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料峭，乍暖还寒，浑河已孕育了足够的能量将冰层击破，缓缓流动。浑河的南岸，太阳和煦地抚摸着肥沃的黑土地。辽南是棚区，是台安这个小县城重要的大棚蔬菜基地，也是辽南人们主要的经济来源。勤劳的人们在棚区里劳作，滴下的汗水滋养着各种蔬菜。老李是众多棚户中的一员，他是个健壮的汉子，五十出头。常年的劳作刻画出他柔美的肌肉线条，也赋予他了一张沧桑的脸。虽然没有什么文化，但由于任干，肯吃苦，生活节俭。早就搭上了经济发展的顺风车，钱包变鼓了，脸上也泛光了，说话的音量也提高了。他一边蘸花，一边眯着小眼睛听着小曲，今年的行情很好，春天早早在老李的心中萌了芽。 虽然有准备，疫情来得还是太突然。老李一觉醒来，迷迷糊糊地扒拉手机想看看群里的菜价。突然他一骨碌爬起来，蹬了蹬熟睡的媳妇，说：“完了，我们封村了！”“封村了？我们这不是挺太平的么？”老李媳妇也坐了起来。“你看啊，咱们村里下的通知。你看啊——老李开始一字一句地读：紧急通知！各位村民：因为当前疫情的发展和防控工作决定，现实行全村静态封闭、封村！不准村民出村、除了去大棚干活不可出行和走动，也不要相互接触，保证两点一线。居家隔离的农户更不要出院。请大家相互转告！望周知！”“哎呀，这又是咋的了，多亏我看孩子都放假了，提前买了点肉菜啥的，谁也没想到疫情来得这么快啊！”老李媳妇边穿衣服边嘟囔。老李说：“不行，我得偷摸出去看看，怎么还有居家隔离的呢，到底怎么回事啊，都哪封了？得封几天啊？”一连串的问号之后，老李麻溜地骑上小电动就去村口巡视去了。没到半小时，他又回来了。脑袋耷拉着，眉头也皱了起来：“哎，前后村口都设卡了，我没往跟前去，远远看见有“大白”向我摆手，拿自己当交警了！我顺道就拐大棚把栅子揭开了就回来了。手机上有信息说是北边棚区有被贴封条的了，哎！”媳妇说：“那你就老实在家呆着吧，别乱走了，再让人带走，扰乱防疫工作可不是闹着玩的。”“带什么走，我主要是上大棚干活！这他妈要封了，一下半个多月，菜不都玩完了！卖你去啊！”媳妇拗不过他，也不吱声了。 没过半天就接到了紧急核酸检测的消息。老李带着媳妇孩子排在队伍中，看车来车往，不是“120”就是警车，感觉到心里发毛。人们都安静地排着队，老李看到认识的人就要去打招呼。媳妇发现苗头，一把给他薅了回来：“都啥时候了，保持距离，注意安全！”老李满不在乎：“能有啥事，同村的人嘛，免不了互相照应一声。”话是说了，但是他再也没往跟前凑。然后他滔滔不绝地和媳妇隔空对话，那个大白是哪的组长，看体型我就知道；那个做核酸的是哪的大夫，没看见总是弓着腰；还有那个没穿防护服大眼睛那个是镇里的干部，来检查的，他以前和他喝过酒......”太阳的光线在他的头上划了个弧线，很久才回家。<br> 日子渐渐变得无聊，老李除了每天去棚子里干活，就是在家看孩子上网课。老李算是老来得子，也可以说是意外惊喜，平时惯得不行。孩子十岁刚出头，上完网课也无聊，就赖着玩手机，不给玩就哭，老李就打，打完孩子孩子就不吃饭，不吃饭就要小食品，村里还不让出屋，然后再打孩子。如此循环。似乎要把前几年没打的一并算上。孩子上学四年了，老李也是头一次这么地想念孩子的老师，天天嘴里挂着一句——等开学的，让老师好好收拾你！除了和孩子较劲，他也就只能看看快手，通过这个媒体来了解外界的消息：研究研究奥密克戎和德尔塔之间的关系，评论评论中美形势，浏览浏览相声、小品、搞笑段子来打发时间，这一天，老李看到了一则招募志愿者的消息。他心里想：这“大白”一天给多少钱呢？看着可挺牛啊，别人不能出去就他们能出去，谁敢不听他们的准得挨收拾。现在这节骨眼上能出去走走那多好，那多“自由”。很快这个理想就破灭了。他一个妻侄女因在防疫一线上忙碌了七天体力不支进了医院，他才了解到这都是义务奉献，而且每天都处在高强度，高度紧张的工作中：有时候半夜说开会就开会，有的时候七八个小时都不能上厕所。除了工作再无所谓的“自由”。老李的念头没了，跟他媳妇说这些小青年没事闲的，自己在家消停待着不好啊，给自己再累坏了，弄个借口请假被，还是年轻！ 眼看着棚子里的茄子越长越大，老李犯了愁。更让人犯愁的是随着临镇的疫情越来越严峻复杂，现在要保持居家，不让去棚子里干活了。