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红缨草散发出那股淡淡的穗香 （短篇小说）

宋红莲（原创）

　　像他乡遇故交，四草看到红缨草时，异常兴奋。
　　四草从鄂西山区来到江汉平原打工，以前的一切像被一刀切掉了一样，丢在了老家。开始还没有觉察到什么，但一看到红缨草，家乡的那份记忆，像电石火弧，像时光穿梭，迅速浮现在眼前。
　　红缨草在家乡算是一种不起眼的野草，漫山遍野都有生长。尽管它生长得火红，开放得浪漫，但因为司空见惯而被山里人熟视无睹。加上忙忙碌碌，很少有人会借此抒发情怀，使得本应珍贵的红缨草沦为“见宝不识宝”的状态。
　　四草的男朋友肖诗河，意识到与四草之间的分歧越来越大，特意约四草来紫月湖公园。想增加沟通了解，想将两人之间的隔阂，“融化”在明媚的阳光之中。
　　肖诗河的父亲是一家国际大酒店里的副总，四草就在这酒店里打工。开始还闹出了一场极大的误会。
　　自从四草来吧台上班之后，这名副总就经常来迎宾大厅检查工作。有事无事总要询问四草的工作和生活情况。给人的感觉，就像要跟四草单独安排一间别墅，让她呆在里面不来上班才放心一样。
　　同事提醒四草，“千万注意副总的一双鱼眼睛，如果老是盯着你轱辘轱辘转，就坚决不能单独到他办公室里去。”
　　四草一笑：“我算老几？”
　　同事说：“不算老几，也不能掉以轻心。”
　　这其实是四草把自己的形象看得“轻飘”了。她们四姊妹中，只有四草读书最多，读到高中毕业。只有四草长得最漂亮，像山巅之上盛开的一朵牡丹花。姊妹们都说这是天老爷在赏饭给四草吃，四草肯定会借此发达。以后，免不了都会找四草帮一把。
　　四草上班，不管是站在门口还是在吧台，都赛得过所有“礼仪”和“吧台女神”。有顾客开玩笑喊她“貂蝉妹妹”，她也只会以笑作答，安静得像山林间开放的一朵野花。
　　同事说过此话不久，副总打来吧台电话，“让董四草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四草吓得一缩脖子，“不会吧？”
　　同事说：“大天白日，也不一定是孬事，说不定是好事呢？”
　　四草磨蹭了十几分钟，不知如何是好。副总又来电话催促了一遍。
　　四草忐忑不安地来到副总办公室，看到沙发上坐着一个年轻小伙子，才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口气。
副总说：“这是我儿子肖诗河，我想介绍你们俩认识一下，先处一处朋友，看能不能谈成婚姻。”
原来如此！
　　肖诗河对四草好像不陌生，只是微笑着点点头。四草明白，肖诗河已经暗地里观察她很久了，只是四草不曾注意。
　　四草出门时，母亲依然“以哭作别”。每个儿女出门打工或出嫁，母亲都会这样。四草知道，这哭声是当娘的不舍，也是以一种特殊方式，给女儿们送行。告诉她们，出门了就不要想着回来。要像菜籽一样撒出去，不管肥田瘠田，都要生根发芽。
　　嫁给当地的城里人，是四草母亲总结的一条实用战略，是姊妹先行创造出来的经验。现在这样的机会，就瞬间推送到了四草面前，极具诱惑力。
　　四草没有拒绝。
　　副总和肖诗河认为四草已经默默答应了。
　　在以后的相处中，肖诗河也没有什么明显的不良嗜好，但四草就是觉得两人之间，隐藏着一条巨大的鸿沟。
　　肖诗河曾问过四草，“你是不是土家族？”
　　“不是。”
　　“那你们怎么有四个姐妹？”
　　四草无法回答。
　　“你们那里的人是不是特别能生孩子？”
　　四草惊得目瞪口呆。
　　肖诗河这才发觉信口开河，说错了话。但这已经成了一个“硬伤”，已经无法弥补了。肖诗河极力挽救，约四草到紫月湖公园来，寄希望于水乡园林风光的“蕴情寓意”，能化解四草心间的不痛快。
　　看四草对红缨草的感觉如此丰富，肖诗河笑了笑，无法解透其中含义。“红缨草不就是一种普通的花草吗？”
　　四草说：“嗯，在我们老家不是花，就是一种普通草。”
　　在四草家屋后的溪沟滩上，就盛长着一片红缨草。那是野生的，一溜望去，一溜火红，弯弯曲曲伸进山里。气势要比眼前紫月湖公园里这一片要壮观得多。
　　四草出门的季节在六月，四草就是穿过一片像火一样在燃烧的红缨草出来的。
　　红缨草在山里是被人割了当柴火烧的，而城里的红缨草是给人观赏的，痛爱的。
　　从此，四草几乎天天都要到紫月湖公园来。每天下班以后，都要来这里呆上一两个小时。就坐在路边的石头凳上，不曾挪动。也许是她站了一个班，七八个小时累了，想休息。也许是她想坐在这里，转过身去，伸手就能捋到红缨草。
　　就在四草坐的这条路上，有一位保安大叔经常来来去去巡逻，保护着这些花花草草。如果有小孩“闯进花间”或拍照的游人不慎踩到，便会提醒人们注意脚下或喊他们出来。使四草有一种恍若空间转移，看到了她爹在制止喜欢“搬花弄草”的几姊妹。
　　山上有许多青藤和花草会散发出香味。大葱花开放时，像一个上面撒满红话梅的白米糕。金银花开放时，像田间可以挑回来喂猪的地米菜。千日红开放时，像圆圆的能吃的红玉米团子。
　　小时候，四草喜欢和三个姐姐一起将它们从山上挖回来。用空罐头瓶子和破猪食钵子，栽培在院子里或挂在院墙上。屋前屋后像洒遍了止痒祛痱的花露水，凉津津的，香喷喷的。
　　爹说：“尽是些傻闺女，年年开花，山上山下多得很，何必栽到院子里来呢？”
　　娘说：“不管她们，女孩不弄些花花朵朵，你让她们玩什么？”
　　爹不吭了。女孩多的家庭有女孩多的特点。
　　紫月湖公园的保安大叔巡累了，会到石头凳子上歇一会。次数多了，熟悉了，四草也会和保安大叔聊几句。
　　“大叔，您知不知道这些红缨草是从哪里来的？”
　　“这我还不知道呢？公园里这么多花草树木，只注意要保护好它们，没注意它们是从哪里来的。不过，我可以向我们管理所的主任打听一下，你明天来时我告诉你。”保安大叔很是热情。
　　第二天，四草如约而来。保安大叔告诉她，“听说是从鄂西山区来的，是我们主任前年到鄂西去旅游考查发现的红缨草。”
　　四草心里一喜，这红缨草正是她老家那儿的，这里是它的第二故乡。
　　红缨草的种子是羽化的，可以随风飘散。
　　红缨草有一股淡淡的穗香。香味很小，需要深埋鼻翼才能闻到。香味很短，需要有心人耐心等候它散发香味的时刻。香味很隐蔽，很容易被她火红的颜色“喧宾夺主”，而留下遗憾。
穗香溢出时，代表它的种子就要成熟了，代表种子身上一层绒毛就要羽化了，代表它的内心滋生出了一种渴望。这个时候最好来一些微风，轻轻将它带到另外的地方“安家落户”。
四草就坐在这里等待，她想等待红缨草散发出那股淡淡的穗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