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芬芸靠在郎俊辛肩膀上,手轻轻的磨着,细声细语说道:“老爸你就蛮操心了,天下事你是烦不尽的。该放手时就放手。女儿可是你的小棉袄,给,刚织好的。”郎俊辛打量着,原来是件毛线衣,厚厚实实的。就笑着说:“不要再打了,你看你大姐给买的牛绒衣羽绒服,足足有三斤重,百老归天怕也穿不破了。烧吧又可惜,留下吧,知道死人穿过的哪个也不敢穿,捐给受灾的人穿,心里又不过意。”<br><br>“爸,你看你说傻话。你身体结实着呢,活得比我还长的。”<br><br>“爸,我们保证不烧,捐给灾民。穿老爸的衣服不是癔怪,是福份。国家会消毒的。”郎芬春在厨房里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说:“老妈,你看老爸专门说不吉利的话。现在啥时代?八十岁是正点,才保本,九十岁不稀奇,上百的歹呢。爸,你瞧妈,整天乐呵呵的,舞呀。二姐今晚我们上喜洋洋OK你陪我。”<br><br>“你开心呢,你去舞喊他呀,叫上我,我去做电灯泡呀?”郎芬芸摇着她爸手说道。<br><br>“小春丫头,春节好办了吧。趁我死前结了,好眼闭脚直。”<br><br>“老爸今晚怎么尽说混话呀?”郎芬春走出厨房趴在她爸腿上晃晃说:“老爸你寿比南山,你要是走得早,老妈还得找一个多麻烦。”<br><br>“呸,大混话带出个小混混。”叶蓓直起腰望望他们,脸上漾出喜色。<br><br>“电灯泡晚上阿去?”<br><br>“我也去。”郎芬琳刚巧进门,没闹清去哪,先来个一锤定音:“反正我歇在家没事,我去。做啥电灯泡?”郎芬芸和小妹“咯咯”地直笑,也不讲话。“我们是去喜洋洋。”郎芬春说。<br><br>“那我更要去了。那边已经扩修了,听说又换了音响;这回有着大自然大森林的感觉呢。”郎芬春说:“大姐,你没吹吧?”从口袋立马掏出手机拨了个号码,通了赶紧到门洞里叽里咕噜说了几句。<br><br>“我知道你口袋里有东西。”郎俊辛眼睛望着郎芬芸的手老是放在裤口袋里不出来,笑着说:“给我看看,我有了第一次经验,血压不会高了。又是钱留生闹婚的报告?”<br><br>“不是的,爸。这次反了。”郎芬芸说着从口袋里掏出昨夜誊写的那张纸递给她爸。郎俊辛戴上老花镜,仔细一瞧,那纸上共有三段。打头就是“我的离婚报告”——<br><br>厂工会,利民街道居民委员会,区(镇)民政局:<br> <br> 我郎芬芸,女,43岁。于一九八三年与钱留生(男,46岁)结婚。婚后二十年育一子名小昌。已经16周岁,初三学生。结婚二十年来小吵不断,竟然将结婚戒指项链也要了回去,感情确系破裂。现男女提出双方自愿离婚。根据婚姻法第四章三十一条法律:男女双方自愿离婚的准予离婚。如果他不自愿我就向法院提出离婚报告请求调解离婚。<br><br>考虑到儿子小昌,女方要求儿子归女方抚养,男方可随时探视。生活费按当地生活标准每月三百元。另外上高中大学费用各一半,以当时学费单子为凭。<br><br>家中财产归男方的有:25英寸电视机,VCD,席梦思床,仿红木沙发,写字台,大橱,五斗橱,高低橱,八十公分直径餐桌,椅子四张。归女方的有:存折四千,住房两室一厅,电话机,三尺单人床,椅子四张,挂衣橱,碗橱,煤气灶,洗衣机,电饭煲各一。<br><br>双方自愿离婚后,仍然是同志。同在一个蓝天下生活,同在一个工厂上班。仍然互帮互助,只是夫妻之情从此绝矣。<br>特此报告<br><br>女方签字:郎芬芸 男方签字:<br>时间:2002年1月1日 时间:<br><br>“一个蓝天下生活,”郎俊辛看了不仅哈哈大笑说:“乖女怕又是闹着玩得吧。一会儿他离,一会儿你离。小孩子办家家,闹着玩游戏呀。”<br><br>“爸爸,”郎芬芸见老爸不相信急了,说:“这回是真的。那次我在大姐家,还有小妹,都说死了,这次非离不可。我丢不下这个脸。”<br><br>“对对,爸爸,二姐离了我再替她找个好的。不过,二姐你这个报告有问题,东抄一段西抄一段的,不是向法院提出离婚报告,而是离婚诉讼由法院判。”