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秀楼长联的光辉点

书香人家黄成栋

　　刘韫良用3000副楹联，很精细的写出了清末民初的社会历史、是“一个没有前例，至今仍无人超越的成就”。甲秀楼长联是楹联大师刘韫良才华、心血和情感的高度凝结。甲秀楼长联之所以成为传世经典，因为贵州的自然气脉兴旺，乡土文脉丰富，加之联语写得有筋骨、有人气、有温度、有豪气、有梦想，竟然成了天人合一、知行合一的产物。

　　贵阳甲秀楼长联第一次公开发表，是民国4年（1915年）1月24日。刊载于《贵州公报》（贵阳出版的一种日报）第2张第2页“文苑”栏内，题为《甲秀楼楹联》署名为“我真氏刘蕴良稿”中。文中除括号内作者自注外，上下联各103字，共206字，全文如下：

甲秀楼楹联 （206字）

我真氏刘韫良稿

五百年稳占鳖矶（楼下即鳌矶楼之创修约近五百年矣），独撑天宇。让我一层更上，茫茫眼界拓开。看东枕衡湘，西襟滇诏，南屏越峤（去声），北带巴夔。迢递关河，喜雄跨两游，支持起中原半壁。却好把乌蒙箐扫，马撒碉隳，鸡讲营编，龙番险扼。劳劳缔造，装构成笙歌闾里，锦绣山川。谩云竹壤偏荒，难与神州争胜概！

数十仞高凌半渡，永镇边隅。问谁双柱重镌（楼下有鄂勒二公纪功铁柱），滚滚惊涛挽住。忆秦通僰道，汉置牂牁， 唐靖苴兰，宋封罗甸。凄迷风雨，叹名淹几辈，消磨了旧迹千秋。到不如月唤狮冈，霞餐象岭，岚披凤峪，雾袭螺峰。款款登临，领略这金碧亭台，画图烟景。恍觉蓬洲尺咫，频呼仙侣话游踪。

甲秀楼长联是思想性和艺术性有机结合的联语精品。

甲秀楼是贵州亮丽的名片，是贵阳市地标性古建筑。它最能代表贵州清末民初的时代风貌。上联写黔地环境，朝气蓬勃，气势磅礴，情景交融；下联写贵州历史源远流长，寓意深远，催人奋进。作者借境生情，以史鉴今，抒发爱祖国爱家乡的情怀，鼓起了贵州人定“与神州争胜概”的勇气。从思想境界或艺术风格上看，它脱胎于古代长联，在近代，它一枝独秀，攀上了珠穆朗玛峰，真可谓“甲秀楼长联甲天下”。如果用《习近平总书记在文艺工作座谈会上的重要讲话》精神衡量，甲秀楼长联“有大胸怀、大格调、大气度，彰显信仰之美、崇高之美、产生令人欣悦和感动的伟大与庄严，闪烁出净化心灵、烛照前行的光辉”。

创新是甲秀楼长联的生命。刘韫良在甲秀楼长联里，独辟蹊径，敢于开楹联大气磅礴之先河，从破了旧式的框架结构，突破旧常规，打破了窠臼，把甲秀楼长联打造成贵州史联。

甲秀楼长联，是以贵州少数民族为重要对象记录的。这是联语思想内容的突破与创新。

春秋战国至西汉，夜郎在“西南夷”中崛起。元代，在贵阳以西，“罗罗为夥，而黑罗为悍；以东“苗为夥，而铜苗九股为悍”。甲秀楼长联里，融入了多个民族的因素，显示了贵州的时代特征与地方特色。为“鸡讲”名称，笔者亲赴西江苗寨核实，“鸡讲”是苗语，译成西江。苗族喜欢吹芦笙，侗歌有飞扬，才会出现“笙歌闾里”景象。

贵州各少数民族，历来居住环境恶劣，生活极度贫困，为争取生存与发展，开展了反明、反请的武装斗争，结果，以失败而告终，甲秀楼出现了“双柱重镌”：雍正十年（1732）云贵总督鄂尔泰，为纪念其镇压古州（今榕江）包利苗民起义，用收缴之八万苗民兵器铸成“平苗纪功”铁柱，铭为：“帝德光被，臣功赫煜 ，八万古州，生苗贴服，容干销戈，铁柱矗矗 ，表烈垂谟，载瞻载粛”。表明受皇帝委派，建立了显赫的战功。 另外，嘉庆二年（1797），勒保镇压布依族韦朝元的南笼起义，也在甲秀楼旁立一铁柱，铭为：“圣武维扬，诞及蛮荒。兴义洞酒，挞戈用张。功成赐爵，苗俗安良。剿抚水制，铭柱重光。”也说皇帝的武力镇压有成绩，不仅四海名扬，而且功成赐官，边疆安定。“双柱”已于1952年9月6日，移至省博物馆藏。

