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我同父异母的大弟和大妹，他们的母亲是我的娘

旋涡风

与我同父异母的大弟和大妹，他们的母亲是我的“娘” / 文 \ 尹作霖 父亲年轻的时候，从故乡川城小镇去到湖南长沙做生意，以未婚之名，既瞒着家里的妻子，又瞒着外面的女人，在长沙又娶一房妾室，与家里联系减少，导致我的母亲在敏感中，携着自己年幼的儿子，横渡八百里洞庭，长途跋涉，千里寻夫找到父亲在长沙的公寓，差点酿成一场头破血流的纷争之祸。 母亲见那个女人的娘家聚众打上门来的时候，审时度势，见事态严重，虑定而动，当即出面很平静地站在楼下石阶上对大伙说:“我们老家都知道这件事，是同意的，我是来接妹子回家的!” 母亲当时的宽宥、忍辱负重、诚善对人，争取了相安无事、息事宁人，化干戈为玉帛的调和局面; 几天后，父亲花了一大笔钱请到湖北去长沙经营的一些名流，还有湖南、广东的某些商界友人，都被请到了“湖广会馆”，协商调和平息了这场纳妾风波。母亲并当着会馆里的众人，叫我喊那潇湘女人为“娘”，我就时不时地喊个不停，娘只是拉着我的手，摸着我的头会心地笑了。 一场骤起的风波平息之后，在西泰岭公寓的日子里，母亲和娘相敬如宾，但母亲隐忍于心，在长沙水陆洲过了两年幽静平和的生活，后来由于时局的动荡，父亲生意确实也做不好，经营惨淡，正好收手;父亲一行人回到故乡川城老家后，母亲牵着娘的手，走向堂屋中央，向家神祖宗牌位拜了香，随后跪在祖母面前磕了头。家里热热闹闹喜庆了几天。这是母亲特意要声张的，弄得一条街家家皆知:万顺大少爷娶有两房人，使得娘进门名正言顺;母亲行事磊然，兑现着对娘的承诺，娘很感动。 但父亲万万没想到母亲早己看破红尘，她与佛结缘，似乎早就与武汉市汉正街“苦炼静修寺” 到长沙去化缘的体空大师相遇相知有了默契。母亲回家将娘作了安排，决心离家要走的那一天，并叮嘱要娘保密，好好照料儿子。娘因母亲一直对她善待心存感恩，故对母亲的嘱托一一应诺，这是母亲皈依佛门之后，娘在“万顺华堂”的日子里，一直抚育了我十二年，直至我外出求学才离开她。 一提到娘，这是一个尘封离垢却令我无限怀念的灵魂! 娘在“万顺华堂”的日子里，一贯任劳任怨、勤恳苦做，很少言语，从不理论是非长短。那些叔们只认我母亲为“嫂娘”，个个从未喊过“娘”一声嫂子;更有甚者，他们可以站在厨房灶台上詈骂“娘” “的菜饭做得不好吃，每到此时，都是母亲去教训那些忤逆的叔们。“娘”的红尘一世，说实话，那是苦涩了年华、辛酸了一生。娘从早到晚的只知苦做，担水、劈柴、洗衣、做饭……我对娘洗衣的印象很深，那不是一件两件的洗;而是在天井一边的厢房门口，一个大木盆，中间放一搓板，旁边大件小件堆得像小山，娘双手在搓板上下揉搓总是发出呼哧呼哧带着肥皂泡的声音，额头上流下的汗水往往将胸前衣褂都浸湿了，揉搓完后，连盆带桶地拿到毛家堤下水渠的青石板上去捶打、清冼，娘干起活来很有气势。常至深夜，娘还在油灯下纳鞋底合线……后来一直浮现在我眼前的娘，再不是湖南长沙那白沙井的花季少女了，也不是在天心阁与我们合影穿长褂那潇湘少妇了。 记得回川城几年间，我渐渐长大了，看到娘的腰身粗了起来，手和脚都长大了，大手大脚，显出是个很有力气的壮实女人;生了孩子之后，娘的奶水特别充足，家里人都说是“饭奶”(说吃的饭多而生出的奶汁多叫“饭奶”)，孩子吃不完，乳汁流个不停，娘就挤在一个碗里，将我拉进房，叫我喝下去，开始我捂着嘴不肯喝，娘对我说:“喝了它，很滋养人的!”我总是闭着眼咕哝咕哝快速吞下肚，睁开眼时，我往往在此时，能见到娘会心的笑容。 后来不知过去了多少年，因父亲患急性脑梗阻我赶回去，送他去医院死而复苏活过来了;倒是我回去时，看到父亲身边的娘十分苍老，粗皱的额纹，花白的乱发，眼睛因为流泪过多镶着红肿的边，仍是语言不多，老是低头嗜睡。问及大弟，大弟回言说娘颈部有肿块。…… 娘的影像这一次印烙在我脑子里特别深刻，时时想到父亲这次病危时我回去的那个黄昏，娘站在台阶上的大门口，翘首企望我这个归来的大儿子，那影像一直霸占着我的心;还记得我后来走的时侯，娘提出三只老母鸡和一大提兜鸡蛋。