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钟鼓楼

边城书生

鹤庆云鹤楼（钟鼓楼）

鹤庆有座钟鼓楼，

半截插在云里头。

初一去烧香，

十五才下楼。

鹤阳樱潮

在我很小的时候，一直以为世间最高的建筑就是钟鼓楼。

事实上，以前的几百年间，钟鼓楼就是故乡最高的建筑，故乡有谚语：“钟鼓楼上的麻雀——吓（嚇）不着”，盖因钟鼓楼太高，上面的麻雀知道人们够不着它，便胆大不怕人。

六十年代的钟鼓楼

　　从我记事起，就知钟鼓楼那儿不仅能赶街，还是广播声传来的地方。楼上东西南北都架有高音喇叭，铅灰色的高音喇叭外形如放大的牵牛花，中间凸出一圆柱，喇叭声能传到四面八方。动乱时期，“义正辞严”的声音响彻全城，很是有些吓人。

这应该是我对钟鼓楼最初的印象。

钟鼓楼是古城中心点

（李国伟 摄）

　　年纪渐长，钟鼓楼又恢复了平静，其商品交易中心的地位凸显。

历史上鹤庆曾是茶马古道的重镇，彼时因茶马古道的冷寂和实行“一大二公”，商品交换活动骤减，仅保持了十天赶一“街”的传统。赶街天，十乡八里的各族群众带着各种土产前来赶街，顺便购买盐巴等必需品。赶街以钟鼓楼为中心，四方街道交易不同。最热闹的当数钟鼓楼北面的“府门前”（即府门街），那边是鱼市、菜市，还有几个马具店和小炉匠地摊。钟鼓楼南的南大街有国营百货商店、糖业烟酒公司、土杂店、大食店、小食店、文化馆、电影院等等“公”家的公司，街天时人流涌动，街上流淌着各种色彩，最显眼当数那些穿得如彩蝶般的白族姑娘们。钟鼓楼东面的东门街多“山后人”，从远处的“山外”（石宝山外）赶来卖山货水果，冬春时是成堆的香椿和蒜苔等，一把把用细棕叶拴着，颇有些山野味；除了早春“新鲜菜”，还会有松子、山茶花等。钟鼓楼西的仓河街是“山上人”经营的街区，山上人特指西山新峰、阿隆坝等地的彝族老乡，他们吆着骡马下坝来卖柴禾，顺便还会带山里的特产出售，夏天是竹丝串成串的松茸，鹤庆叫狗鸡棕，很便宜，两三角钱便能买上几串；冬天时是鲜嫩的“麦狼菜”，小棵小棵的，那是故乡腊腌菜最重要的原料。

敦实的钟鼓楼

　　春节前，“年前街”是钟鼓楼最热闹的时候，我在《故乡年味》中曾如此写：“熙熙攘攘的人流填满了小城。北门街时蔬鲜鱼，府门街的腌腊，东门外的红阉鸡，南大街和东门街更是琳琅满目，春联门神、红糖、米花、松瓜子、水浸梨、泡木瓜，可谓集方物之大全。”急匆匆的赶街人从钟鼓楼拱门旁或通道走过，认真采办年货。

每年大年初一，钟鼓楼都是小城最拥挤的地方，远方归来的游子、十里八乡的人们汇来，熙熙攘攘、摩肩接踵，热闹非凡。

钟鼓楼正对着石宝山

　　除了过年和街天，闲天的钟鼓楼是小城人生活的中心。

我曾在《鹤庆的南大街》里详细描述过我少儿时的钟鼓楼中心地位的景象：“虽然滇西北商业中心的地位已不复存在，小城却更有生活情趣了。每天早晨六点半和傍晚六点半，钟鼓楼的广播就会准时响起，早晨是《新闻和报纸摘要》，晚上是当地新闻和天气预报，每天的广播就是小城人民的生物钟。天渐渐亮后，南大街就开始了新的一天。钟鼓楼下渐渐撑开几把形如蘑菇的油纸伞，几位手艺人和阿奶阿老(白族称爷爷为阿老)们开始慢条斯理地摆摊，有卖冰粉凉虾的，有补鞋修自行车的，还有爆米花的，景象如农村集市一般，节奏很是悠缓而安宁。”当年，钟鼓楼除一层有两三个商店外，还驻有“市场管理委员会”，那时实行计划经济，粮食、副食品、布匹等都需凭票供应，粮食等“计划物资“不准私自买卖。一到街天，戴着红袖套的“市管会”人员就威风凛凛的巡街，抓“走资本主义道路”的经营。