贵州少数民族的武装斗争“滚滚惊涛”。从明朝至清代，大规模武装起义，高达百起。咸丰元年至十年，就有17次起义。联语仅选择一些典型而又符合平仄音韵的入联。如：

“乌蒙箐扫”：乌蒙，云岭分支，其脉东北延，入贵州为七里山，总称为乌蒙山脉。明清时期，少数民族起义频繁，战争不断，乌蒙箐扫很多，例如：明宣德二年（1427），水西阿闭妨宜，领八千余人反抗，“占领山箐”。景泰元年（1450）水西又以阿推加纳等为首，焚烧屯堡粮仓，并造梯攻打城池。康熙三年（1664），吴三桂进剿贵州水西，水西宣慰使安坤走乌蒙妻家，行至深箐中，途遇马宁军队，被俘。在乌撒，安重圣、皮熊亦被俘，安坤叛乱平定。咸丰十年（1860）11月，毕节陶新春等起义，以猪拱箐为根据地。同治五年（1866），云南布政使岑毓英围剿猪拱箐苗民军。现毕节青长镇尚有猪拱箐苗族起义遗址。

“马撒碉隳”：指清廷镇压马乃（今兴仁）和乌撒（今威宁）土司反清的事件。其规模大、时间长。明洪武十五年（1382），于乌撒（今威宁）心腹地建乌撒卫，属云南都司。永乐十一年（1413）改属贵州都司。马撒碉隳战争也有多次，例如：明天启二年（1621）9月，永宁宣抚使奢崇调兵三万攻占重庆、遵义等四十余城。次年春，水西土官安邦彦在乌撒土知府安效良支持下，挟宣慰使安位起兵反明，破乌撒卫，围普安，困安南，占瓮安，据龙里，包围贵阳城十余月。贵州巡抚王三善，分兵三路，解贵阳之围后，在归途中遭伏击身亡。起义军再围贵阳。崇祯元年（1628）九月，明朝朱燮元围攻水西，奢、安战死，崇祯三年（1630）安位出降。 “唐靖且(jū)兰”：先指汉代西南地区且兰侯邑。武帝于其地置故且兰县。属牂牁郡。在今贵州福泉县。此处且兰代指黔。“矩州”，后指唐武德元年（618）李渊、李世民父子建立唐朝。到第三年，牂牁首领谢龙羽遣使朝贡，臣属于唐。龙羽授牂牁刺史，封夜郎郡公，统辖今黄平、贵定一带, 唐武德三年（620）,牂牁首领谢龙羽降唐，封夜郎公，置牂、充、应、矩、庄、琰6州。

“龙番险扼”：龙番，指定番，汉为牂牁郡地，明改定番州，属贵州 “贵阳军民府长官司”，下设“大龙番长官司”和“小龙番长官司”，治今惠水县大龙、小龙地区。咸丰十一年（1861）正月，清军副将周学桂向定番起义军发动猛攻，用地雷轰城，定番控制的险要失守。

“鸡讲营编”：西江是苗语音译，史称“仙祥”。雍正7年“苗疆六厅”建立，改称“鸡讲”，民国5年改名西江。它是苗族五次大迁徙聚居地，是世界无双的千户苗寨，有苗都之称.历来鸡讲营编次数也不少，例如：同治二（1863）大平军石达开李文彩余部，转战黎平、雷山、都匀等地，并与苗民军、号军汇合。四年，太平军将领陈辉良乞降。六年，黄号军首领何得胜病死，其妻被诱惑，开寨门降清。清朝以五品官为诱饵招降，被李文彩拒绝，又带领都匀、八寨三千人马继续战斗。现雷山西江苗寨附近，有鸡讲营旧地。

甲秀楼长联，集中反映了贵州各民族文化的创造力和水平。一部贵州历史，少数民族史占了显著地位。联语用“秦通僰道，汉置牂牁，唐靖苴兰，宋封罗甸”作了高度的艺术概括，证明少数民族是早期开发贵州的生力军,贵州的社会进步是各民族共同创造的。

