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春风十年雪（二十四）

老几

文章：老几原创。插图：来自网络。 第二十八章：顾春离来城酒楼话旧事 第二天清晨，太阳初升。来城北郊漫山红叶似火，遍野白霜如雪，浓浓秋色宛若冰火两重天。长亭外，一辆马车静静停在向北蜿蜒而去的古道旁。马车里，仰坐在软垫上的古文，微微闭着眼睛，似是在休养生息，又似是在沉思之中。徘徊于马车旁的黄师爷，在清晨的寒冷中口吐白气，时不时举目朝来城方向张望。大约过了小半个时辰，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出了来城北门，在淡淡的晨雾中，朝长亭方向一路驶来。马车越来越清晰，黄师爷仔细确认了前面那辆马车，朝坐在车里的古文叫了一声：“大人，来了。”古文闻声慢慢睁开眼睛，从软座上起来，掀开车帘探出半个身子遥遥一望，就势下了马车。不多时，两辆马车在古道另一旁缓缓停下，从前面的马车里先后跳下来的是顾春和善忠二人。古道上，刚下马车的顾春与古文几乎同时快步迎向对方，他们虽是几日不见，可那夸张的表情，如同久别重逢的故友般亲切。两人走近，顾春不待古文开口，一把握住他的手臂，眸光一凝，故作嗔道：“古大人说话不算数，咱们那天不是说好免了这套礼节吗？”古文双眉一展，扬声笑道：“我那天只答应不叫来城富商显贵送行，免了那些繁文缛节，可没说我不来送行。”快步追上来的黄师爷，立在古文身后也帮着说道：“为了不惊动那些人，大人一早就等候在这里了。”顾春视线一转，松开古文的手臂，踏前两步，看着冻得面色发红的黄师爷，感概道：“初到来城是漫天春雪，转眼就是秋霜满地，时间过得真快！”“也不知您还是否记得，咱俩初见于醉仙楼时，那种一见如故的感觉。”黄师爷老腰微微一躬，抬眉笑道：“顾公子客气了，我岂敢忘记，那日黄昏余辉已尽，我受大人之托，在醉仙楼大堂相迎，咱俩相见的场景，现在回想起来还不曾远去。”话声入耳，顾春眼波微荡，接过黄师爷的话，深情道：“我还记得那日在宴席上，我曾与魏伯和任叔举杯相识，要不是故人离去，今日应该少不了他们俩。”话声刚落，黄师爷不由身形一顿。顾春看在眼里，展颜一笑：“不说他们了。”“单说您我之间，初到来城我是举目无亲，与您经过几个月的相处，今日临别之时晚辈很想叫您一声爷爷。”“顾公子……”黄师爷一脸愕然，正要开口。顾春摆了摆手：“不错，咱俩本是两个毫不相干的人，更是相隔千里之外，可于冥冥之中，有一种莫名的情缘把咱俩牵到了一起，如同亲人般。”“今日在这里，顾春要感谢您几个月来，给予我体贴入微的关怀，尤其您今日不顾年迈，冒着寒冷亲自前来送行，令顾春万分感激。”顾春这席话，黄师爷既听得有些云里雾里，又感到有些意外，更令他诚惶诚恐的是眼前这位顾公子，今日一反常态，把别离时的话不说给县令大人，反而都说给他一个卑微的师爷了。在一旁的善忠也感到不可思议，一向知书识礼的少爷，今日不知何故竟把县令与师爷主仆颠倒，只觉得有些奇奇怪怪的。便岔开话题小声催道：“少爷，咱们还要赶路。”顾春看了善忠一眼，缓缓转过身来。古文似乎对这一切并不介意，朝顾春朗朗一笑：“好了，善师傅说得对，你们还要赶路，咱俩要说的话，留到京城再叙，山高水长，祝顾公子一路顺风。”“谢过古大人。”顾春抬起双臂向前轻轻拥抱了一下古文，再无更多别时的话，便转身走向马车。此刻，在长亭对面山坡一小道旁的古树下，任贤的夫人携儿子遥遥挥手，默默目送着顾春乘坐的马车，直到悠悠远去…… 由于顾春的师娘晕车，马车一路慢行，他们来到望江楼，已是日落黄昏。今日一路颠簸，明天一早还要赶路，入夜后，他们就早早关门入睡，唯有二楼尽头的一间客房里还亮着灯。顾春坐在案台前扶砚磨墨，第一次干起书童的活，随着一方素墨在砚池里一圈一圈慢慢地转动，他思绪如麻。在纷乱的思绪中，他想起远在京城的养育他十年的养父，待他如同亲弟弟的凤姐姐，还有睡在隔壁的护他十年的师父，伴他十年的师娘，随他左右的书童，心中腾起万般难以割舍的亲情，只觉得眼眶一阵阵发烫。直到墨汁浸到他的指尖时，他才恍过神来，起身从书箱中取出几张洁白的信笺纸，回到案台展纸提笔，不一会儿，便挥挥洒洒写了满满四五页。可当他仔细一阅，便摇了摇头，拿起墨汁未干的信纸，伸向摇曵的灯火。待信纸慢慢化为灰烬后，他立起身来推开窗户，静静遥望着繁星满天的夜空，眸中一片怆然。