熔炉•我的大学(44)我的专业考试

皇粒

为了争取政策研究室的专业考试，我急匆匆赶回军营，取自己的毕业证书和已往发表的学术论文。这是专业考试设置的门槛，没有这个，进不了专业考试的大门。

我在河北大学汉语言文学专业考取的文凭，从未使用过。那时在我们部队，刚开始谈论文凭，主要是当作文化程度，不看专业，更没人看这个毕业证。军队用人，讲究“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更看重带兵的本事和实际工作能力。

我细看我的毕业证，第二页就是成绩登记表和考试分数。大学毕业证是不是都长这个样子，我不知道。但是我这个正好符合门主任的要求。

我在资料室查找我以往发表的学术论文，找到几期存档的《后勤学术》杂志，还有一本我参与编辑的“后勤学术研究文章汇集”。我发表的学术论文数量，也达到了专业考试的要求。

我连夜返回北京。我渴望得到这场专业考试。



　　

我再次与门主任预约见面。递上个人简历以及他要求的大学毕业证书和学术论文，忐忑的问道：“我不知道军队的《后勤学术》杂志，是不是国家级的学术期刊。”

门主任扫一眼我给他的学术杂志，给了我一个肯定的回复。

门主任再看我的毕业证和优秀学员证，并仔细查看考试成绩。边看边自语：学习成绩优良。他抬起头扶扶眼镜，对我说：“回去写个自传吧，我们明天开始专业考试。”

我回家动笔写自传时，突然感慨万千。回顾自己三十年又几个月的人生：六岁入学，在校十年。高中毕业应征入伍，一晃十五个年头过去。到现在任职科长三载，而立之年已过，却无家无业，与妻儿保姆一起，寄居在岳母家中。

我当兵时，做过汽训预备助教和医院办公室文书，代理过院长助理。提干后，当过汽车训练教员和战勤参谋。经历过两次一级战备，参加过华北大演习。立过功，受过奖，28岁时越级晋升为高炮师的战勤科长。至今已先后在师医院机关和师、旅后勤部机关，修炼机关业务十年以上。我在繁忙的工作中，硬挤出三年的自学时间，取得了地方大学的毕业证和优秀学员证书。即便如此，我仍然要在这里通过专业考试，才能证明自己修炼了几十年的能力。

我联想到了济公传里落魄的济公：鞋儿破，帽儿破，身上的袈裟破；你笑我，他笑我，一把扇儿破……。





我笔头一扭，把“自传”改写成了“自传的自白”。我信马由缰，在感慨中自传，在自传中自白。我一气呵成，把自传写成了一篇散文。

我申明：我不是百万大裁军裁减下来的军官，我是由高炮师机关转任到高炮旅的战勤科长。我在部队发展良好，但妻儿处于生活困境，不得不申请转业回地方工作。我希望在机关工作，也自信有能力胜任机关工作。我具备自修自学的能力，懂得缺什么补什么，能够较快补充掌握新知识；自信无论做什么工作，都有足够的适应能力，很快就能够成为业务骨干和行家里手。

我感慨：大江东去，大浪淘沙。军官脱下军装，既往一切归零。我将重新学习从头做起，踏踏实实开启自己的平凡人生。

门主任浏览我这个自传，没评价内容，却说我的字写得不错。他问我是不是练过书法，要我写几幅书法拿来看看。

招研究人员，还要考书法么？



作者的小行楷临帖习作

作者的书法习作

　　

我的专业考试，终于开始了。

考试由政策研究室门主任临时命题，在研究室的办公室内进行。

门主任拿来一沓稿件，说这是研究室收到的内刊稿件，让我编辑、处理。这就是我首场专业考试的内容。

编辑处理这些稿件，与我在部队机关常做的公文把关和编辑改错，有很大的不同。因为这些稿件不是只有公文文体，还有会议报道，研究探讨，工作问答以及人物通讯等等不同类型的文章。这需要把握不同文章的特点，做出合理、适当的修改编辑。看得出来，这是从全国各地寄来的真实稿件，一些稿件上还标着密级。

我快速浏览这些稿件，先做个定性分类。然后，开始逐篇进行文字、语句的改错和整篇文章的修改编辑。我熟练使用军队机关通用的公文编辑修改符号，依靠平日积累的文字功夫，用两个多小时，完成了20多页文字稿件的初步编辑。

我的第二场专业考试，在那天的下午进行。内容是公文处理与写作。

门主任的公文考试题，同样是直接进入实战。

他拿着几十份公文，不紧不慢地下达考试题目。他说：“这些是全国各地上报的紧急情况报告，涉及在华工作外国人的安全和意外死亡案件。请统管全局，拟发一份处理此情况的公文。”

这种公文考试方式，我在北京军区参谋训练大队的比武集训中，见识过多次。参谋训练大队是模拟战场情况，由各部队发来战场上的情况报告，要求战勤参谋根据这些情况报告，代表后方指挥所拟制适当的战地文书，或下达命令或发出通报，及时调整和协调后方力量，保证整个战场后勤保障的高效顺畅。