“秦修僰(bó)道”：秦时常頞（è）（一作尝破）略通五尺道，夜郎、且兰诸国，都设置官吏。五尺道，“在郎州，则自今遵义南出之道”。在秦始皇即位前后，李冰任蜀郡太守时，即在僰道地区，开山修路。汉朝军队进入夜郎，庄蹻入滇，沟通湘黔滇。修南夷道，又联巴蜀。牂牁江则是通往越峤（今两广）的水道，贵州人寻出达天竺（印度）的南方丝绸之路。

“汉置牂牁(zāngkē)”：汉武帝元封元年（公元前110），牂牁郡建立，领十七县，以且兰县为郡治，夜郎县为都尉治，任吴霸为太守，唐蒙为都尉。

“唐靖且(jū)兰”：且兰，汉代西南地区且兰侯邑。武帝于其地置故且兰县。属牂牁郡。见《汉书•地理志》上。在今贵州福泉县。《国语•周语下》：“自后稷之始基靖民”。唐武德元年（618）李渊、李世民父子建立唐朝。到第三年，牂牁首领谢龙羽遣使朝贡，臣属于唐。龙羽授牂牁刺史，封夜郎郡公，统辖今黄平、贵定一带,此处代指黔。唐高宗仪凤元年（676）纳州僚人和距州人谢灵起义，终因人少势弱，被黔州都督所镇压。贞元二十年（804）溪州向子琪领导七八千人起义，被黔州刺史溆士美设毒计镇压。元和八年（813）辰蛮酋长张伯靖率众起义，持续三年后，为荆南节度使招降。

“宋封罗甸”：开宝七年（974），彝族安氏远祖普贵臣服，宋太祖封普贵为罗甸国王。

刘韫良充分发挥了艺术个性，独创的“互体联语”（互体联），别开生面，别具一格。

“互体”结构，即前后两句意思互相补充、彼此隐含，犹如“连体婴儿”,共用部分器官，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毛泽东《沁园春•雪》，是互体修辞表现磅礴的气势的典范，如：“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上句写冰，隐藏着雪；下句写雪，也包含着冰。两个对偶句，互相体现，相互渗透，相互补充，形成优美的旋律气势。又如：“惜秦皇汉武，略输文采；唐宗宋祖，稍逊风骚。”如果写成“秦皇汉武，唐宗宋祖都略输文采，稍逊风骚”，语言拖沓呆板，也失去了词的形体和内容的光彩。

刘韫良在甲秀楼长联里独创的互体联语，“别开别开生面，自成一家”。艺术的记录的古代战争，大气磅礴。“乌蒙箐扫、马撒碉隳、鸡讲营编、龙番险扼”。意思是，多年来，贵州乌蒙、马撒、鸡讲和龙番等地区，战乱频繁，官府不断地“扫荡森林”、“捣毁碉堡”、“改编（招安）部队”、“攻克险关”，战乱平息。互体联用艺术典型替代了史料的罗列。

这组排比“互体联语”，前后补充、相互呼应、彼此映衬，形成一个整体，表现了贵州战乱时间之长、范围之广、战争的环境与手段之复杂，空前绝后。

“月唤狮冈，霞餐象岭，岚披凤峪，雾袭螺峰”,表面意思是：漫步登上那狮子山与月对话，到象王岭饱览狮象献瑞，到凤凰山观山间云霞，到螺丝山赏朝雾。实际意思是：到狮子山、象王岭、凤凰山、螺丝山与月对话、饱览狮象献瑞、观赏山间云雾和朝霞。这四个排比句，有机组合了比喻、拟人、夸张等修辞格，是联语“套用词格”的典范，也是刘联语言个性化的显著特征。“唤、餐、披、袭”四个动词，十分形象。四句是“宾语前置”，拟人化了，都把月、霞、岚、雾作朋友。这组“互体联语”，意境婉转含蓄，感情缠绵、细腻，这是一种温柔之美。由于这段文字纤巧，意境秀丽韵味多。

刘韫良独创的两组“互体联”，一刚一柔，一雄一雌，天然完美和谐，真是甲秀楼皇冠上的一对明珠。至今在其它长联中，尚未发现“互体联”类似的修辞方法，可谓空前绝后。如果说，甲秀楼长联是贵州的光辉史联，那么，创新就是光辉的顶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