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烟大使（散文）

泽小鹤

戒烟之难，难于上青天。戒之再三，复吸再四，看着医院宣传图片上被烟点燃的黑肺叶，莫名其妙的胆儿颤。

胆儿颤过后，还是老鼠爱大米，照抽不误。

我们家“戒烟大使”的鼻子比狗还灵，早晨她上班，我站在阳台开着窗户抽半只，再把对面窗户打开，用对流风吹一刻钟，她中午进门第一句话仍然是：“没脸，又抽了。”

我就奇了怪了，禁烟英雄L则徐的敏感度也不如她吧？于是，我怀疑她是故意诈我。

她再上班，我就跑到楼道外面露天去抽一只过瘾，她下班进门第一句话竟然改成了：“今天咋这么出息呢？没抽！”

然后凑近我嘴巴，皱着眉头，军犬似的嗅几口；做满脸厌恶状，用手扇着鼻子走开了。

“你们抽烟人自己可能不知道，你们身上那股臭味儿，啧啧，离着几米远都能闻到。”这是戒烟大使的口头禅。

她患有鼻炎咽喉炎，对烟的厌恶程度，可想而知。

于是，我在戒烟无望的情况下，经常跑到一楼外面空地去抽，这时候经常遇到牛师傅，他也在抽烟。都是被驱逐出境的，我们相视一笑，心照不宣。

我戒烟就像跑一场马拉松，跑跑停停，峰回路转，柳暗花明，又原地折返。

好像自己真是个没毅力不自律的家伙似的。

从新婚之夜第二天清晨，第一次戒烟开始算，也不知道戒了多少次，也不知道“没脸”复吸了多少次。

这事儿成了老婆半生的话把儿，有事儿没事儿拿话敲打我，我都成了老和尚的木鱼，被敲打惯了。

老婆开始从好言相劝，到唇枪舌战，从温文尔雅到兵戎相见，一次次拉锯战坚持了二十多年。

我最初以为她就是想通过戒烟来管制我，收拾我；那时候男人哪有不吸烟的，犯得着天天猫捉老鼠似的吗？

我拿各类伟人吸烟做例子，当挡箭牌，之乎者也。她拿单位或者社会上亲戚朋友戒烟成功的案例“侮辱”我。

“瞧，记得我们单位成峰吗？一天三包烟，十几岁就开始抽烟，如今也戒了！”她说。

过了没几天又说：“我们大局长也戒烟了。原来开大会烟雾缭绕，都抽，现在都不敢了，这个局长让每个桌上都放禁止吸烟。”我撇撇嘴不以为然。

参加同学家升学宴，一大桌二十人，男女都有，抽烟的也就那么五六个。

有的女生举杯提议：“咱们班抽烟的男同胞太多了，没看烟盒上写着抽烟有害健康吗？都戒了吧，为了老婆孩子，还不如喝点酒，喝点酒还能活血呢。”

我们烟民反驳道：“我们这是为国家纳税创收呢。”说的女同学面带不悦，都懒得搭理我们。

有声势有计划的戒烟有三次，第一次待遇非常好，戒烟大使买了一大堆零食，作为烟的替代品，逢人就讲：“我们家先生戒烟了，我家先生可有毅力啦。”像个爱显摆的小孩子。

搞得我再摸烟盒的时候，脸先红了。

戒了大约二十多天，一次夫妻口角成了我复吸的借口。你想管我？没门儿！你有能耐把擦胭抹粉儿的事儿也戒了啊。你不戒我就不戒！

第二次戒烟已经快四十了，四十不惑，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应该门儿清了。

那是一次同学孩子升学宴，桌上没几个抽烟的啦，给谁谁摇头摆手。给到四喜子，四喜子是个老烟民，也摆手。我就恶心他：“从良啦？咋想的啊？这岁数了还怕死？”

他说：“为了女儿，女儿和他约法三章啦。”

你有女儿，谁没有女儿啊，于是回家后，当天我宣布第二次戒烟。

大约戒了一年，父亲病重，我们兄弟轮流日夜陪床，最后跑到北京佑安医院待了一个多月才痊愈。

那阶段以为是肝癌，日夜焦急，内忧外患的，压力山大。买生活用品的时候，就又捎上了一盒，犹豫再三，在僻静的角落点上，深深吸几口，竟有些头晕目眩的感觉。

从北京回来，我瘦了一圈，戒烟大使从我身边过去，明显的皱了一下眉头，看看我，心疼的啥也没说。

每当电视上，讲吸烟有害健康的节目时，我都赶快划走，戒烟大使再划回来。

我们从明争，变成了暗斗。

老婆的口头禅也变了，她说：“这么多年我是看明白啦，除非自己得肺病，快要命啦，你是戒不了了。人啊，都是自私的！”这时候我觉得她有了恨铁不成钢，心疼我的意思。

我渐渐发现抽烟的越来越少了，禁止吸烟的牌子越挂越多，火车站，商场，电影院，饭店，洗浴中心，公共场所到处可见……戒烟像酒驾入刑似的，被广大人民群众拥护叫好。

我到楼下会见牛师傅的机率增多了，他是某单位的老司机，现在退了，工作压力养成了吸烟的习惯。如今一对龙凤胎孙子孙女的降生，彻底被老伴儿赶到外面来了。

我们见面的次数多了，也曾有意无意的谈到戒烟，他说：“都这么大岁数了，戒啥戒，平时少抽两口得啦。”我深以为然。

亲戚朋友同学陌生人再聚会的时候，人员素质越高，吸烟的人就越少，有时候一桌就两个人抽，都不好意思公开。

两个人相互递一下眼色，跑到洗手间吸两口过瘾。

有一天，戒烟大使回家第一句话就说：“牛师傅没了。”

我一愣，问道：“哪个牛师傅？”

“还有哪个牛师傅，一楼那个你们一起当烟民的。”

“这啥时候的事儿啊？昨天我俩还在一起聊天了呢？”我把“抽烟”临时换成了聊天。

“今天都火化了，我刚参加完葬礼回来。”老婆尽量轻描淡写地说。能是抽烟抽的吗？我心里画了个问号。

这怎么好求证呢？我脑子里一阵在翻江倒海，电闪雷鸣，想起曹雪芹《好了歌》，想起曹操《龟虽寿》，想起唐寅的《桃花庵赋》。

戒烟大使一半说的对：“人都是自私的，啥时候已经肺子受不了了，就真戒了。”于是，我开始了第三次戒烟。

北京的老同学来访，拿出“华子”“中南海”散烟，我是坚决抵制，骄傲地摆着手，故作镇静。

他住了三十天，我们喝了四十顿酒，创了记录。有一次，我俩单独喝酒，酒酣耳热之际，回忆起当年念书的穷困潦倒，后来的背井离乡等坎坷经历，都唏嘘不已，眼眶发热。

尤其是他聊起自己的初恋情人，更是黯然神伤。于是，他把华子递到我面前，我们很自然的各自点燃一只。

这又宣告第三次戒烟失败！

柳暗花明又一村，内心的改变才是真正的改变。

戒烟后我人胖了，脸红了，上楼不喘了，没事儿不干咳了，尤其是老婆的气儿也顺了，气色更美啦。

逢人就夸，我们家先生这回可戒住啦？

“真的？这都几回啦？”知根知底的人故意逗她。

“真的，那还有假！”这戒烟大使比自己偷着买了高档化妆品还开心呢。

食、色性也，这是夫子说的，这里不包括吸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