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再双手接过作业——祭女弟子

楚子

江西抚州，人杰地灵，本才子之乡，自古人文荟萃。唐王勃“光照临川之笔”传唱千古。
小姑娘苏艳阳，寓居溆浦木溪外婆家，竟自带抚州灵气。木溪钟灵毓秀，姑娘婉而多才。 2021年上半年，入我门下，成为我女弟子一枚。
第一次住校，爸爸妈妈开着平时卖菜的小货车，给姑娘送住校的生活用品。妹妹和年幼的小弟弟，也跟着爸妈来看姐姐的学校。
疫情期间，家长不让进学校，行李要学生自己带进去。姑娘一手提着桶，一手夹着被，妹妹和弟弟踮着脚帮姐姐忙，在大门口停了下来。我说：“苏艳阳，是你的弟弟妹妹吗？”六只黑玉般的大眼睛，一齐扑闪扑闪着长长的睫毛，同时漾出六只微黑的小酒窝。
看着三个被黒缎子包裹的小脑袋，我跟艳阳你开玩笑：“打弟弟，要趁早！”你怼了我一眼：“谁说！”
揣着你的嗔怒，对你的印象陡然不好起来，开始找你的缺点。 我明明宣布过住校纪律：晚上进出宿舍，要结伴而行。你呢？
好多次，就寝前几分钟，例行点名，你不在。打着电筒出去找，在围墙边暗黑的晾衣处听到你往回走的轻捷步子。我说：“好些人都把换下来的衣服拿回去给大人洗，你也可以啊？”
你说：“爸爸妈妈忙死了，为什么拿回去？四五岁就会自己洗衣服了，这么简单的事情，为什么麻烦爸妈？”我说：“说过的天黑结伴出行，你呢？”你又怼了我一眼：“爸爸妈妈每天出去卖菜，晚上要择菜到深夜，我在家里时，经常是我一个人出去倒烂菜叶。这很平常啊！”
看着你，我无语。 明明要求学生：要及时交作业，作业要整洁。你呢？
不知道有多少次，周末作业你拉下了，就是交上来，你的作业总有这样那样的污渍。你双手呈上你的作业本，我仍然“老”羞成怒，我说：“小苏，小苏，你不害羞！”你说：“爸爸妈妈不在家，我要做家务，弟弟妹妹缠着我。作业时间不够，本子总被弄脏。”我说：“那就把两个关起来！”你又怼了我一眼：“弟弟妹妹还那么小！”
双手接过我批改好的本子，转过身蹬蹬蹬的走了，留给我一个笔直的背影。
看着你，我无语。会不会看我的评语呢？她这年级第十三名是怎么考的呢？ 明明三令五申：对未知的潜在危险，要远离。你呢？
你们的宿舍就在我房间的对面，窗外有些树丛杂草。上半年雨水多，闷热潮湿，蚊子也多，甚至会有蜘蛛、蜈蚣甚至不知名的虫子，偶尔会光顾我们的房间。我告诉你们，远离它们，绝对不能碰它们。
七天前晚上十一点四十左右，我的房门急促的敲响。我还未睡，赶紧开门。门外一群惊悸不安的小麻雀，昏暗的灯光下，张张脸惊惶失措。“老师，好大的虫子！抓到人了！”一个姑娘举着手中的塑料袋扎成的小包，看着我嚷嚷。接过来，里面搔动这一只六七厘米长的天牛。
被抓到的姑娘说：“老师，有点疼。”“没事。”我一边安慰，一边给她涂上“无比滴”，一边思忖：“它怎么到袋子里面去的呢？”没等我问，另一个姑娘大声说：“苏艳阳好厉害，她拿垃圾袋一包，就包进去了！”你站在人群后面，羞涩的漾出两个微黑的酒窝。
我说：“幸好是无毒虫，要不咬一口怎么办？”你撇撇嘴，平静的怼了我一眼：“有什么大不了的。”
看着你，我无语。就你能，就你淡定。 明明一直强调：做人要有诚信。你呢？
上古代诗文鉴赏。给你们讲到中国古代浪漫主义诗歌的祖师爷屈原，怀沙投江，遂有华夏之端午，且有溆浦大端午之独特风俗。后来呢，俊逸如王勃，到过你故乡的那位，蹈海跨鲵，追随屈子，描出漫天文章；浪漫如李白，捞月骑鲸，追随屈子，绘成万里锦绣。
你听得出神，满脸艳羡。
于是，端午这天上午，你从外婆家门前出发；从平日洗你乌黑长发明净如你、从平日细沙抚你手足温润如你的小溪，今日奔腾翻涌的洪流中出发，学王勃，效青莲，追寻屈子去了。
我说：“是不是屈原派一条蛟龙，来接你？”这次，你没说。
我说：“是不是屈原招你做女弟子，是不是王勃邀你做比邻，是不是李白请你去铺纸？”这次，你没说。
我说：“是不是，你知道屈子的水府遥远，从你外婆门前那条河出发，要经三都、进溆水、汇沅江、下洞庭，一路山长水阔，为了赶在大端午拜见屈先生，去戏那滔天的雪浪撼城的波，所以你没留下一句话就走？”这次，你没说。
我说：“屈先生会不会被你以薜荔，带你以女萝；会不会乘你以赤豹，从你以文狸；会不会车你以辛夷，结你以桂旗？”这次，你还是没说。 你倒是说啊！
你不守诚信。说好的现在做父母的小棉袄，以后做他们的防弹衣；说好的，呵护弟弟妹妹长大；说好的在我们班——北冥鱼，和大家一起化为鹏，举风九万里；说好的陪我三年的时光，让我叫你一辈子的小苏------六月四日（农历五月初六）我改完的作业，你不再用双手接过；不再在背人的地方转动你乌黑的双眼、扑闪你长长的睫毛、漾出你微黑的酒窝看我的评语。
你还是不说，你这个坏姑娘！ 原谅你，原谅你在滚滚巨浪中，前行到学校对面，不忘停留。为再看一眼学校？为父母再看你一眼？为的是我一声惊呼“苏艳阳！”而驻足？（端午那天，心神不宁，又踅摸去教室。快上五楼，接到木溪同事的电话，说观音阁镇中学八年级某班一个学生落水了，外婆是木溪的。五楼教室门口，面朝对面的柳树林，马上联想到你，呼出了你的名字。可我当时并不知道你乘蛟龙到这儿了。） 既然不中留，决意要走，为师送你路引：
兹有女弟子苏艳阳，另就高明，投师屈子。嗟尔山川河渎，一众神灵，恭迎敬送，不得怠慢！
小女子，休得恃宠弄娇！

（断断续续的敲击上面的文字，键盘如我的心一样的滞涩）

楚子
2022年6月6日星期一下午15时1刻 下午五时，接到一位老诗人的《临江仙》，恭录于后。

瑞鹤仙令 . 哭苏艳阳
豆蔻青春追梦客，何由别去匆匆？惊闻端午已骑龙。千呼人不应，凄戚只西风。 水府波臣常有恨，愿君羽化鲲鹏。扶摇湘赣两间通。年年逢此日，振翼卖声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