春天已到，小草的嫩芽破土而出，杨柳都泛绿了，但这一切在他眼里不在是美景了。这些小草的草尖在慢慢地刺进老李的心里，让他又痒又烦。老李这几天的烟渐渐变频，酒也喝得多了，和媳妇开始吵架。找不到衣服也吵，饭菜做不合口味也闹。怎么办呢？谁也没有办法，只有等着政府统一让“绿通”过来，只有等解封。老李也明白，这不是他一家的事儿。闷在院子里干活，把院子收拾得干干净净的，不累，但是脑袋老是出汗。<br><br> 某一个黄昏，空气变得沉闷，老李一言不发地望着棚子的方向，看杨柳已梳妆，红日沿河而下，老李不会说半江瑟瑟半江红，也不会说长河落日圆，张了半天嘴说了句还挺TM好看。他掐着烟卷想起被憋在棚子里的大茄子，想起自己付出的汗水，略有伤感。这几年，所有的经济来源都寄托在这蔬菜大棚上，孩子上学靠它，家里的开销靠它，大棚蔬菜的好坏甚至能评判出一个家庭的人是否勤快，是否是个正经的人家。老李在大棚的时间要远远超过自己在家的时间，一棵棵秧苗都像他的孩子一样，浇水施肥，打药。看着它们开花结果长大......“如今正是好时候，菜却出不去了，这可都是钱啊！怎么办？喝酒吧！”一个借酒消愁的办法涌出他的脑壳，“怎么喝？一个人喝闷酒？那太没意思了......”于是约上几个同村扣棚子的朋友视频喝酒，共诉衷肠。这个酒局还是挺讲究的，四个人，一家四个菜，统一白酒。哥几个见面先寒暄了几句，各说了各的近况。然后就开喝。左一口，右一口的都有些微醺。大到国际形势，小到家长里短就唠上了。很自然就聊到了现在疫情，封控上去。其中一个兄弟就说：“还是咱们国家厉害啊，执行力多强，老百姓一呼百应。这共产党真是好样的，自己有家不回，每天在抗疫一线，冒着被传染的风险，为我们付出，真是好样的！走一个，”说着就来了一大口。老李紧着接话：“那是，就我那大侄女，都累坏了，真是全心全意为人民啊。那天做核酸我还看到镇里大领导亲自指挥呢！”大家竖起大拇随也随着来一口。老李接着说：“这做核酸啊，我都在快手上看了，不但要保持距离，而且不能随地吐痰，交头接耳啥的，做核酸的时候不能啊啊啊啊瞎啊啊，那都容易传染，我一开始还不听说呢，让你嫂子给我都收拾了。就是这个封控太邪乎，这菜啊出不去啊，都白扔了。”另一个哥们儿接着说：“疫情对我们是有影响，但都是一时的。你看咱们现在的生活，小时候哪个敢想！挨饿受冻没有新衣服，还想吃香的喝辣的？你这老李大哥，这几年扣啥蔬菜啥蔬菜涨价，咋的，你给老天爷打电话了啊！”老李眼睛眯缝着不自然地笑了笑：“这今年一开始不挺好么，现在就完了，都憋着呢，白瞎了，都得扔沟里去......”“就憋你一家啊！别着急，‘绿通’马上就开通，政府啥时候都把这蔬菜的事当成大事呢，这叫老百姓的菜篮子，米袋子，民生问题。再说，咱们靠党，靠国家致富了，为国家付出点不应该么？现在的形势是里面的菜出不去，外面的人买不到菜，所有的人都在为了抗击疫情而努力。再坚持坚持！咱们农村怕啥，要吃有吃，要喝有喝！”来，为现在的生活走一个！大家你一言我一语，情绪激昂，又是一口杯。最小的哥们儿说：“咱们都快过半辈子了，生在农村，长在农村，没见过大世面，但我们格局不小，我们也懂得舍小家，为大家的道理，我们家虽然现在封村，但信息没有封锁。我们能看到各行各业都在为疫情奉献自己的力量！老师们每天坚持上网课，为了孩子的未来，警察、医护人员都在各个卡口执勤，为了我们的健康。我们呢，就好好在家待着，不给政府添乱！”老李来了兴头把小眼睛瞪溜圆:“对啊，城里的人买菜都费劲呢，我们得知足，绿通开了菜我也不卖了，哥哥我带个头，我把棚子里的菜都捐出去！直到解封的那天！就那点菜被，咱别的没有，菜还没有？谈格局，谁没格局！”大家纷纷鼓掌，剩下的酒一饮而尽！ 当天晚上老李就给村书记打电话，决定等“绿通”一开就把自己的菜都捐出去。放下电话，老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媳妇夸他好样的，他还怪媳妇格局小，不懂得捐菜，害得他怪闹心的，还决定再招志愿者的时候一定要打头阵。媳妇也只是笑不说话。<br> 这晚，他睡了一个踏实觉，他梦到解封了，还在棚子里蘸花，那汗水滴到花蕊里，那茄子花紫嘟嘟的，一片一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