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家媳妇

小军

咚一一咚一一咚，爹……妈，有衣服要洗吗？天刚放亮，唐叔唐婶便听到门外儿媳妇小倩轻轻的敲门声。

小倩，你去上班咯，别迟到了，今天只有几件薄衣服洗，我自己用手搓一下就可以，唐婶在房间里回答着儿媳。

那好，我这就上班去，您俩老要注意吃点早餐啊。

小倩嫁到唐家已将近三十年了，在她还只五六岁时，父亲死了，母亲带着她与二个弟弟改嫁到偏远的山村，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里，农村人的生活能勉强填饱肚子已算不错了，小倩住在那田少岭多的山旮旯里，她的童年尽是苦涩的回忆。

因此，小倩初中毕业便去城里打工，奋发图强，挣钱养家，因人长得秀气，手脚又勤快，深得老板喜欢，就这样，小倩脚踏实地一干就是好几年，后来经人介绍，认识唐叔唐婶的大儿子，没两年，便结了婚。

唐家虽是城市户口，但当年也只能算城郊，也是靠作田种菜过日子，生活紧巴巴的，只因后来城市扩建，他们的土地全被政府征收，俩老被分配到一些小企业上班，工资勉强糊口，苦水中过来的人，一路都是节俭，唐叔唐婶俩儿俩女，吃饭，穿衣，上学……他（她）们总是把钱一分当作二分用。

小倩嫁过来后，婆媳关系相当融洽，互相体贴，互相尊重，小倩上班，婆婆便帮她洗洗刷刷承担一些家务，而逢年过节，生日等，小倩总要带婆婆去商场买一身新衣服，婆婆简朴一生，舍不得儿媳为她花钱，便总是推却，有时实在被缠得没法，去了也只挑最廉价的，贵的坚决不要。

其实，小倩自己也节俭，身在城里，不进餐厅影院，不搞娱乐赌博，甚至一年到头都难得在外面吃几回早餐，完全没有城市人的生活习性。

然而与小倩婆媳性格截然相反的唐家＂公子＂小倩的丈夫，怕是从小被爹妈娇养惯了，好吃死懒，四十零岁下岗，起初在外面打点零工，重活嫌太累，轻活嫌钱少，东一处，西一处不停换地方，后来干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呆在家中当宅男，小倩说几句，便怒目相向，摔碗砸锅，父母说几句，也是粗言以待，甚至从小倩嫁过来起，便没见过丈夫好好的叫过几声爹妈，似曾有深仇大恨，小倩问不得，劝不得，几十年来都琢磨不透丈夫的心情。

转眼，唐叔唐婶都退休了，俩老退休金加起来三仟多，唐叔高兴得合不拢嘴，逢人便告知，这下好过日子了，坐到家里都来钱。

小儿子刚结婚，又动体力事，厂里伙食差，餐餐香干子，红萝卜，土豆打转身，肚里长期无晕腥，咕叽咕叽叫个不停，因此每逢礼拜便打电话要父母改善一下生活。

俩女儿在娘家附近上班，干脆携夫带崽住进娘家，美其名曰租房住，不仅未交过房租，就连水电费都是二老负担，做不赢的时候也打电话过来，要帮她们留点饭菜，就这样，今日你来，明天她来，大部份时间，唐叔唐婶包揽着七八个人的生活。逢年过节，也没哪个买点菜，没哪个给个红包，四个儿女各怀心思地蚕食着父母那每天百多元的养老金。

有天，邻居与唐叔闲聊，问及存款的事，唐叔并不遮遮掩掩，每年除了给孙子们一点学杂费，其余大部份都用在生活上，剩下的便存着，现在帐户上连本带息快八万了，谈话间，唐叔脸上满是幸福的微笑。

唐叔甚至还规划，等到存满十万，便拿出几万给儿女，不管崽与孙，女与婿，多多少少每人给一点，好让他们也高兴高兴，反正自己的钱如井底之泉，月月都会冒出来。

也不知是老天捉弄，还是给世人一种警醒，去年三月，唐叔唐婶一个肺结核，一个心脏病，同时住进医院，由于年老体衰，久难痊愈，将近几个月时间，才稍好转，回到家，前前后后花去了将近十万元，除去医疗报销外，把唐叔俩佬的余钱全都用光了，几个儿女既未商量凑钱，更未主动拿钱，应该心里都在想，等花完老人的钱再想办法吧。

住院回来，俩老像换了个人似的，双目无神，沉默寡言，儿女们如往日一样，依旧各上各的班，只有儿媳小倩每天大清早来接公公婆婆先天换下的衣服，洗好凉干，隔三差五趁午休那会儿回来炖点排骨黑豆汤给二老补补身体。

唐婶不善表达，常用微弱的声音说，小倩，你日后会有好报的。

小倩道：妈，您只顾养好身体，其余的别操那么多心，这是我应该做的。

唐婶的病日见好转，勉强能自理了，但唐叔却依旧咳嗽厉害，有一天竟咳出一大口血，这可把二老吓得不轻，小倩赶紧与丈夫商量，并通知小叔小姑，是不是再送医院，丈夫虽知自己身为长子，该他作主，但囊中羞涩，不知咋办才好，小叔子比较困难，也不表态，俩小姑说，医治是俩儿子的事，我们只负责招呼。

你们招呼？小倩望着她们欲言又止，心想你们只顾上班，早出晚归，父母的日常生活何曾关心过？最后还是气愤地对丈夫说：＂你这没有责任担当的家伙，枉为男人，你们赶快把爹爹送医院去，我去银行取二万块钱，先垫着＂。

送到医院又来个全身检查，大夫拿着一堆检验结果看了看，最后揺摇头说，老人家已多器官衰竭，要想根治恐怕为难，除非是到医院休养休养，拖拖时间，你们家属看着办吧？

小叔小姑面面相觑，依旧没有主张，丈夫站在走廊里看手机，好像病房中根本就不是他父亲。

小倩怒目圆瞪，还是没有说话，她对大夫说，我已交了两万元钱，您就尽您的力，让老人家在医院舒服一段时间，，反正也不要求退还，没钱就通知我们出院吧。

唐叔不知是对余生怀有憧憬，还是有点痴呆了，上次住院总时不时向儿女们问话，关心住院的费用，可这次竟没开口问过一次，全凭小倩作主。

每天输点液，服点西药，唐叔在医院又减轻了症状，俩女儿轮番守护，小倩也每天中午抽空来看一回，转眼又是一个多月，医生通知钱用完了，小倩也没与谁再商量，主动让小姑小叔把父亲接回家中。

俩小姑轮流请假，好些日子吃老本，回家便着急上班，唐叔唐婶用尽余力相互搀扶着过日子，还好，小倩依旧如往常一样，不改初心，替二老洗洗衣服，偶尔给弄点滋补食品，替老人减轻了许多生活中的负担。

天已大亮，唐婶起床招呼老伴吃了点早餐，儿女们都上班去了，孙子们都上学去了，若大的房子虽不孤零但显得格外空荡，她把几件衣服泡上肥皂粉，用无力的手向着同一处地方轻轻地搓着，揉着，心里似乎在想什么，完全忘记自己在做什么，忽然，两行浑浊的热泪流向布满皱纹的脸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