系，还可以再找嘛，但扒龙船是一定不能输的，一定要回来的！”看他说话时的神色，听他说话时的语气，那完全是一种发自内心的非常单纯的真情流露，一种为集体荣誉勇于奉献的精神。在他看来，扒龙船比打工赚钱都还重要，而且这完全是一种自觉行为，心甘情愿的，是至高无上的责任感、荣誉感，家乡一声号召立即从深圳赶了回来，充分体现了当地人的精神风貌，这就是回龙寺人！

在新宁县民间一年有两个端午节，一个是五月初五，一个是五月十五，前者称为小端午，后者称为大端午。人们口中讲的端午节一般是指大端午，小端午当地人不怎么重视，尽管后来“五月初五”端午节国家实行放假制度后，小端午的地位有所上升，但也仅仅是工作人员和学生放一天假而已，后者才是当地人心目中真正的端午节。

五月初五小端午前，各龙舟队只在自己村前的河段操练。小端午之后，各村各姓的龙舟就开始陆续驶到了大街的主河道进行操练和热身赛了，这时全镇端午龙舟赛才开始揭开序幕。每天江面上早早地就传来了锣鼓声、呐喊声、鞭炮声。每天很多居民也很早很早就来到江边看扒龙船，下午龙舟缓缓驶回家，看扒龙船的人也才依依不舍回去，相约第二天再来，乐此不疲。回去后议论的还是扒龙船，晚上做的梦也是扒龙船。

从五月初五直到五月十五，这地方天天扒龙船，简直天天都是端午节，端午节几乎成了居民生活的全部。那浓浓的粽子清香味弥漫在小镇上空，锣鼓声、鞭炮声、呐喊声飘荡在江面，笑容洋溢在人们脸上。这个时候，你走在街上，闻到是的艾叶香、粽子香，听到是的锣鼓声、鞭炮声，谈论的是端午节、扒龙船，吃的是粽子、血浆鸭。

在当地，每年从五月初五小端午后夫夷江开始涨水，当地称为涨端午水，一直涨到五月十五大端午，夫夷江满江江水滚滚波涛，就是为了这一天扒龙船。好不容易熬到五月十五大端午那一天，两百艘龙舟齐聚小镇主江面，放眼望去，江面全是龙舟，红旗招展，锣鼓阵阵，鞭炮喧天，呐喊声声，人声鼎沸，那场面蔚为大观，让人叹为观止！当龙舟竞赛时，锣鼓声、鞭炮声、呐喊声混在一起，直冲云霄，面对面讲话都听不清，那个鞭炮燃放起来，烟雾冲天，两岸都看不见人。划船的天天顶着烈日操练，人都晒得黢黑，手臂上、脖子上、后背上都脱了几层皮，只见他们挥汗如雨，龙舟在鼓乐声中飞驰，劈风斩浪，龙头高扬，船尾大旗迎风飘扬，大有吞云吐雾之势，十分壮观。

在岸上观看的有些人好像自己就在船上划船，喊着号子，手舞足蹈，一边喊一边用手在划，他们的投入一点也不亚于扒龙船的，让人佩服。记得有一年，五月十五大端午在看龙船比赛时，岸上两名观众为了两只龙舟争吵起来。开始两人还只是辩论，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当你不能说服我我也不能说服你的时候，两人就吵了起来，声音越来越高，双方争得面红耳赤，唾沫横飞，手舞足蹈，最后两人竟然动起手来，扭打在一起。旁边看扒龙船的人都转过头来看他们打架了。后来旁人好不容易把他们拉开，大家原以为那两支龙舟队肯定是这两个人村子里的，结果一问这两个人根本不认识，他们跟那两支龙舟队也根本没有半毛钱的关系，完全是看龙舟太投入了！回龙寺人扒龙船、看龙船的那份热情、那份投入、那股蛮劲，笔墨根本描绘不出来，非亲临其境感受不可。每年大端午扒龙船总有落水的，每年总有打架的。越这样，大家越觉得有看头，越开心，越起哄，否则的话大家总觉得不过瘾，似乎有点遗憾！