我浏览这些涉外的安全和意外死亡案件，跟我们训练中模拟的战场情况报告大同小异。我立即确定，起草一份内部通报，简述相关情况，指出问题所在，提出具体要求，堵塞安全漏洞。 通报后附典型案例，供相关部门和单位参阅，引以为戒，并加强相关管理工作。

我这个公文考试，只用了一个多小时就完成交稿了。

门主任的专业考试接二连三，他对我的第三场考试，是学术研究论文的写作。

这场专业考试是在第二天的上午进行。考前门主任说了，考试重在观察作者的研究思路和研究方法。因不能携带资料，论文写作中涉及的数据，不要求十分准确。

门主任出了两个论文考试题目：“论城市兵”和“论学生兵”，二选其一，写作时间是两个半小时。

我略加思索，果断选择“论学生兵”这一论题。

我对这一研究领域比较熟悉。从军十五年，带兵十多年，我头脑中储存的素材，足以写出一篇有份量的学术论文。

我把我军建设发展分成几个阶段，分析学生兵在军队发展各阶段的重要作用。重点分析军队整顿和百万大裁军之后，军队建设强调专业化正规化，强调军队干部又红又专。部队从志愿兵到各级军官，已经基本完成中专和大专的专业培训和学历教育。军队从战士到各级军官，已经发展成为百分百的学生兵。

但是，学生兵并不都是合格的战士和又红又专的军官。这是因为：

地方学校应征入伍的青年学生，仅仅是掌握一定文化的知识青年，必须经过军营的艰苦训练和系统培养，才能成为合格的军人。

而军校直接从地方招收的学兵，虽经军校的严格培训，但仍然缺少基层连队的士兵生活锻炼。这批军官到基层任职，会产生任职和带兵的现实困难，必须及时补充基层当兵和带兵的知识空缺和经验不足。

军校和部队都要认识到，学生当兵不等于士兵专业化和知识化；军校直接培养军官，也不等于培养出了又红又专的军官。战士首先是个兵，而不是个学生。军官首先是个战士，而不应该直接成为带兵的军官。无论是战士还是军官，都应该自觉成为终身不断学习，不断更新知识的学兵，这才是军队真正需要的学生兵。

我沿着这个思路，直接下笔写这篇论文，唰唰的一气写了十几页稿纸，不知不觉两个小时过去。我从头检查修改一遍，把这篇论文交给了门主任。

我的三场专业考试顺利结束了。

前后花去我一周的休假时间。

考试结束之后，门主任没给我评语，也没给分数，只给了我一个消息。他说，他和人事处的人要到我们部队去外调，要我提供我们部队的联系电话和详细地址。



　　

门主任和人事处长去我们部队外调，引起了我们后勤部机关的震动。战友们听说国务院来人外调，异常振奋。我们高炮师和高炮旅回地方那么多转业干部，还没人转业到这么高级别的行政机关。他们设法向我打听情况，也向我报告来人外调的消息。

我得知首长们为我发话了：说我由正连职参谋越级提升为正营职战勤科长是真的，已在高炮师和高炮旅当了三年战勤科长也是真的，在《后勤学术》期刊上发表学术论文更是真的。我们部队的首长，尽力为我美言。说整个后勤部多少年来，只出了一个这样的干部，给了我一个非常优秀的评价意见。

外调的事刚过去没几天，非常神奇的事情发生了。

那天一早，负责招人的人事处长打电话约我过去谈话。老处长向我透露，我的专业考试成绩非常好，政策研究室也很满意。有关考试材料已经上报到国务院人事局，正在等待领导的批准。

得到好消息，我心里正美着呢，老处长话锋一转，说刚出现一个新情况，要与我商量解决。

他说他们的上级人事局，看到我的自传和考试材料后，想要留我在人事局工作。他们作为下级，不好与上级领导争执。老处长希望我坚持初心，不要答应人事局的要求。

这事儿神奇得不可思议：下边机关申请要进的人，考核完了报到上级批准，上级想把人留下来自己用。这不是天方夜谭吗？

人事处长看我疑惑的样子，对我说这是真事儿，人事局这两天就会给我打电话，约我商谈此事。他还给了我人事局的详细地址：这可真是传说中的那个中南海大院。

我明白，我遇到了天大的好事。不是天上掉馅饼那种，而是有天神下凡相助。我不知所措，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也许是看我犹豫不定，人事处长非常真诚的对我说，他看了我自传中写的家庭困难情况，非常理解我的心情。这些困难等我去政策研究室上班以后，基本可以得到解决。他说，小孩可以送机关的幼儿园日托，费用可以全额报销；住房我们机关刚刚分过新房子，单元套房是没有了，但可以分给一间筒子楼单间宿舍，暂时安家生活没有问题。