今晚对他来说，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第二天一早，天刚刚放亮，善忠留下还在睡梦中的老伴和书童，一人悄悄来到顾春的客房门前，正想抬手敲门，忽见房门虚掩，心中一震。善忠推门而入，房内空无一人，床上整理井然，似是未曾动过。他张目环顾四周，发现房里唯独少了他昨天提过来的书箱。倾刻间，善忠的心一紧，额上涌出豆大的汗珠，惊慌中他忽然看到案台上，整整齐齐摆放着三封书信。善忠快步走到案台前凝目一看，三封书信中，一封是写给少爷养父的，一封是写给少爷凤姐姐的，一封未封口的是少爷写给他的。善忠匆匆拿起写给他的信封，从中颤颤地抽出信纸，迫不及待地细阅起来。随着视线在信纸上移动，他眼中的泪水像断线的珍珠，坠落在他最熟悉的墨迹上。这才发现，原来他善忠随少爷十年，从未走进少爷的内心。少爷不但知道他养父收养他的目的，而且还知道他善忠是他养父身边的人。这次在来城，他善忠暗地里与他养父飞鸽传书的秘密，少爷心中也是了然。可在少爷的回忆中，对他善忠那种浓浓的亲情，那份深深的信赖跃然纸上。过去，少爷把许多心里话压在心底，是担心他善忠左右为难，害怕生出对他善忠不利的事端。可谁人又知道，这位背负着爹娘之仇的文弱少年，十年来对他善忠都不能说出的心里话，那他还能找谁倾诉呢，他那颗孤独的心又装着多少痛苦呢？当善忠读到信的末尾那句“信中一别，永无再见。”的时候，他已肝肠寸断，若大的房间里只剩下他悲怮的痛哭声。因为他隐隐知道了少爷不辞而别的良苦用心。少爷要放弃三千荣华，报他十年护佑之恩。 来城，迎宾大街。夜色之下，一辆马车穿行在人来人往，车水马龙的石板街道，来到五彩缤纷的醉仙楼大门前。从马车上下来的黄师爷，匆匆走进醉仙楼大堂，直奔三楼而去。黄师爷刚跨进三楼，令他惊愕的是往日这里灯火通明，客人满楼。而今夜楼内灯火昏暗，宽阔的大厅冷冷清清。那一瞬间，只觉得一股寒意向他紧紧逼来。黄师爷擦了擦眼睛，定神一看，昏暗的灯光下映着一个人的背影，正坐在八仙桌前，似是在悠闲地品着茶。显然今夜是他把整层楼都包了下来。黄师爷回想起今日下午，他在县衙门前接到一孩童递给他的一封书信，他打开一看只有短短一行字：您有一个期盼已久的好消息，今晚醉仙楼三楼见。当时他想是什么消息这么神秘，这人又是谁呢？他既充满着好奇，又有几分莫名的不安。当他一步一步走近这个人的背影时，他那颗忐忑的心越来越不安。在他距那人背影三四步之遥时，那人忽然放下茶杯，从坐椅上起来徐徐转身，朝黄师爷恭敬道：“黄师爷，惊扰您了。”刹那间，黄师爷被惊得目瞪口呆，半晌说不出话来。那人露出一抺笑容，“怎么，咱们分别不过两天，您就不认得了。”黄师爷缓过神来，快步向前，带着满脸疑惑的表情，好奇问道：“顾公子，你怎么又回到来城？”顾春微微一笑，抬手示意道，“黄师爷别急，咱俩先坐下再说。”待黄师爷入坐，顾春斟了一杯满满的热茶，轻轻推到黄师爷面前，缓缓道：“前日一别，在路上我忽然想起还有一个好消息忘了告诉您，才匆匆折返来城。”“什么好消息，顾公子可以书信传来，值得如此周折半路返回吗？”黄师爷盯着顾春，眸中闪过一丝狐疑。“值得，非常值得，有些事在书信中是说不明白的，因为要说清楚这个消息的来龙去脉，还得先从一个故事讲起。”“而且，这个故事发生在很久很久以前。”黄师爷收回视线，冷冷一笑：“既然顾公子有此雅兴，我自是洗耳恭听。”顾春起身来到黄师爷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在徐徐踱步中，目光幽幽。“这个故事发生在万历三十一年前的春天，来城郊外一员外之女正值碧玉年华，生得闭月羞花，其容可倾来城。”“一日在丫环的陪伴下，来到来水河畔踏春赏花，与一年方加冠的书生本是偶然巧遇，怎料两人那惊鸿一瞥，不禁暗生情愫。”“书生因父亲早年生意变故，家道中落，自那日后他们只能偷偷私下相见，久而久之，两人终是偷尝了相爱之欢。”“后来，终因门户悬殊，女子嫁入来城豪门，他们那场一见倾心之爱，就这样在痛苦中结束了。”话到此处，顾春在黄师爷身旁停住脚步，双眸一凝，俯身对黄师爷耳语道：“可是这个故事才刚刚开始。” （连载二十四，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