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收印象

鸿邀飞

麦子熟了，终南山北面的神禾原，二万亩麦田麦浪翻滚，金光闪闪，极其壮观。人常说：手中有粮，心里不慌。有了这丰饶的产出，人就有了生活的基本保障，也就有了发展、向上的底气。

小满前后，特地去看了几回。站在这一望无际的麦田之间，感受这造化之灵秀、自然之神奇、人民之勤劳、大地之馈赠、丰收之喜悦。

收割机在麦田间隆隆穿梭，转眼就收割一大片，秸杆碎洒田里，麦粒装车拉走。看着眼前的景象，脑海中总会浮起四十多年前的麦收场景。那是人民公社生产队的时期，收麦是农民一年里最重要、也最吃力的活路，要在十天左右少雨的窗口期里，完成全部小麦的收割、脱粒和归仓。“战天斗地”、“龙口抢粮”之说一点不假，所有的农事全部得有人力和畜力来完成，不论白天黑夜、刮风下雨，无论男女老少，随时都会有活干。为了保住辛苦一年的果实，就得付出加倍的辛苦。那辛苦劲，想起来都令人心有余悸。

老家豫西东部，广袤平原，到了麦收，到处热火朝天。六一开镰，时间很准，比陕西关中早一星期。麦收的准备工作在五月中就开始了，置备一应农具，镰刀人手一把，多年使用，及时补置；桑扠也是麦收最应手的农具，本地不出产，须及早购置。（老图片来自美篇美文）

场院，是麦收的工作基地，也要尽早准备好。地不能闲置，通常是种大麦（高原上叫“青稞”），比小麦早熟一周，收割后作为场院地。将大麦田犁翻、耙碎、清茬、整平；泼场，挑水、泼湿、晾讫，泼水要匀实，不可有干土，也不能有汪水，泼湿后不能曝晒，以防干裂，故总是傍晚泼场，晾一晚；第二天一早开始碾场，畜力（或人力）拉石滚，反复碾压，直至磁实、光亮、平展，麦子就可以上场了。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人工割麦，好镰刀最重要，既要称手，也要锋利。磨镰刀是技术活，磨出来的镰刃可吹毛断发。父亲是磨镰行家，家里的镰都由他磨，邻居也常来让他给磨。

割麦，虽不是最重的活，却是最需要韧劲和耐力的活，以女劳力为主，次男劳力和高年级少年辅之，主男劳力多不干此。割麦，要起大早，三、四点钟下地，一则凉快人不受罪，二则麦潮不掉粒。人多时，一般快手在前、慢手在后，雁字排开，不掏茬，效率高。一次把两耧（六行）宽，叉步弯腰、左手揽麦、右手执镰，镰贴地皮、远伸快拉，周而复始，割两把放一铺，不歇气、不直腰，一垄割到头。回头看，麦子一铺一铺整整齐码放，麦茬低、麦垄净、无散乱麦子，是为好手。一垄下来，腰酸背痛，稍微直直腰，歇歇手，接茬再干。无耐力且弯不下腰者，割一下一直腰，茬高麦乱，终归不是把式。

下腰（yao'）捆个儿，取两小把麦杆，在麦穗处相互绕一下，两手抻两头，压在麦铺上，抱起一铺麦翻个个儿，把两个头再绕到一起。高手绕得两个头相互绞压，直接扳倒就不会松；而生手只能把一个头掖进麦腰里，才能保持不松。大田里用马拉胶轮车拉麦，直接将散麦装车；小块地或马车进不去的田里，才把麦子捆个，装架子车拉。

装车，一马车能拉两三亩地的麦子，麦车高高大大，既实在又均衡，既是力气活，又是技术活，只有棒男劳力才能干。一个人站在车上，叫踩车，是总指挥，每一扠麦放哪里他说了算，每一扠麦都要穗朝内、根朝外、内低外高地放上。其他人每人一把扠，把一铺铺麦扠起来，高高举起来放到车上。可以把几铺麦合起来，要把扠撑得满满实实，才能高举不掉。最后还要用网杆罩在麦车上，上下齐用力把麦刹紧，保证走远路，不松、不掉、不翻，运到场院。下图的麦车架式都对，只是装得太差，巨不合格。麦车装不好，路上滑落或翻车，那就更麻烦了。

装架子车，基本原理一样，只是装得少，用双绳（而不是网杆）刹紧。

装车、拉车运麦都是在火辣辣太阳底下干的，快到中午，饥肠辘辘，已是精疲力尽的人，还要把一车麦拉到场院。这是一天中最为难受的时段，真有叫天不灵、叫地不应的感觉。

农村娃就是这么长大的，现在的孩子是不是过于娇贵了。饿不着、冻不着，吃些苦不是坏事。

拾麦，麦子拉走，总会有掉落，要再挨行拾一遍，以颗粒归仓。拾麦是低年级（三年级以下）学生娃的任务，活不重，也熬人。也可先用耙子搂一遍，把多数散麦搂起，再逐行捡拾。烈日当头，麦芒扎手，弯腰弓背，一步都不愿走。