郎芬春刚说完郎俊辛劈头就骂道:“就你这个小鬼灵精点子多。你懂个啥?自己还没的找伴,就想替你姐找?恐怕这语言也有你的份吧。否则哪写到这个样子。还把那法律搬上来。可气可恨糊涂。好日子不过,要离也由钱留生提。哪有女的休男的?”<br><br>“爸,”郎芬琳也叨念着说:“是真的。二妹她这次铁了心,非得和钱留生离不可。他这个人不但会打掐人,还缺德呢,还侮辱人呢。叫你走路抬不起头来。”<br><br>郎俊辛周围三个女儿,七嘴八舌一个腔,都说离婚离定了的话,异口同声讲他钱留生这也不是,那也不是,他不禁有点来气:“我阅人多呢,过得桥不比你们走的路多呀?他再孬也是本科生,处级干部。我刚刚问过昌勤,他说他挪窝是为了创优,明年上台阶。叫他来筹划设计搞创优的。需要他的笔杆子。就你芬芸不需要他?男人总是主心骨么。”郎芬琳眼见老父亲不开心,只得先去帮厨。郎芬春干脆坐在郎俊辛腿边,两手托腮,下巴一翕一合。郎俊辛瞧她这副怪模怪样说道:“别做鬼脸。你们离婚结婚,全不当一回事。我和你妈,那感情纯得很。我这辈子找了你妈,你看她不是整天乐呵呵的?哪象你们两口子,三天两头不吵不打,身上有虱子咬,痒痒呢。结了婚成了家,就得有责任,有义务。社会安定才有门。”<br><br>郎芬春嘻嘻地说:“爸,你除了我妈,想过别的女人么?”郎俊辛还没的来得及回话,厨房的叶蓓拎着锅铲柄过来扬扬说:“你当你爸老正经,心里想啥我不知道?他敢。不过老头子,二女儿要离,咱们也不要阻挡。婚姻自由,只要她们生活过得直乐。”说着一踮一踮又到厨房炒西红柿鸡蛋。郎芬春见父亲不说话推推他说:“老爸你说这爱情,到底是什么?为什么有的就一辈子也找不到可心人,有的一辈子能找几个?”郎俊辛听了咂巴一下嘴说:“爱情是什么?就看你心中有没有她(他)。我不懂你们小辈子的感情,我们那时,只要两人思想观点一致,谈的来就成。天天都想见,就说明有感情。见一眼多一眼,唯恐避之不及,一看到就讨厌,说明没了情。”<br><br>老父亲的几句话说得一旁的郎芬春沉思起来。自己谈谈一个,谈谈一个。谁知道都是可有可无,心里头没的半点地位。图什么?哪有什么牵挂惦记?对方病了没了无所谓的。郎芬春心中忽然觉得索然无味起来。想这辈子恐怕遇不到离不开的人。也好,干脆打一辈子光棍婆顺心,省得像二姐找个花心丈夫,烦恼不断。外边已经有人说二姐了,说她无能,性冷淡,要别的女人管,丢钱不算,还丢脸呐。明敏呢,现在干啥?看他那个窝囊熊样,离婚的老婆都到了英国,还在想着她。自己就是怪,他神思一集中,眉头一皱特好看。自己不在乎他离婚的身,就喜欢看他皱眉头。<br><br>“吃饭了,吃饭了。”郎芬琳喊道。<br><br>“小昌呢?”郎俊辛问。郎芬芸看看手机上的时间,快十一点四十了,忙说:“我打个电话,看看来家了没有。我写了条子压在饭桌上的,一回来他见了就会来的。”郎芬芸拨通了电话,好一会无人接。<br><br>“家里无人?”郎芬春说了句就顺口说道:“我骑车再去看看。”刚拉开门,看到小昌“呼哧呼哧”踏着自行车到了。<br><br>“外公外婆,大姨小姨。妈。”小昌一个一个喊过来。郎芬芸问:“怎么到家要二十分钟的?”<br><br>“自行车轮胎漏气了。骑都骑不动。又爬到二楼又下来,累死我了。”<br><br>一吃过午饭,待小昌上学以后,郎俊辛问道:“你这报告钱留生看了么?”郎芬芸摇摇头说:“昨晚才起得草,小妹你帮我改一下,还没正式见面呢。”郎芬春接过那报告划改起来。<br><br>叶蓓问:“芬芸,你的颈脖子怎么空啦?你的项链呢?”郎俊辛也说:“你的报告上只说戒指要去了,他真会要?那还没有涉及到其它戒指手镯之类。”<br><br>郎芬芸鼻子一翕一合,眼圈红红的,说:“他他……”几个“他”字,没了下文。<br><br>“钱留生要回去了。”<br><br>“嘴快。”郎芬琳嗔了一句小妹。郎俊辛火了:“叶蓓,咱拿五千出来给二闺女买。这个小东西也太不值价。结婚的东西都要回去。好,无情有情,钱财上分明。心中有对方,恨不得什么都给;没了,一根针也会要回去的。哼!”<br><br>叶蓓依然是个乐天派,说:“老头子又来了不是。要你激动个啥?也许是留生一时糊涂。