娘送我至大路旁，从牙缝里迸出几个字来:“放暑假和你姆妈一起回来玩几天! ”我坐在车上心像一团烈焰燃烧，又像严冬的厚冰堵在心口，从泪光里看车窗外，感慨娘是“万顺华堂”最苦的一个女人。 两年以后，我接到大弟的电报:“娘病逝，兄速回!” 谁能知我当时的心是怎样地绞痛了?我急速赶了回去，仍然是上台阶，但大门口已没有了娘的影子。待我走进大门时，见原先父亲病危躺的地方，如今换了娘躺在那里。我呆站在娘的身边，伫立良久，突然情不自禁、双膝扑通一声跪在了娘的身旁，从心壁里喊出一声:“娘!-----”……哇地一声嚎啕大哭起来，这一下将大妹妹、小妹妹和几个弟弟的呜呜哭喊声都带动震荡起来。 我大哭，我哭到一直睁开眼才去揭了娘的盖面钱纸，再去仔细端详娘那磨难一生的苍桑面容，泪水止不住如泉涌落下来。那一夜，我无眠，满脑子娘的幻影。娘从十七岁由湖南长沙白沙井走出来，第一次在长沙“湖广会馆”从母亲怀里牵过我的手，直到后来走至尹万顺的“万顺华堂”金字匾额下，至今在风风雨雨中走完一生最终躺在一个苦字上，我的心颤栗了!我深知娘是被厄运踏在脚下的苦人。当巨大的悲痛啃噬我的心时，我的一份充满心泪哭诉的悼词，在黎明时终稿了。第二天，出殡前，我在娘的遗体旁，我泣不成声地诵念着娘一生一世游走人生一趟的苦难历程，围观倾听的邻里街坊无不流泪叹息。 娘在“万顺华堂”日子里，抚养了我十二年，直至我外出求学才离开她。养生的娘亲大如天啊!娘虽己长眠地下，但娘要我喝下她的乳汁那一瞬，我睁开眼看见娘会心的笑容，此时仍宛然在目。这里我只想说，娘在“万顺华堂”的日子里，浸透的是一个“苦”字，但这是一个尘封离垢、却令我无限怀念、愈见光芒的灵魂! 娘在尹万顺一生共生下的五个孩子，两个女儿三个儿子，与我均是有亲缘关系的同父异母的兄弟姊妹。我因早年外出求学，所以离开故乡川城小镇较早，后来也就到武汉市成家立业了;不过我们这些兄弟姐妹来往虽不密切，但见了面关系却仍是十分亲切。 记得前年的早春，有二月的春寒凛冽逼人的感触。此种早春二月凄凉的表情，源自于那个元宵节晚上，突然从大弟的长途电话里得悉大妹子病逝的噩耗。大妹子是潇湘娘的大女儿，据推断，也许是父亲那年从长沙带着母亲和娘还有我回到故乡川城时，娘就怀上了大妹子的。因为回到“万顺华堂”不到一年，娘就生下了大妹子，取名巧清。回想起来，大妹子在娘胎里就喝着长沙白沙井的水，问世于湖北江汉平原仙女山脚下川城小镇，饮汉江水长大。想想大妹子身上系着娘苦难一生的湘鄂情啊! 父亲取儿女们的名，一向讲究文典、诗典，他据<<诗经>>名句“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取名巧清，展示出父亲对大妹出世的眼睛逗人疼爱的用心。娘更是用心呵护，使大妹从小就像在岩缝里绽开的一朵小花。 妹子一生秉承着娘的温诚和淳朴、敦厚善良，不受世俗的污染; 清，清清白白做人一生。在风风雨雨中勤劳一生，为家为儿女奉献一生。妹子出嫁很早，嫁到夫家，由城镇情愿放弃工作，也甘心返回农村相夫养子。大妹为夫家养了三个儿子、一个女儿，可谓为儿女操碎了心......我最后一次见到大妹子时，见妹子脸上布满了深深的皱纹，叫人仿佛觉得全家的忧患都集中在脸上那些纵横交错的皱痕里。我特意到侧屋厨房里去看了两次，妹子见了我，很亲很亲地露出笑容道出: “哥哥还好吗 ?”我忍着心里的阵阵酸疼，连连回答: “我挺好的，倒是看着你的操劳叫人心酸......你要多保重啊!”妹子笑着说: “锅里煮的是黄骨鱼煮蕉笋，蕉笋是今天早晨到湖里去采摘的新鲜的、是哥从小时就爱吃的......”这种简朴的话语、这种纯真的心性实在是催人泪下，我强笑着急急地退了出去......我敬畏亲情，这是我能及的神圣的血缘亲情。 我不曾忘记袁枚的《祭妹文》是中国古代文学史上哀祭的珍品，表现了兄妹之间深挚的情感;我也还记得文中对亡妹的哀痛之情不单单是因为对妹妹的挚爱，还饱含着对妹妹一生的同情。此时此刻，也只有痛悼我的亲妹子巧清的心谷里的真情;妹子的音容笑貌，永远存留在我的心里。逝者已逝，生者却是何等凄切哀伤啊！愿妹子见了娘代我禀明:大儿子想她啊! 　　