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和一世

慧海

<p class="ql-block"> 一九六八年七月,我十六岁从漫川中学六八级毕业。我们是文革时期的老三届,老三届是六六,六七,六八三届学生全国停止招生。居民户口一律下放农村最艰苦的地方,农民户口返回原籍,都是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p><p class="ql-block"> 我家位于陕西省南部接近湖北的地方,自然是回到原籍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虽然我在学校从一年级到中学学习一直在班上是前三名,但是我家庭是地主成分,父母有自知之明,黑五类是很难说媳妇的。根据当时现实和形势,亲戚朋友都估计.这是要在农村一辈子了。可是我心里一直的想法是天生我材必有用。回到家我娘就请我小叔给我打听说媳妇。那一年正月到我小舅家拜年,小舅离我家十五里山路。第二天早上,小舅介绍他家对门一位姑娘,带我去她家见面,当天下午小舅回来给我说:“人家说别的都行,就是嫌个子矮了点,”我就说:“我嫌她个子高了点”,说完,就要打道回府。小舅说:“人家又没有说别的啥,可能再说说就行了。”我就说我也不说别的啥,就是嫌她高了点,当天下午就回家了,回家后,我娘看我心高气傲。就给我说:“人家只要不嫌你成分不好,别的啥都好说,看你最后高不成低不就,就说不到媳妇的。”很快小叔打听沟脑头张思淮家有一个女子也是十六岁。并说张家的人品很好。</p><p class="ql-block"> 小叔说要我一个人先去看看,如果我同意再给人家说看人家行不行。一天上午我装作要买几十斤萝卜,因为当时闹饥荒常常有人到他们住的山沟里买萝卜。我一路打听张家的住处,当时是冬天,哪里家家户户都在堂屋地上挖一个方形的火炉,山上挖的疙瘩柴烧火烤,这种柴烧火满屋里都是烟雾缭绕,我到张家大门口,记得有人问我,“找那个?”我说:“买萝卜的。”说完,直接走进她们家堂屋。看见火炉旁边矮板凳坐着两个小孩,女娃大概十六岁,男孩大概十二三岁。我想这个女孩就是小叔说的那个人,注意看了看,两个小孩每人手里拿着一根冒烟的柴火棍,正在打架,女孩虽然衣衫不整,蓬头垢面,但也眉清目秀。回来后我娘问我,我想不能让我娘再失望操心,就说行吧。再下来小叔说让人家看我,接着几年看家,订婚,二十岁结婚,当地十几岁就结婚,二十岁当时是最迟的。我家里的旧房子我自己用木板隔了一间大约十平米,窗子只有二尺见方。我娘给我准备了一床新的盖被子,垫被子是满是补丁的拼接起来的。我娘和弟妹们,都是垫的光芦苇席子。</p><p class="ql-block"> 女方陪嫁的一个抽屉桌子,两个箱子,两块从湖北上津县买的香皂,因为当时当地买不到香皂。就是有香皂也没有钱买。所以那时候我们都没有用过香皂。结婚第二天,我表弟曹停余来了。这是和我关系最好的一个老表。第二天早上洗脸的时候,我和表弟一块在堂屋洗脸,我想让表弟用一次香皂,刚好我老婆在堂屋,我就说:“双琴,把你箱子里的香皂拿来,让表弟用一下。”她没有说话,我又说了一遍,她还是没有说话,也没有动。这时候我有一些不高兴,提高了声音说了第三遍。她看我有一些要发火的样子,才慢慢的不情愿的样子,回到房里,过了好大一会儿,才把香皂拿来了,我等的已经不耐烦了,我一把抓住香皂,从大门扔出去,扔到道场前面那个竹园里去了。她一句话没有说,快步走回到房里去了。接下来,完全出乎意料,我以为一定有强烈的反应,但是一连几天什么事情都没有,和没有发生过一样,通常有的人认为,这个人好欺负,就得寸进尺,变本加厉。但是我不这样认为。我认真的思考了这件事,人家陪嫁的东西,自己有完全的支配权。加上她自己一次都没有舍得用。我那样做是不对的。但是碍大男子主义的面子又不好意思认错。她不和我计较,是人家承让我。所以我暗暗地发誓:这个人让我一次,我就让她一世。</p><p class="ql-block"> 由于她没有上过一天学,所以有时候干了非常离谱事情,我也不计较,记得结婚第二年,我发现放在抽屉最下面的中学毕业证不见了,找了好几天,始终找不到,我认为这么重要的东西我记得非常清楚,从来没有动过。认为肯定会找到的。过了几天,她在做鞋,(那时候鞋都是自己做,做鞋先要用纸剪一个鞋样子)我在远一点的地方看见鞋样子好像是我的毕业证剪的,走近一看,大惊失色,真是我的毕业证,我第一句话就是:“抽屉那些纸你不剪,为什么单单把毕业证剪了,”她说:“看见这一张纸硬一点。”我问:“剪下来那一部分在那?”她说:“塞灶洞烧了。”我说:“天哪,那是我最高的学历证书。”事已至此,多说无用,再没有多说一句话。以后也从未提起。</p><p class="ql-block"> 从这以后她有两点改变,一是凡是有字的纸从来不扔,认真仔细放好,一直到我整理房间的时候,认为肯定没用的才当废纸处理。二是枕头下面多了小学课本。再就是她最害怕别人问她什么学校毕业,只要是我在场,我就替她回答:家里蹲大学,改天换地系,地球修理专业。听的人一头雾水!</p><p class="ql-block"> 到今年二零二二年十二月二十一日,我们结婚整五十年,从吃糠咽菜到衣食无忧。从初到县城租房住,到冬天有高档小区的暖气房,春夏秋天有县城附近的院子,有菜地,花坛。我从当初想放牛都认为是地主成分不够格,到县人民医院的主治大夫,在科室主任位置上二十多年一直到退休。退休前历任中华医学会山阳分会会员,历任山阳县政协委员。她从大字不识一个农村妇女,到现在能玩微信,手机收款付款,是县城小有名气的牙科技师。现在有孙子孙女,外孙外孙女。五十年的风风雨雨,我们没有吵过一次架。</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