麦子到场院，要摊场，把麦子摊到场上晒；翻场，晒的过程中还要翻几次，直到把麦子晒干、晒透、晒焦。这都必须是太阳最毒烈时要干的活。

碾场，在晒干的麦子上滚压脱粒，这算是轻省的活，人指使牲口拉石滚螺线式转圈，所有摊在场上的麦子都要被碾压几遍。

畜力不足时，也会用人力完成碾场。

碾场一遍，要把碾过的麦子翻一遍再碾，以保证全部麦穗都能脱粒。

起场，碾场完成，把麦秸起走，一边起，一边擞，把脱落的麦粒全部留下来，把麦秸堆成垛。

扬场、打掠，起走麦秸后的麦粒（含麦糠、麦鱼）堆起来，认定风向，把麦粒洒向空中，利用比重不同，分离麦粒与麦糠，麦粒落在近处，麦鱼（带糠的麦粒麦穗）次之，麦糠和尘土最远。扬场人，隔麦堆侧风而站，手持木锨，铲一锨麦粒，洒向空中，均匀散开成一弧面，锨锨撒开的位置要一致，偏差不能太大，籽粒落在上风头，麦糠在下风口，麦鱼居中。打掠人站上风口，手持扫帚，在落下的麦粒堆上往复轻扫，将落在麦粒堆上的麦鱼扫下去。扬场、打掠都是技术活，上了年纪的男劳力做的更好。

扬净的麦粒要再晒两天，早摊开，晚收堆，直到麦粒水分含量达标（有经验者用牙咬一下便知），晒干的麦子还要再复扬一次，干干净净、无土无糠，才能入库、上交。

交公粮，每个小队都有固定量的公粮任务，干净麦粒装包，运到国家粮库，由专门的检验员验收，鉴定级别、水分和杂质含量，称重，入库，往往还要将粮包扛到粮仓里，上到粮堆高处，把麦子倒在粮堆上。扛包是最需要力量的活，也只有青壮男子才能干得了。水分、杂质不达标不收，还要返工再晒干扬净，才能再交。国家按质级、净麦重（扣除水分和杂质），平价收购，也是生产队主要现金收入来源。。

生产队后期，已开始用脱粒机，省去了晒场、翻场、碾场、扬场环节。割下的麦子即可脱粒，有人推，有人挑，有人喂，有人出糠，有人接粒，效率提高很多，只是尘土太大，现今的沙尘暴和重雾霾都要甘拜下风。尤其是喂麦的人，戴口罩都挡不住尘土入口鼻，打麦一场下来，灰头土脸，只见牙齿和双眼。

承包到户后，收麦成了一家一户的事，所有活路都没变，没了大胶轮马车，只能是架子车，畜力、人力兼有。再后来有了手扶拖拉机，可拉、可碾，省力不少。

三夏（夏收、夏种、夏管）百忙中，但有闲隙，还要遛场，就是将打过场的麦草再摊晒、翻、碾、起、扬，把裹挟在麦草中的麦粒回收，虽不会有多，也尽量做到“丰产丰收、颗粒归仓”。遛场后的麦秸堆成垛，可作为牲口粗饲料，也可作引火材料；作为烙饼的柴火最好，火大而不硬，烙出的饼不煳、不软不硬。

美篇上有描述往昔收麦情景的诗文，比较贴切，引用一下。

“又到麦收忙，想起哭一场。幼时拾麦穗，嫩手扎麦芒。田间和路旁，一把一把绑。少时搞复收，竹笆柔肩扛。麦茬扎破脚，照样不彷徨。稍大挥利镰，五点即起床。只为天未晓，少晒毒太阳。八点割一亩，收工把车装。晨炊无菜肴，归家喝面汤。手捧大黑馍，无菜也挺香。饭后忙磨镰，带上井水凉。爸妈带头干，儿女上战场。烈日烤脊背，汗水湿衣裳。手上磨水泡，脚踝满是伤。口渴嗓冒烟，身疲麦铺躺。饥肠辘辘叫，力尽任硬扛。过午才收工，又要把车装。架车高似山，一走一晃荡。车辙多坎坷，举步恨路长。轮胎压放炮，车翻沟桥旁。人困肚肠饥，怒气胜骄阳。真想放把火，烧尽一地黄。心思赌气话，谁舍一年粮。强按心中火，再次把车装。辗转抗到家，还得晒麦场。解绳卸重载，收工坐地上。父催摊场急，母做午饭忙。喝口井凉水，胜似喝蜜糖。吃馍就蒜瓣，饭烫未及尝。忽然天变色，急忙跑上场。场上垛麦垛，麦地拉麦忙。倾盆一阵雨，傍晚出太阳。未及休息时，又要铺麦场。黑夜燃马灯，趁时翻湿场。干完已午夜，又要碾麦场。碾够两三遍，抓紧又起场。身困睡场中，头枕圆木桩。但愿晨风起，风顺好扬场。木锨向天挥，扫帚掠地忙。筛子和簸萁，簸簸又扬扬。麦秸垛成垛，防漏压麦糠。麦子装麻袋，背驼往家抗。精疲力气尽，身困入梦乡。扶今忆往昔，幸福万年长。你我当自勉，莫把初心忘。虽是顺口溜，正道是沧桑。”

现如今，收割机一过，麦收就结束了。

神禾原上观刈麦，再无持镰割麦人，机器轰鸣走过去，籽粒归场秸归根。

近距离看作业中的收割机，技术的确是不折不扣的生产力。

来自甘肃的一对中年夫妇，开自家收割机从河南信阳开始起割，一路循麦熟顺序走过来，再到甘肃，大体用一个半月的时间，完成他们的收割季，边收边走，晚上就住在狭窄的驾驶室里。这就是现代“麦客”。

“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拾起散麦穗，颗粒应归仓。

今昔麦收对比，天壤之别，正可谓：

如今麦收忙，机器轰隆响。麦稭打成捆，颗粒尽归仓。过了一晌午，夏收已罢场。农夫把扇摇，喝茶寻阴凉。今昔来相比，就是不一样。昔日如炼狱，今朝似天堂。

一片早玉米，被金黄色的麦田所包围，显得分外地郁郁青青，预示着秋粮作物的开端与兴盛。再过一个月，来看青纱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