二月的春寒，以我观物，痛处难与君说......! 这是大弟玉清给我报的噩耗，可是今年又接到关于大弟患了重症的电话，我思念牵挂在心，打电话回去问病情，是大弟亲自接的电话，但回话低沉诘屈，言及胰腺癌已至晚期，己动了手术，孩子们都已回家在身边伺候。我已找不出更好的语言宽慰，只是建议不要化疗，免得多经受一些折腾和磨难;大弟支吾中有一句话说得似乎有笑容: “接到大哥的电话真高兴!、、、、、、”放下电话，我久久不能平静。 说起大弟走过的人生历程，应该说是坎坷不平，命运多舛，磨难多多。在他来到这个尘世时，他所面临的家族已走向衰落，上一辈人已纷纷出走各谋生计。此时我母亲早已带着我的亲妹子皈依了佛门，老家只得落在娘头上苦守苦撑。此时我已外出到武汉求学去了;这时的父亲在乡村教书，大弟年幼，有时就跟着父亲辗转乡下学堂，开始了他酸涩的年少时光。 大弟十二岁时因父亲患病随及失学，一个懵懂的少年就这样在生活中开始磨练自己，没有受过正规教育。直到改革开放初期，大弟经亲友牵线，和仙女山刁汊湖畔一个叫枝芳的姑娘相恋了，这是大弟的春天。大弟的婚姻是他命运的转折点，适逢改革开放的年代，婚姻使他有了自己固定的家，婚姻使他结束了孤苦伶仃的浮世飘泊生活，婚姻的温柔开始帮他对抗着世间所有的坚硬。到了八十年代，他们的小家虽贫，但他们遇上拨乱反正的好时代了。美满的婚姻，使他们有了自己的儿女。大弟性格憨厚正直，枝芳弟媳朴实泼辣，两个正好性格互补，开始勤劳打拚，用奋斗营造自己的幸福。 而枝芳弟媳是最尊重自己男人的一个女人，里里外外决定的大事，必须自己的男人玉清说了算，而自己却不顾疲劳的劳碌苦做。八十年代，他们赶上了改革开放的大潮，枝芳弟媳用自己的泼辣劲，瞅准了脱贫的机遇，她敢于从街边下海摆摊做起，到只身下汉口闯入汉正街服装市场打货。当时我还在学校执教，她三天两头常来大包小包，打了货只在我这儿歇歇脚，喝口水，上午来，下午就赶回去了，笑着对我说，赚的钱用木盆装!后来大弟和妻子几年用血汗辛劳打拚所得，盖了一栋三层的楼房，事实证明枝芳弟媳是优秀的智慧女性。 大弟和弟媳坚持不懈的奋斗动力，全都来自内心的沸腾，他们从各方面注意营造自己的好运气，他们二人都觉察到自己吃了没文化的亏，他们省吃俭用，全力以赴，将自己的女儿培养到大学毕业，将自己的儿子培养成电脑高手。他们也知，人生最妙曼的风景，是女儿嫁个好人家，儿子娶个好媳妇。他们都做到了，将女儿嫁到大武汉，工作白领;儿子娶回个漂亮媳妇，自己前往马来西亚在一家大公司做电脑高管。他们都拥有了自我尊严，也拥有了对亲人对子孙的挚爱，他们的笑，却令人心碎…… 大弟好景不长，我看到2010年清明节大弟留在电脑上的文字实属悲摧:　　 心爱的妻子，你在哪里，我好想好想你！在我没有任何思想准备的情况下，你走了，走得好快，好急，让人骤不及防，让人难以接受，留下了无限的遗憾与牵挂。你的离去有多少人为之茫然更勾起了多少亲朋伤心的泪水。 2009年12月28日那一天，你到武汉批发服装进货回来后，不顾自己的劳累，心怀着无尽的牵挂与耽忧，终因劳累过度、心情紧张、情绪急躁，承受不了这沉重的压力，于当天下午突发急症，此时此景我叫天不应叫地不灵！我无助，我伤心到了极点，老天怎么那不公啊！当医院检查出是脑溢血时，我彻底的失望了。可我总怀着一线希望，盼望着奇迹出现，盼望你能睁开眼，盼望你醒过来，那怕是瘫痪在床我也要。可就是等不到，好惨!终因不治你永远地离开了我们，实在让人痛彻心扉，你知道我心里有多痛啊! 我与你风风雨雨三十五年，同甘苦共患难，努力拼博，共建家园。经受了多少磨难，历尽了多少辛酸，到今天儿女成人，家庭美满，都是你倾尽毕生的精力、用血汗创建出来的。你呕心沥血却没有享受到你所创造出来的成果，你没有看到你期盼的未来，离我们而去，叫我怎能面对这样残酷的人生?　　 ...... 　　是啊，人的一生，真是祸福无常，不可预测;几天之后，我得知大弟病逝的噩耗，心中感到极大的震惊与悲痛，我想，没有人愿意饱尝这种悲摧的滋味，便做春江都是泪，也流不尽我这两个同父异母弟妹身上传给我的莫大哀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