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陈奕迅有一首脍炙人口歌<b>《十年》</b>,感慨世事如烟,情感变迁。安静下来想一想十年真是一个不短的时间,人生真正能有几个十年啊,再掐头去尾,自己能够把握的时间更短。有时回忆过去,发现时间在脑子里长短是不同,快乐的日子里十年就是倏忽而已,痛苦的时候却是度日如年,所以同样的时间维度感觉可能大不同。就如杨过在世上行走,心里是绝望的,因为她觉着姑姑不在了,而小龙女困于谷底,却满怀希望的,努力着、盼着走出去,她知道过儿在外面等着她。角度不同,心境不同,认识不同。</p> <p class="ql-block"> 恰恰前几天,和国内知名专家宣武医院张鹏教授交流,他讲了两个动静脉畸形病例的治疗过程。一个历时20年,多次栓塞治疗,最后患者本人要求彻底治愈,即使瘫了,也可以接受。这二十年治疗过程的心理承受达到极限,按我们东北话:够儿够儿的了。还好要仁得仁,影像治愈;另一个走过了10年还在治ing,将来路还要多久时间不确定。也许在别的专业领域里,这种超长时段内不停治病的情况比较少见,而对于AVM治疗,既往不追求治愈的情况,十年病程似乎很常见,记得故事(一)里的患者就过了十年才经过开刀治愈。因为患者绝大部分都非常年轻,我常说:有可能医生都不在了,患者还在治病,我们如何确认他未来会没事儿呢?很多相关研究随访3~5年都是很长时间了,但对于漫长日子来讲远远不够,大部分患者预计有30~40年的未来,所以彻底治愈患者,才是保障安全的最佳方案。</p> <p class="ql-block"> 今天故事的主人公是一位西北汉子,第一次在我们医院就医是2012年(我都忘记了),那时他才30出头,一个孩子的父亲,到今年整整十年。2012年那次治疗只进行了部分栓塞,占畸形总体比例不高,于2014年,2016年分别进行了DSA造影复查,22年初再次进行了栓塞(这次栓塞也花了不少的钱),虽然栓塞比例明显增加,但是对于较大的体积相比,真是杯水车薪。虽然10年间只治疗了一次,并不代表他没有症状:头痛始终存在,但是生活的重担,让他忽略了这些感觉。今年出现癫痫,同时左侧肢体活动似乎没有之前灵活,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才再次来求医治疗。2022年初治疗没有达到理想的结果,最靠近病变底部穿支供血的畸形团是治疗的关键,它更接近脑深部中心,能够治愈性栓塞这是核心,但由于微导管无法到位,因而调整治疗目标只进行了部分栓塞。出院之前,夫妻二人和我在办公室进行了详细的沟通,我才了解他们这个家庭的状况:10年后的今天他已进入不惑之年,四个孩子的父亲(二胎是三胞胎),日子比较艰难,需要不停奔波,养家糊口是每天必须面对的问题,同时疾病也是无法躲避的,真的有些力不从心了。当他的妻子哭着说出来的时候,一瞬间我就坚定了自己的想法,下次就想尽一切办法彻底治愈,而且要省钱。我们约好,下次来复合开刀。</p> 机缘巧合,在等待期间,我找到一个帮扶基金,可以在医保报销基础上,再给他一定资助,让他可以不花钱或者花很少的钱就可以把病解决了。因此等待的时间延长2个月,五月我们约定好的时间他再来了,他们没有犹豫,我更是坚定:复合开刀治愈疾病。虽然生活上无法帮他太多,但是我作为医生可以让疾病不拖他生活的后腿,让他们没有后顾之忧地去面对挑战。 看到这里也许Somebody会问,“你是不是感情替代了理智,因为同情就想把他治愈,冲动了吧?到底有几分把握啊?可别最终害了病人?完美是要出去代价的,你行吗?要是能治,你早干嘛去了!”<div> 真该有这样一问,因为我也这么问自己过,真的有把握吗?不说10年前了,因为那时的我和现在的我脑回路有点不同(那时Nobody,现在努力Somebody),不能今是而昨非。就说现在,这个患者的病变能否安全根治吗?</div><div> 这牵涉到一个很专业的问题,<b>功能区AVM手术切除的安全性和效果。</b><font color="#39b54a"><b><i>首要的问题</i></b></font>是病例选择,原则上选择紧凑型病变,具有自然存在的手术通道。我把12年患者首次治疗前的DSA图像,14年,16年和2022年初复查DSA图像,以及栓塞后图像进行了详细的回顾,这个AVM虽然巨大(最大直径5.3cm),但属于凸面畸形,同时从浅入深属于楔形病变,虽然经过多年生长,整体属于紧凑型病变。2022年MRI检查更明确了之前判断,且进一步看到畸形团和正常脑组织之间边界清晰,通常最难处理的底部病变旁存在既往出血留下的液性囊腔,这是一个天然的保护屏障,大概率不会损伤神经组织。而且虽然进行了两次栓塞,但胶的团块主要在畸形团的外围,对手术牵拉和分离负面影响不大。<b><i><font color="#39b54a">其次是手术技巧的采用。</font></i></b>我一直习惯严格遵循脑组织和畸形团界面(所谓<font color="#ed2308"><b>红白</b></font>界面)切除,无论功能区与否,这样做的<b>好处</b>是能够最大限度地降低对神经组织的损伤,前提是要正确判定和找到正确的界面;<b>坏处</b>是一旦找不到正确界面,很容易进入畸形团内部,增加手术难度和出血量,也可能出现畸形切除不全的情况。