回龙寺地方大，姓氏多，当地几十个大姓各姓有各姓的龙船，各村有各村的船，有的一个院子就有自己的龙舟，有的一个村就有十来支龙舟队。回龙寺扒龙船有自己的特色，龙舟下水、祭龙等都有一套特殊的习俗，有一套严格隆重的程序。回龙寺的龙舟船头一个敲锣的，船中一个打鼓的，船尾一个掌舵的。鼓手敲鼓的时候，也敲出名堂来，不是那么单调死板，每敲一下都要表演几下动作，那鼓棍在他手中会耍出很多花样来。船头敲锣的，左手拿着一面铜锣，右手拿着锣槌，勇立潮头，面向划船手，那简直就是一场表演，一根小锣槌在他手中就像是孙悟空手中的金箍棒，耍得活灵活现，手舞足蹈，形象滑稽可笑，一边敲锣，一边表演动作，一边还喊着那古老的号子，真让人担心他掉到河里。船尾则插上姓氏大旗，彩旗烈烈，迎风飘扬。回龙寺人扒龙船用桨也有自己的特色。现在无论国内还是国际比赛，桨板基本两面都是平的，但新宁县当地的船桨（当地方言称“扒桡”，桡，当地人读niǎo）曾经的桨板是C型的，为了省力和好控制，划水时都是用凸出那一面划水，但回龙寺人扒龙船恰恰相反，用凹进去那一面划水，外人是不能理解的。记得在新宁一中读高中时，一次端午节，一位县城城郊的同学很气愤地对我说他跟另外一个同学吵架了。我问为什么？他说“那个家伙，什么都不懂还装懂，跟我死争，他说什么回龙寺扒龙船扒桡是反着拿的（即用凹进去那一面划水）。”这个我倒没注意，我便问正确的方法应该是怎样的。他说应该用凸出那一面划水。我问他这样做的道理是什么？他说，用凸出那一面划水省力，也好把控，如果用凹进去那一面划水扒桡会飘起来，把控不住的。他还说“我家住夫夷江边，从小看扒龙船长大的，我还不知道！我真的想动他的手了！”听他这一说，我觉得他讲的很有道理。但后来我在回龙寺看过扒龙船后，才知道回龙寺人扒龙船真的是反着拿扒桡的！因为这样划水多，船划得快，当然费力也更大。高中毕业后与这位同学没有了联系，不知他会不会看到我这篇文章。将来有一天再见面，我会告诉他“兄弟，是你错了，回龙寺扒龙船还真的是反着拿扒桡的！”

到了五月十五大端午那一天，夫夷江两岸人山人海。有龙舟的村子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几乎倾巢而出，早早到江边抢占有利位置，为本村或本姓的龙舟呐喊、助威。外嫁出去的女儿也要被娘家接回来看扒龙船，嫁到本地的也要把自己的娘家人接来看扒龙船。周围乡镇的人都蜂拥而至，去晚了江边根本就没有地方了，连屋顶上、树上都是人。附近武冈、邵阳、东安县的人也有来看扒龙船的，县城每年也有龙舟赛，但很多人尤其是回龙寺人觉得不过瘾，非要到回龙寺去看扒龙船，更有甚者很多在深圳等外地的人好像春节回家过年一样，也要在大端午赶回来看扒龙船！那一天街上是人来人往，摩肩接踵，水泄不通，车子根本无法通行，交通几乎处于瘫痪状态。