钟鼓楼北面是府门街

　　鹤庆城里的中小学都有开春季运动会的传统，运动会结束后都要游行，游行照例会走南大街——钟鼓楼——府门街——西门街。师生们在红旗引领下，高喊着口号，精神饱满地穿过钟鼓楼甬道，神态很是自豪。

　　今县人民政府驻地也是清代鹤庆州衙门、民国鹤庆县政府驻地。

　　忆起钟鼓楼，就会想起少年时到钟鼓楼买东西的经历：“钟鼓楼南北贯通，连接着南大街与府门前，楼洞两边的铺面是几个小百货店，卖些毛巾、水果糖、苏打之类的商品。靠西排最南的那间铺子里，有一位戴毛线帽、面容和善的高个子“阿老”永远在柜台后站着。家里有时做面片或粑粑，我小心翼翼地拿着母亲给的几分钱到钟鼓楼下，踮着脚把钱递进去：“阿老，卖给我五分钱的发粉”。老人接过钱，认真从玻璃罐中舀出称好，用粉色糙纸包好，弯着腰递出来。每当有零钱，我就会去南大街买水果糖，花两分钱就能买到一颗牛奶糖，吃完又甜又香的奶糖，细细打量乳白色糖纸上的两头牛，小心把糖纸抻平，夹在课本里当书签。”

七十年代的钟鼓楼

　　钟鼓楼在故乡人心中是那样的重要，以至每有乡人辞世，灵柩都得去与这幢雄伟的建筑告别，我曾在《西门外》一文中这样写过：“数百年来，县城及周围村庄出殡，照例要转钟鼓楼、西门街，最后是到离别桥。”其实，不光是生死离别得走钟鼓楼，凡红白喜事都得绕南大街过钟鼓楼。白事庄重，出殡队伍入南大街，穿钟鼓楼往北门街后折至西门街出城，一路哭啼，引得观者们唏嘘。喜庆的红事则不同，迎亲队一路笑闹、一路嬉戏，帮"讨媳妇"的发小们出些稀奇古怪的“节目”让新郎新娘难堪；如果两家讨媳妇的相遇，则需“打架”。当然，不是真打，只是互扔些瓜子和钱币。据说，气场强的那一方以后生活会“发”。

就连远郊的甸南和甸北，娶亲后如时间允许，发小们也会陪新人进城，到钟鼓楼下热闹一番。

如此一来，凡有大事，全城人都会知道了。

八十年代的钟鼓楼

　　常写钟鼓楼，却忘了讲这幢重要建筑的自身和历史。

其实，钟鼓楼只是它的民间俗称，此楼学名安丰楼，始建于明正德九年（1514），后因火灾，清光绪年间重建后改名“云鹤楼”，沿用至今；“破四旧”时曾一度称为人民楼。

钟鼓楼属木构架楼阁建筑，高19.4米.明三暗四，中为为拱门通道，长16米，外面绕以檐柱，内面斗拱交错，对缝对榫，四面出檐飞阁，极为壮观。

钟鼓楼曾四次重建、重修，数光緒年间火灾最为严重，有民谣传唱：“光緒二十三，火烧东门前，带牵钟鼓楼，连累府门前”。那次严重火灾民间有许多传说，有说火灾前有“火燕”从东门飞入城引发火灾，虽然是迷信说法，但鹤庆城池东北部被烧了个精光，清末国弱民贫，鹤庆人无力修缮，直到四年后历史名人丁槐回乡探亲，才出巨资重修钟鼓楼，为纪念他为家乡建设捐资，钟鼓楼中梁高悬着他亲书的题记。

前工业化社会时期，钟鼓楼顶层供有玉皇大帝塑像，中层有巨钟大鼓，“晨钟暮鼓”，提醒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钟鼓楼夜色

时光如水、物是人非。好在如今返乡，还能见到敦实的钟鼓楼。

钟鼓楼，故乡的剪影，我人生起始的地方，家的方向……

　　如今，钟鼓楼仍是故乡重要的地标建筑，在远处即可辨认。

　　作者顾建中，鹤庆云鹤镇人，18岁离开家乡在外求学、工作。

作者语：故乡永远是我的力量和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