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高考：为了忘却的纪念】

跃斌

　　

【壹】

一辈子总有几桩事，刻意忘却又挥之不去。于我来说，30年前的高考便是一桩。

因为太过铭心刻骨，虽时过境迁，考场偶尔还会在梦中惊悚出现。而每到年度大考，不管愿不愿意，都自然会想起那些年，我们那一批农村孩子追逐的高考。



【贰】

那时候没有选择，高考是乡下孩子跳出农门的独木桥。

我们既迷茫又很坚定。在现实面前少有远大理想，当时打工潮还没起，拼爹无门，谋业无能，脱贫无望，终生可能厮守穷乡，脸朝黄土背朝天。唯有高考才能重生，但是乡下高中每年上百个毕业生也就几个幸运儿，想上大学，唯有死拼才能杀出重围。

我们负重前行。因为城乡差、地区差，必须考出更高的分数，我后来与很多人一样本科达线也只能上专科。高考前县里还有个土政策：必须通过预选考，很多人辛苦几年都没捞着到县城赶考的机会。还有父母亲戚的期盼，老师们的苦口婆心，尖子生之间的暗中比拼，可以说整个高中阶段每天都在压力测试。



【叁】

那时候，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迎考书。

那时候当然没手机、网吧、KTV、快餐店，我也没见过电视，半导体算奢侈品。但是电影院、录像厅、球场等非学场所几乎都不去，教室、寝室、食堂永恒的三点一线，必须的。

那时候有青春期躁动，但没有花前月下。男女同学之间基本上授受不亲，有的同窗数载甚至都没说过话。偶有胆大的几对，也是顶着莫大的压力甚至骂名。

那时候没有实验室、图书馆、成套教辅，试卷主要是手工腊刻印刷，我们就知道死记硬背，整篇整篇背范文，大段大段背试题，甚至有高人能把历史教科书一扔，然后背诵某个章节，包括虚词。

那时候常常停电，几个甚至几十个人教室里秉烛夜读，在今天看来很是浪漫。寝室熄灯后，有时候我会到路灯下背书。印象最深的是，中午我经常溜到校外一片乱坟场看书，而有些晚上我则在土操场上借着月光背书。



【肆】

说起来，其实也乐在其中。那是人生中一段原生的记忆，让人知道什么是最简单的幸福、什么是最纯粹的满足。

吃。嗖嗖正长的身体总是吃不饱，刚上高中时每天“一干两稀”，稀饭似明镜，你可看见自己的蓬头垢面，鼻风一吹两条沟，碰到稠粥时就很满足。吃干饭一般买份5分钱的白菜豆腐汤，主菜是自带咸菜，有时买份1、2毛钱小炒，就很满足。晚自习后通常最难熬，有时狠狠心用饭票换一个热噗噗的馒头，那是太幸福的事情了（今天看来只能算个小刀切，曾有个同学打赌一口气吞下20个）。

住。几十人集中在一个大教室里，上下铺，没任何隔断。除了拉，吃喝睡基本就这个空间，撒多半在门口，更有懒人连床也不下，趁着夜色直接从窗户“飞流直下”。所以说那是个猪窝一点不过。窝里有斗有吵有笑有闹，有打着赤膊大声背书的，也有被疥疮痒的哇哇乱叫的，那个时候你想着哪一天有一个独立的小空间属于你，也许就是天大的幸福了。

行。每周六回家，十几里路交通基本靠走，山里的同学更辛苦。有时候打游击，冒死爬上飞奔的煤车，就赚了大便宜。周日下午再走回学校，挑着米，背着菜，一帮人结伴同行，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也做过一些彩虹般的梦。

关于幸福？还是范伟说的实在：幸福就是，我饿了，看到别人手里头拿着个肉包子，那他就比我幸福。我冷了，看见别人穿了件厚棉袄，那他就比我幸福。我想上茅房，就一个坑，你蹲那了，你就比我幸福。

当然，要说高雅一点的也有。有时省吃俭用几毛钱买了本自己喜欢的书，那也幸福。记得自己最大手笔的一次是攒了一个学期，最后花几块钱在新华书店买了全套红楼梦三国演义，如痴如醉。



【伍】

与那一批人相比，我算是幸运儿。

那时候乡下高中两年学制，我头年落第，次年中榜，也就高考了两次。而我们那批人，读到高六、高七的不在少数，甚至有八年抗战才上了大学。很多都是半工半读，上半年挣钱，下半年复习迎考。

大学毕业后我回到老家一个镇上教书，九年中送走了上千个高考毕业生，实际是以另一种方式应对高考。

比较惭愧的是，那时候一天到晚也是絮絮叨叨，把高考的压力传递给那些孩子们。虽然他们的生活条件逐步好转，但农村孩子必须付出更多的状况并未根本改变。

【陆】

借用鲁迅先生的话：我不如忘却，不说的好罢。但我知道，即使不是我，将来总会有记起他们，再说他们的时候的。

谨以此文，慰籍一下我们那批曾经受伤的心灵，并向后来那些年被我折磨过的那一批批孩子致歉！

【写於二零一四年六月七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