芒种

易己

　　小满过后，气温不断升高，麦子垂下了沉甸甸的脑袋，当布谷鸟“麦黄草枯、麦黄草枯”的叫声一声紧一声地从远处传来的时候， “芒种”到来了。

芒种，是24节气的第9个节气，夏季的第3个节气，北斗指巳，太阳黄经达75度。顾名思义，芒种是“有芒之谷类作物可种”的意思。这个时节，气温显著升高，雨量充沛，空气湿度大，适宜晚稻等谷类作物种植。农事耕种以“芒种”这个节气为界，过此之后，种植成活率就越来越低。所以有民谚“芒种忙，下晚秧”、“芒种不种，再种无用”讲的就是这个道理。

　　“芒种”一词，现存文字记载最早的是《周礼》：“泽草所生，种之芒种。”清代学者陈三漠在《岁序总考》中解释道：“芒，草端也；种，稼种也；言有芒之谷此时皆可稼种，故谓之芒种，乃五月之节气也！”

中国南方地区以水田为主，粮食作物主要种植水稻；北方地区以旱地为主，粮食作物主要种植小麦，对于北方地区而言，“芒种”是麦子成熟的时节，因此“芒种”也可解释为“有芒的麦子快收，有芒的稻子可种”。我的家乡地处南北分界地带，是稻麦两季的，因此“芒种”时节对于家乡的农人们来说，既要抢收麦子，又要抢种稻子，所以特别忙，是一年中最辛苦的日子。

　　但对我们这些孩子来说，这个时节最快乐的莫过于要放几天“忙假”，从学校里解放出来，回家帮助父母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比如做饭、拾麦穗、喂猪等等，这些事情，此时父母是没有精力亲自做的，我们就主动承担起来。有时，我还参与了起秧、插秧等更重一点的农活。

我感觉“芒种”时节最突出的一个字就是“抢”，要抢着收麦子，抢着插秧苗。天气变化无常，暴雨频袭，麦子熟了，如果不抢着收回来、脱粒、晾晒、入仓，就要有损失了；秧苗要抢着插，错过节令，成活率就要低了，到时就要减产了。

　　首先是抢收麦子，那时，麦子都是人工一镰一镰地割。父母往往要披星戴月地割，割上两三天。割完了还要打成捆挑到大场上来晾晒，然后等着脱粒。脱粒是要等的，这时候脱粒机手牛得很，主家要舔着脸三请四邀，他才姗姗来迟。一个生产队才一两台脱粒机，绝对的需方市场，你说他能不牛吗？脱粒机一来，左邻右舍都纷纷放下手中的活不约而同地来帮忙，有传麦把的、有喂机口的、有清理麦秸的，各人根据自己的能力负责不同的岗位，协同劳动，忙而不乱。喂机口是个重要的岗位，有一定的危险因素，也决定了脱粒的效率和质量，要两个人协同配合，当然也是最脏最累的，往往一场粒脱下来，喂机口的两个人发际里插满了麦芒，脸上、鼻孔里都呛上了灰。脱完粒，父母往往请大家吃水饼和糖水，作为答谢。那时的人们，自发地互帮互助，帮忙是真诚的，答谢也是简单而真诚的，这些至今让我很感动。麦地里收完麦子，做好围堰、沤好水、耙好地，就等着插秧了。

　　年轻时候的父亲，做事认真也肯于学习，是生产队的土专家，主动承担起队里的育秧工作。这是一项很有技术的工作，要计算好时间，将买来的稻种浸水、捂种。期间一定要控制好温度，温度低了出苗率不高，温度高了稻种又烫死了。他把一支长长的玻璃温度计插在稻种里，过一段时间就要去观察一下，根据温度采取必要的措施，所以在育种期间，父亲几乎没睡过整夜觉，真的很辛苦。

稻种育好后，各家领回去洒种在自家的秧池里，假以时日，绿油油的秧苗就长成了。接下来，就是起秧、插秧了，这也是费时费力的活，大家一般是互助的，两三家联合起来一起干，干完一家再干另一家。我家是和队里老沈家结对的，每到芒种时节，两家就联合起来一起劳动，这样有两个男劳力、两个女劳力，分工合作，效率高多了。此时，奶奶和我就承担起做饭任务，奶奶负责烧火，我负责烧菜，有时我在锅前炒菜时间长了，奶奶就在锅膛门口喊：“小林子，不要慢慢炒！”……我知道大人们的辛苦，就自作主张地把家中过年腌好的腊肉割一块来烧，午饭时，大人们都夸烧的好吃，此事一直留在我的记忆里。我也帮着父母起过秧苗，这是很费力的事，需要一点巧劲，但我却凭着一股蛮劲使劲拽，结果到夜里，膀子酸疼得厉害，偷偷哭了起来，奶奶听到哭声叫来父母对他们说：“小林子一定是中了秧毒了，去弄点秧叶子给他擦一擦……”，擦了秧叶，膀子的酸疼果然慢慢消退了。现在我知道，我当年膀子酸疼是因为肌肉拉伤了，但奶奶的偏方为什么起作用，至今也没搞明白。

　　如今，近40年过去了，奶奶早已故去。父母也老了，芒种季节不再忙收忙种，他们也该歇歇了。前两天清晨跑时，偶尔听到歌曲《父亲写的散文诗》，被歌曲深深地打动了，想到自己的父母劳作一生，尽己所能，努力抚育了我们，如今他们却也已像歌中唱的那样“老得像一张旧报纸”，不禁泪流不止。

我长大后，虽然没有再像父母一样从事体力劳动，但对家乡，对土地，对农民，对劳动有着深沉的感情，这是从小养成的，也是一个农民子弟像血液一样，流在骨子里的。我甚至有时还想做回一个农民，在芒种时节播下希望，剩下的交给时间，等待一个金灿灿的秋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