两口子吵架不记仇,白天打破头,晚上睡一头。又有床头打架床尾和,秦淮有水向西流。”<br><br>“妈,看你。丈母娘就是喜欢女婿,也不能无原则帮他呀。”郎芬春撒娇着说她妈。郎芬芸也说:“戒指项链也许他说的是气话。”<br><br>“妈,你不知道,二姐两个房间,大房间归他,那阳台房间小昌睡。后来又架了一张三尺宽的小床二姐睡。哪象你说的一头两头床头床尾的。”叶蓓听得小女儿这么说,才推推眼镜子说道:“这回像是真的喽?夫妻没有隔夜仇。这么一较劲,一分床怕是有了外心。”<br><br>郎芬芸说:“妈,我虽然同你一样整天乐呵呵的,这离婚可是大事,能随便?我是没法同他过了。见了他,身上鸡皮疙瘩生。”叶蓓听了叹口气说:“我和你爸好歹活了一大把年纪。他退休都快十个年头了,怕是到金婚还是钻石婚了吧。脸都没红过。你爸他的身子骨,那年腰椎骨凸出做牵引,我趴在床边上一呆就是半个月。夫妻夫妻,祸难相依。你那楼下的冷辉,我在退休活动室都看到简报了,夸他们是文明家庭。妻子的腿都锯了,她丈夫说,我的腿给你就好了。那才叫幸福缘分呐。唉,哪象你们,好好的日子不过,这年里闹离婚,一会儿一个报告,这找丈夫可不像汉朝末年换皇帝哦。”<br><br>郎芬芸马上说:“爸,妈。女儿这回只想单身过。带好小昌,望他读个大学,找个好媳妇成家我就阿弥陀佛了。我是再也不找男人了。大不了我到庐江尼姑庵去。这男人一见我们女人到四十出了头往五十奔,真的就像打高尔夫球呢。最伤心的是打冷战,他不理不睬,一过就是两三个月。外头喜气洋洋的高兴得很,回到家就没的好脸色,精神都萎了。”说着说着,那泪就在眼眶里打转。郎芬春看着她们说个没完,就拿出手机说:“我可要走了,咱玩一天潇洒两个半天。我和小云约好的,到喜洋洋卡拉OK去了。”<br><br>郎芬琳赶紧问:“哪这离婚报告你不再改改?”小妹嘴一撇,拿起笔将“结婚二十年来小吵不断,竟然将结婚戒指项链也要了回去,感情确系破裂”的话划去,抓住笔在耳朵框缘旋转了几下,写了这样几行字:婚姻只有摒弃了绝对的功利主义,才是完美的。爱情至上不对,但真正的爱情应该是一种牵挂,一种依恋,一种精神上的安慰。《情爱论》上说,就像看不见的强劲电弧一样在男女之间产生的那种精神和肉体的强烈倾慕之情。<br><br>郎芬芸看着小妹挥笔洒洒说:“写通俗点,通俗点好。主题讲清楚就行了。绕这么个圈子干吗?又不是叫你写爱情论文,这么复杂。还来个电弧,依恋的。”郎芬春停了片刻,稍一沉思继续写道:当男女双方都觉得身心疲惫,无缘再相处下去的时候,爱情也就死亡了。这时唯一的解脱,就是离婚。所以我请求离婚。当然,人与动物最大的区别,就在于是社会、理智的。因此,在离婚态度上、姿态上,完全看得出一个人的品性休养、文化气质。即使分手也要善意地祝福对方愉快幸福。我除了住房之外,其他一概可以不要,给男方。要住房是因为儿子。郎芬春一停笔舒了口气说:“大姐二姐,你们最好多看看文学作品。人家为啥会吸引钱留生的,难道是有文化品位?你们就先看《情爱论》吧。我那有,保加利亚·瓦西列夫写的。”说着看了一下手机,快三点了,扬扬手说:“我可走了,拜拜。老爸老妈。二姐有事打电话。”说完一溜烟出了门。这时听到外面一阵摩托车响。郎芬琳走到厨房窗户朝外看,一个小伙子戴着头盔,青色中山装,坐在前头,小妹跨腿坐在后半截,双手搂着那人的腰。听得“咕咕”声响,跑了。回来同爸妈一说起这事,他们都不信。中午吃饭都没的说,下午就奔了主题?还是早就恋上了?感情真的来无影么?<br><br>郎芬芸摇着头说:“我听小妹说,有个离婚的小伙子,老实巴交的,挺对她的胃口。这个怕是舞伴。要是老实还会这么公开搂着上街?”一听舞伴郎俊辛急了说:“原先小丫女说了个离婚的我就有意见,同柳昌勤商量过,叫他劝劝。当初,姜志云小儿子追她,她说没有感觉。现在又来个舞伴,不要是揩了小女的油又不和她结婚哦。”叶蓓听了心里七上八下的。现在这年轻人怎么啦,谈起爱情来头头是道,轮到自己,篓里挑花,眼花六花。比菜市场选鸭子还快。听得几声叫,声音稍哑一点立马就换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