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放牛

刘仁杰

《小放牛》

——刘仁杰（湖北）

小时候在农村，不想干农活就盼着天上下雨，下雨天可以躲在家里偷懒，可偏偏要放牛。

农村的牛主要用于耕田，所以也叫耕牛，是农户家里最值钱的家当，通常三户到四户人家才养得起一头，一家喂养十天半月就临到下一家，四季循环、周而复始。忙季用牛，今天你家用、明天我家用，或上午我用、下午你用，闲人不闲牛。

下雨的时候，牛来了，大人有事，孩子放牛。下雨还要放牛，孩子们两眼望着天，心里犯嘀咕；大人一喝：“一屋人玩，吃什么。饿你一顿两顿，看你愿意不愿意。”也是，人要吃饭，牛也不能饿肚子，在很大程度上人靠牛吃饭，在大人眼里，放牛和玩是差不多的。可玩归玩，不许骑在牛背上，母亲说，牛比人辛苦；过忙月，父亲用草把子包几粒黄豆，撒上些食盐喂进牛嘴巴里，时不时给牛打回牙祭。因此，现实里的我们小时候很少骑在牛背上。

雨天路滑，不敢把牛赶上山，只好牵着牛绳子在田埂上吃草。田里长着这样那样的庄稼，田埂上的青草再好，也抵不了田里的庄稼茂盛。牛很聪明，你看着它，它在吃草，你稍不注意，它就偷吃一口庄稼，时刻得盯着。偷吃一口两口也就罢了，吃多了，庄稼主人肯定不乐意，那时候什么都宝贵，农村为放牛偷吃了别人的庄稼扯皮闹怨的事多有发生，往往是庄稼宝贝，牛宝贝，放牛娃吃亏。

孩子觉多，大清早被叫起来放牛，人起床了，梦还留在了被窝里。清晨的原野安静得像一幅画，或浓或淡的白雾还在不断朝着画里浸润，不一会，鞋子和裤腿就被露水打湿了。“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声。”孩子心里多多少少有些紧张，牛吃草偏偏要紧不慢的，什么时候都不着急。按说，一晚上没吃过东西，大清早应该狼吞虎咽才对。这里草不好吃是吧，好，再牵一块草深草厚的地方，牵来牵去，牛还是不慌不忙的。孩子心急，使劲拉扯牛绳子，将牛嘴巴往地上拽，吃，快吃呀，你麻溜吃饱了，我也能完成任务了。可牛一点儿也不领情，你越拽它越往反方向昂头。“哞哞——”这时，远方传来了牛叫声；“哞哞”它也叫起来，并且奔奔地想要跑到一起去。时间在牛的世界里过得特慢。

有时候，大人用牛、孩子也得跟着，方便中途看牛。田耕完了一遍，大人有些辅助性的杂活要做，便解开农具，喊过来孩子，牛绳子一甩：“去，牵过去吃点草。”孩子知道，牛还没有用完，不能走远了，大人随时喊一声，还得把牛还回去。

不用牛的日子，如果天气晴好，小伙伴们可以约到一起把牛赶到山上去放。如果大人放牛，还要带上冲担、葽子，捡一担烧柴回来，或者打一担猪草管回来喂猪。

大凡人爱群处，牛也如此。群牛在一起会产生头牛，有了头牛就有了秩序，不会像放独牛一样满山乱跑。群牛在一起，赶好头牛，其它的牛就会鱼贯跟进，即便有牛偏离队伍，那也是少数，不一会自会回归到队伍中来。当然，也有的时候，个别牛，牛群回了，它却不见了，惹得一家人南山找到北山，好一顿找。乡亲们找孩子或亲近的人，找得好辛苦，通常爱说“像找牛的”，大概说的就是这种经历。