好在有复合手术的平台,对于意外的残留可以精准判断,同时对确定<b><font color="#ed2308">红白界面</font></b>也有帮助。从患者MRI看,似乎这个界面很规整,比较容易确定。因而,从目前影像检查判断,<b>开刀且无功能障碍地切除病变</b>是绝对有可能的。我的决定不是盲目的,不是感情用事,应该不会带来冲动的惩罚。</div> 开刀术前头颅CT扫描,提示胶的伪影明显,畸形团不清晰 开刀术前头颅MRI提示畸形团存在,畸形团底部囊性腔隙存在,提示曾经有过出血 术前L-ICA造影正侧位图像,提示对畸形的供血是通过前交通---右侧大脑前动脉供血,左侧血管本身不参与畸形血供 术前R-ICA正位造影早中晚期图像,提示畸形存在,大脑前中动脉供血 术前R-ICA造影的动态正位图像 术前R-ICA侧位造影早中晚期图像,提示畸形存在于顶枕交界位置 术前R-ICA造影的动态侧位图像 术前ICA三维重建结果,畸形团是致密紧凑的病变,栓塞作用Onyx都在畸形团的外周 术前椎动脉造影侧位图像,提示大脑后动脉通过软膜支血管参与畸形团供血 术前椎动脉造影的动态侧位图像 术前椎动脉造影正位图像,提示大脑后动脉通过软膜支血管参与畸形团供血 术前椎动脉造影的动态正位图像 按照约定,一切事宜安排妥当之后, 我们开始根治之旅。<div> 常规完成术前准备,没有任何特殊异常状况,手术依计划进行,插管全麻,股动脉穿刺,置入造影管于颈内动脉内,固定导管,高压水持续冲洗,俯卧位,幕上枕叶开颅。开颅过程顺利,剪开硬膜并掀起得过程中,硬膜和畸形团有部分黏连,显微镜下小心分离,可以清楚看到脑表面异常血管:畸形团和周围扩张的软膜血管(本有非常清楚的术中图片,可惜都被美篇和谐,虽是好意,不认为合适)。根据经验,确定脑组织和畸形团的界面,给予电灼分离,最终确认为正确的“<font color="#ed2308"><b>红白</b></font>”界面。严格沿着这个界面,应用双极电凝和吸引器分离脑组织和畸形团(没有图,中间省略一万字)。先是一面开始,到一定深度后,再分离另一面,然后第三面,最后是引流静脉流出方向的界面。到达同一高度之后,再循环上述的过程,直到畸形的最底部,最终将底部畸形烧灼切开,彻底游离畸形团,然后应用动脉瘤夹夹闭引流静脉,并予以烧灼切断。冲洗术区,彻底止血,观察无活动性出血后,给予术中DSA检查,确认畸形团彻底切除。常规关颅,结束手术。<div> “无图无真相”,用单调的文字描述手术的过程实在是一种折磨,也是暴殄天物,但美篇为了顾及普通人的观感,我只能如此。虽然我用了不到100个字描述了手术的过程,事实上仅仅切除畸形就耗费了3个半小时。但对于这么大的畸形来讲,这个手术时间是非常短的。按<b>方大湿</b>的话来说,手术过程真是行云流水,几乎无血,核心就是找对了正确的界面。</div><div> </div></div> 开刀术中图片,找见畸形团和脑组织的正常界面,严格循着界面分离畸形团,并断掉畸形供血 开刀术中图片,严格循着界面分离畸形团,逐渐深入,最终完全切除动静脉畸形 术前与术后头颅正位骨头透视图像,提示胶明显减少,颅骨复位良好 术后椎动脉正侧位造影早晚期图像,提示畸形团完全消失<div><br></div> 术后椎动脉造影的动态正位图像 术后椎动脉造影的动态侧位图像 术后R-ICA正侧位造影的早晚期图像,提示主要动脉正常,畸形团完全消失 术后R-ICA造影的动态侧位图像 术后R-ICA造影的动态正位图像 术后正常麻醉复苏,患者清醒,查体:意识清楚,言语表达正常,肢体活动良好,没有视野缺损。一句话,就是没有任何并发症。次日复查头颅CT,术区干净,脑组织没有损伤。出院前复查头颅MRI提示畸形血管影像完全消失,术区局部轻度脑水肿,周围脑组织无损伤。 术后次日头颅CT提示脑内胶明显检查,少量额部积气 术后头颅MRI提示畸形团消失,手术去存在空腔,少量硬膜外积液 “侯家灯火穷家月,一样风景两样看”,同样的十年对于外人和我或许只是数字,而对患者却是十年的折腾:身体,精神和金钱。好的一点是最终的结果似乎不错,虽然一年后复查才能最终确认是否治愈,大体上不会有问题了。<div> 我在问自己:如果时间换到现在,他没有经历这么多波折,首诊到我这里,我是否会坚决地建议他彻底切除治愈?也许不会这么坚决,也许我说建议了,他也不会这么坚决。所以很多医疗决策不仅仅建立在病变、技术、经验和材料设备基础上,人的思想和认识也是影响的一个关键因素。当医生不容易,当然更不容易的是患者,良好的医患团队才能战胜病魔。</div><div> 恰好今天下午和一个26岁女孩的父母话聊,他们的女儿10年前AVM出血,部分姑息治疗。2021年不愿意开刀,栓塞治疗有了并发症,虽然现在恢复不错,但是疾病仍然存在,而且有了心里恐惧。彼此有一个共同的感觉:我们之间已经不是简单的医患关系,是命运的共同体,只是想问题的角度不同,担心不同。久病成友,不知道这是好还是不好,内心似有感触。路还很长。</div><div> 2022年7月7日</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