每年的大端午期间当地政府都伤透脑筋，如临大敌。这一天都要从县城调派警力增援，帮助维持社会治安。因为人多，鱼龙混杂，极少数坏人总想乘机浑水摸鱼，瞎闹起哄，船队与船队之间在比赛中也难免发生摩擦。以前每年端午节总要发生打架事件，不是水上的船队打架就是岸上的观众打架。当地政府为此伤透脑筋，后来干脆不组织龙舟赛。这个社会有时候也真奇怪，有些事情政府越是提倡、越做思想工作要大家去做，大家越是不做，但有些事情，政府越是阻止，老百姓越是不听。政府不组织龙舟赛并不就能阻挡当地人扒龙船的热情，政府不组织，老百姓就自己组织比赛，你拿他有什么办法！大家就是凑那个热闹，图哪个喜庆，享那个开心。他们的豪情如那满满的江水，到了大端午自然而然高涨起来，滔滔不绝，什么也阻挡不了。

这两年来，该死的新冠病毒扫了大家的兴。2020年端午期间，因为全国新冠疫情严峻，不准人员聚集，当地政府发出通告严禁扒龙船，并派出工作人员整天在江面巡查。但新冠疫情仍然阻挡不了当地人扒龙船的热情，憋足了差不多半年的劲端午节不释放怎么行？政府工作人员是上午8点上班，下午6点下班，于是扒龙船的跟政府工作人员打起了游击战，早上5点多就驾驶龙船来到了江面，划起船来，比起赛来，到早上8点工作人员上班前就撤退了。下午6点等工作人员下班后，他们又驾驶龙船出来，政府也无可奈何。2021年端午期间，同样因为全国新冠疫情严峻，不准人员聚集，当地政府同样严禁扒龙船，针对上一年情况，便派了大量工作人员在江面巡查，但扒龙船的仍然我行我素，当地政府只得组织人员对擅自在江面竞赛的龙舟予以没收，把龙舟抬上江岸，锁了起来。但是，很多龙舟队便等晚上的时候借着路灯，甚至照着灯在江面比赛，政府工作人员不可能晚上也不休息嘛！（特别说明：2020年和2021年新宁县没有新冠疫情）

端午期间，学校里的管理压力也很大，担心学生跑出去看扒龙船发生意外，如果碰上大端午那一天恰好是学校上课那真的是让学校提心吊胆。记得我还在新宁二中工作时，这一天全校全力以赴把学生牢牢管在学校里面，不让他们出去。不过等把学生安顿在教室上课后，很多上了课的老师自己却又跑到江边看扒龙船去了，当地扒龙船的吸引力就有这么大！

“五岳归来不看山，黄山归来不看岳”。五月十五大端午扒龙船是崀山旅游的一朵奇葩，而回龙寺扒龙船更有如皇冠上的明珠。如果有一天你来崀山旅游，一定要赶上五月十五大端午扒龙船，如果可能最好提前在这里住上几天，真真切切感受一下那独特的气氛，会让你一辈子都难以忘记。

（本文图片来自网络，与内容无关）

作者简介：王瑞燮，现供职于新宁县教育局，2004年在红网推出《天下“邵东人”——商界湘军与湖湘文化》一文（在报刊发表时改名《解读天下“邵东人”》，有些网站转载时也直接用名《天下邵东人》），对邵东商人和湖湘文化提出了一些新的见解，这是改革开放三十年来首倡湘商，影响了一大批有识之士，2008年创作了《天下湘商》一书。2006年在报刊发表了《湘军探源》《湘军鼻祖江忠源》《湘军创史人江忠源》等一系列研究、宣传崀山文化和崀山旅游的文章，提出了江忠源是湘军创始人、鼻祖、初期统帅，刘坤一是湘军晚期统帅、首领，楚勇是湘军先驱，新宁（崀山）是湘军发祥地（发源地）等观点，力求梳理源头、厘清历史真相，重新认识江忠源、刘长佑、刘坤一、楚勇等在湘军中的重要地位和晚清历史上的重要地位。

【往期回顾】

1、 崀山天下石（王瑞燮）
2、 梦幻崀山，鸟的天堂（王瑞燮）
3、 湘军探源（王瑞燮）
4、 天下邵东人——商界“湘军”与湖湘文化（王瑞燮）

5、 我的高考，我的梦（王瑞燮）

6、 湘军鼻祖江忠源（王瑞燮）

7、 初读不知诗中意，再读已是诗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