山很大，有的是树叶、青草，牛吃牛的，我们玩我们的。大家伙四个一起玩扑克，两个一起下军棋，乡下孩子玩扑克和下棋的技术大多是放牛时学会和提高的。有的孩子，桃子熟了摘桃子，李子熟了摘李子；摘豌豆、蚕豆，扒玉米棒子，生吃腻了还要捡些柴禾棍来烧熟了吃。大人只知道是放牛娃“害人”，又问不出来是哪一个，只得作罢。大多女孩子爱清静，躲在一边纳鞋垫，做小手工针织。玩一会儿，就会有孩子去看一下牛，看有没有跑远了，有没有杠祸，顺便赶一赶；牛杠祸和孩子一样，刚起势时吼开了，接下来就没事了。或者直接告诉伙伴，你的牛跑不见了，让伙伴自己去赶。山脚下有别人家种的菜园子，千万莫把人家的菜吃光了，踩得到处都是牛脚印，想赖都赖不掉……天大地大，纵使有少年的烦恼和忧伤，也会在一片悠闲的云、一阵过山的风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牛有牛道。在密林深处，牛群经常踩踏的地表会形成一条没有植被、荆棘和树木的便道，人也可以借助牛道上山下山。牛走路，一边走一边蹭擦石墙、树木或山坡斜伸的树枝，久而久之，临近牛道的树木一侧或石墙上就会留下一溜异常光滑的牛迹。老“马”识途，小时候的我们只要把牛聚拢来，赶上牛道以后，人跟着牛群就放心了，牛会带着我们回家。有时候也会根据牛道判断出一个陌生村子的牛多牛少，牛放草爱往哪里去。牛道曾经是村庄的一部分，记载着一个村子传统农耕的兴衰。

村南有一处石板桥，桥下是山洪泄洪沟，平日里水不深，部分石床裸露在了外面。与桥并列的有一条简易的石槽沟，俗称“简沟”，连通南北的水线。牛怕过桥，通常走简沟。一次，一位老汉提前吃完早饭，扛着犁牵着牛准备下地耕田，行至此，遇到放早牛的人从对面走过来了。老汉发现对面牛群里有自家牛的“宿敌”，正准备绕路通行，刚喊出对面的人要把牛绳子牵牢，却见一头黄牯牛如脱缰的野马迎面呼啸而来，老汉手中的牛也不甘示弱地挣脱了绳子一路狂奔而去。“轰——”两头牛直接在石板桥上拱到了一起，“嘭、嘭、嘭……”牛角的撞击声如一阵紧似一阵的战鼓，擂在了人的心坎上。两头牛愈战愈烈难解难分，正在大家一筹莫展之际，忽见一人高举长长的火把冲了上去，照准牛脑壳一阵捅咕，一下、二下、三下……才逼退了两头疯狂的斗牛。

那一次，老汉受伤了，牛也残了一头。一个月以后，那两头牛一起被一个陌生人牵走了，再也没有回来。牛被牵走的那一天，牛很老实，牛主人几次动了恻隐之心，孩子们也好像有点舍不得。

牛是农人最好的伙伴。自古以来，历朝历代都有禁杀、肉食耕牛的法令。用牛农耕至少早于隋朝，传说隋炀帝属牛，生于立春时节，恰逢生日下江南，竟然下令让耕牛休息一百天，百姓没有了耕牛，庄稼也就没办法耕种，敢怒不敢言的人们只好拿耕牛出气，于是演变成了鞭打春牛的习俗，打牛终归不忍，便用泥土捏成耕牛用鞭子抽打，也有的用纸折成耕牛鞭笞。小孩子放牛也是由来已久，“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唐朝诗人杜牧一千二百多年前就曾问路于放牛娃；宋代诗人黄庭坚更是羡慕放牛娃“多少长安名利客，机关用尽不如君。”时代更迭，到我们小时候，农村男孩子出生，仍然会被冠上放牛娃的名号——孩子出生了，全家人高兴，月子里，不便见生人，有人关心生了什么，生孩子的人家说，生了个“放牛的”，意思是生的男娃，当然有自谦之意，与“犬子”“贱内”之类的称谓类似；如果生的是女娃，则称“绣花的”。现在，村子里生娃已不再自称“放牛的”，而称“读书的”了。

“村落晚晴天，桃花映水鲜。牧童何处去，牛背一鸥眠。”光阴荏苒，人们耕田已经不再需要耕牛了，村子里没有了耕牛，想必今后也不会再有耕牛了，自然也就不需要孩子再去放牛。蓦然回首，我们这一代人，竟成了末代放牛娃！

（字数：2662；《孝感晚报》节选首发、孝感市作家协会“楚风”网全文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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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篇为作者“农事三题”系列文之一，图片源于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