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露营者（旅行的艺术）

毛歌

西区靠近海边的一个峡谷里，有一个很小的村庄。如果没有露营者的到来，这个村庄会沉寂到被世人遗忘。露营者从来不会把外界的消息带进来，他们要做的事情，只有一件，就是把村庄的消息，像信鸽一样传递出去。事实上，他们确实是坐在本土的圣诞树下，还有那种叫做puriri的结着红枣大小一样果实的树底下，写很长的信件。写好后，他们会走到村庄里唯一的小卖部，在那里买信封和邮票，然后投进路边的邮筒里。那个小小的孔在发出来一声比较嘶哑的声音后，复归于平静。邮寄信件的人，一方面把心情写进信件里，一方面则尽自己的能力，在信封里装进去村庄的所有事情：峡谷的溪流、世居于此的青鳝家族、蜜雀、跳跃的扇尾雀、采摘一片叶子就可以咀嚼的野生胡椒树、步道和长在腐烂树枝上的木耳。

邮递员要隔两天才会来取信件。你一定会问，这些露营者可以发送手机信息或者邮件。他们很少这样做，除非告诉家人他们此刻平安的消息。他们一直以为用信件的形式才可以表达所有的旅程。所以，在他们的背包里总有纸总有笔。在峡谷步道的溪流边，我曾经和一个来自西班牙的露营者聊天。他坐在一块巨大的岩石后面，以至于站在岩石的另外一面根本看不见他。溪流在不远处，鹅卵石闪耀着太阳的光芒，溪流的声音，和一个沉浸在自己的演奏中的轻音乐家的表演一模一样。此刻，如果请安德烈-波切利来唱歌，他的歌声一定也会像极了溪流，那种悠远的辽阔会消融聆听者想要诉说的一切。那个西班牙年轻旅行者就坐在岩石边写东西，他似乎是靠着岩石，从树梢落下来的光影正好范莹在他的额头上。兴许是山里面湿度的影响，他系了一条围巾。这让我这个徒步者在和他聊天的时候，有一种感觉：我们两个人都是这个特定舞台的表演者，这种偶尔的相遇，使得我们彼此的任何一个细节都有了足够多的意义。

他每一年都会选择一个国家的小山村，作为自己旅行多目的地。他露营在这些村庄，一般二十天左右。这使得他有足够多的运气访问村庄的一切，一个小卖部或者周末的集市。他在集市里，才发现村庄的热闹，而买卖近乎原始社会的状态。我说的是既包括以物易物，也包括从来不会有人讲价。小纸板上的价格——，更多的时候，是那种小的茶叶盒子的裁剪出来的小纸条，关乎某一窝西蓝花的价格，也关乎西蓝花的品质。品质和道德和良心有关系。所以，你看见一把罗勒叶，等于看见一种单纯的信任。信任一定基于单纯，和复杂没有丝毫关系。复杂创造不了信任，只有单纯才可以。这个西班牙人，很兴奋的选择他的需要，他在夜晚来临之际，点起那种携带方便的打边炉，先烧开溪流的水，然后把菜放进去。他在离开这个村庄之前，几乎可以喊得出来村庄里所有人的名字，偶尔他也会成为一个很好的劳动帮手，为村庄里的人做一点活 ，这会让他有一顿丰盛的晚餐，借此机会，他可以了解真正的文化。

我一直觉得他这样的人，有布鲁斯-查特文的精神在。一个人，四处看看，在一个村庄里生活很短暂的一段时间。和那些来了就离开的旅行者完全不一样，他的印象丰满，他的直觉动人，他的旅行笔记有着饱满的内涵。我请他把笔记本给我看看。他答应了。他并不在乎我是不是懂西班牙文，他递给我他的笔记本，是要让我触摸他的精神。除开文字，还有他手绘的地图，一条小路的终点就是一处溪流的起始点，然后是数条长短不一的斜线条，那是石级，然后是云朵，是森林，是一个指南针的图案。他标记出来六月天空早晨的粉红色时间，他把自己画得很小，和溪流的石头差不多大。

“你看见了吗？这就是我。”

他指着溪流里的一个石头。

“你顺着溪流往上走。”

“是的。我想去那个瀑布的悬崖边。这得花费我三个半小时。”

“你会坐在悬崖上写笔记吗？”

“当然会。那会让我一直保持清醒的状态。”

我笑了起来。我们在十米远的小木桥一侧分手。我们两个人的脚步声很快就消失了，被原始森林覆盖，被大自然吸纳为它自己的一部分。

（图文原创，毛歌微信号：maoge196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