人事处长的这番话，直击我的软肋，感动得我差点落泪。我真没想到会发生如此神奇的事情。我本来正在休假中，突然着急联系工作转业，不就是想解决老婆孩子眼前的困难嘛。我当即向人事处长表态，只要能解决我的家庭困难，我愿意努力说服人事局，不去他们那边，坚持转业到这边的政策研究室工作。

北京图书馆（旧馆）与中南海北门隔街相望

　　

两天之后，我如约前往中南海的人事局，一路上乘公共汽车，晃晃荡荡竟然走了一个多小时。中南海的北门简单拙朴，两个方柱形带琉璃瓦尖顶的门垛子，与大街对面豪华气派的北京图书馆形成了强烈反差。

中南海警卫森严，来人要先在接待室登记，预约的人出来接应，才能一起进入大院。

跟我谈话的郝处长和蔼亲切，坦诚直爽。他说他非常熟悉战勤科在军队后勤机关的重要作用，在那里历练十年，一定能胜任我们这里的工作。他还说欣赏我的书法和文笔，在人事局这边工作，比在研究室更有利于我的发挥和发展。

我也坦诚相待，开诚布公。我说我转业就是为了解决家庭眼前的困境，我只是希望尽快解决住房和幼儿入托。处长如实相告：来这里解决住房都要排队等候，但最多等两年，肯定能够解决。

最后，我还是非常不舍的婉拒了处长的好意。

我与人事局郝处长仅有一面之缘，但此事终身难忘，永远感恩。没有人事局和郝处长的赏识，政策研究室那边或许不会立即给予我住房和小孩入托的安置，我甚至连专业考试的结果都无法得知。

这件神奇的事儿，我至今回忆起来仍然恍若梦境。

我宁愿相信，我是在梦中遇见了帮助我的天神。不然呢？



中南海不染亭

与中南海相临的北海景色

　　

人事局的事情过去之后，接着又发生了一件想都不敢想的事情。这件事把我的后勤学术研究推向高潮，还把我的从军生涯和这次转业谋职，画上了完美的句号。

这事发生在我的专业考试成绩上报，等待领导批准之际。当时，总后勤部《后勤学术》杂志的两位编辑，专程到政策研究室找门主任面谈，特约我为纪念建军六十周的“后勤学术论文选”撰稿，题目是“炮兵后勤学术研究综述”。

此事起因是《后勤学术》原本到部队找我约稿，我正在北京休假，编辑们才根据门主任去部队外调时留下的地址电话，寻踪到政策研究室。

我没见到两位编辑，事后门主任让我回了电话。我得知这是《后勤学术》编辑部为纪念建军六十周年推出的重点学术活动。所有特约撰稿人，都是编辑部根据个人的学术研究水平和研究成果，反复研究后确定的。他们希望我不要辜负部队的期望和培养，完成这份特别重要的约稿。

门主任了解详细情况，他支持我撰写这份约稿。但希望我写完这个约稿后，尽早来研究室上班。

为此事，人事处的老处长也开出了条件。他说我的调入报告人事局已呈报领导，只等秘书长签字。现在研究室急等用人，如果能早来上班，可在我的试用期起算内部工龄，享受正式职工的各项待遇。承诺我上班当天就可以送小孩入托，个人搬家的行李拉回来即可安排住房。

这我还有什么好说的！

我急忙返回张家口的军营，用一周时间查找资料，动笔写作，迅速完成了约稿的撰写。我还正式向高炮旅首长和我们后勤部的领导，提交了申请转业的报告。

我完成约稿后，亲自去《后勤学术》编辑部当面交稿，我想拜会并感谢多年帮助扶持我开展后勤学术研究的孟编辑和王编辑。

我与两位编辑老师神交多年，但从未谋面。我们是后勤学术研究领域的战友和知音，纯纯的学术之交。

没想到，初次见面，我把两位编辑惊着了。“你这么年轻！可是看你的学术文章，我们都以为你是位老者！”王编辑惊叹。

孟编辑急不可待的浏览我的稿子，他说：“你文笔精练，出手又快，很适合做职业编辑。”

王编辑说：“你回地方也是做研究编辑工作，即如此，为何不来《后勤学术》编辑部试试，不用转业就可以解决分居困难，这里可比那个政策研究室更适合你。”

我又一次听到这样的邀请和挽留。我也再一次解释自己家庭遇到的困境。我哪里只是分居的困难呢！

我真心感谢《后勤学术》杂志社的扶持和培养，没有这个后勤学术园地的培养锻炼，就不可能有我取得的点滴学术研究成果，也没有我现在的学术研究能力。

我还特别感谢《后勤学术》这篇纪念建军六十周年的学术评论约稿，它让我从宏观视角，综述评论这一时期炮兵后勤学术研究的主流观点和重要成果，把我的后勤学术研究推向一个新的高度，并为我的军人生涯画上了完美的句号。

《后勤学术》的约稿，还在无意间圆满结束了我的转业谋职，并成为我转换军地工作的终始线。

向《后勤学术》杂志社的首长

和全体编辑老师致敬！

后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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