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1969年3月,春天已经悄然回归大地,冬日的寒流仍在山涧徘徊。一位小伙,着一身戎装,怀揣一张退伍登记表,来到德兴花桥一个山坞里的工厂报道,这个工厂就是当时国家根据备战部署在华东地区大茅山里的“军工厂”江西光学仪器总厂,对外简称“江光”。工厂由上海、南京各仪器厂优秀骨干人员和退伍战士为主,集结成几千职工隐在大茅山各村落里,挖山建厂、修路架桥,轰轰烈烈、艰苦创业二十多年,终于大山里飞出了“金凤凰”,江西光学仪器总厂制造的“凤凰”牌相机成为驰名商标,镜头质量曾位居世界第二,闻名遐迩,也让工厂的所属地花桥镇声名远扬,获得了无上的荣光。</h3> <h3>这名报到的小伙叫戴灶喜,24岁,婺源人,刚从中国人民解放军第四一五部队退伍回来被组织安排到这里参加工作。从此,小伙一生都奉献给了江光,和大多数同辈人一样,“献完青春,献子孙”。当年的英俊小伙成了我的父亲,我成了百姓口中的“天之骄子”——江光子弟。弹指一挥间,刹那芳华尽释然,当父亲再次站在工厂的大门口时,看着茅草掩映中的残垣断壁和对面东蒋村一栋栋新房子的时候,既激动又感慨。只要问他任何一个画面里的故事,父亲记忆的洪闸便会瞬间倾泻而出。</h3> <h3>一碗恩情水</h3> <h3>父亲进厂时总厂已经陆续投产。所在的三分厂,是江光八个分厂中的一个,地理位置在花桥黄柏洋金山口,占地不大,人口不多,背靠大山,沿马路一排家属区,与对面东蒋村隔着一大片良田。住的单身楼是栋三层的青砖房,在当时是周围最气派的楼房。父亲一个月工资36.5元,因是家中长子,平日他只用最基本的生活费,省吃俭用,把大部分工资寄给另一座大山深处(婺源县古坦乡戴村)的父母,在那里盖起了当时全村最大两层瓦房。尽管生活艰苦,勤劳乐观的父亲始终努力靠双手改善贫瘠的生活,空闲时种些蔬菜,也会去河里摸点小鱼小虾。</h3> <h3>父亲住的单身楼</h3> <h3>有一个晚上,父亲和同厂老乡一起去小茅山摸石鸡。吃过老乡爱人烧的晚餐,他们带上手电出发了。从三分厂顺着洎水河到黄柏洋再到小茅山山涧(现大茅山童话村一带),已经是半夜时分。那时出门基本靠两条腿走路,没有觉得辛苦。可是当父亲他们两人从一条山涧一路摸上,因为地形的不熟悉只得又一路顺流返回时,那真的就太难了。</h3> <h3>深夜凌晨,寂静的山野只有些许虫鸣,和偶尔几声渗人的鸟叫,到处是虚无缥缈的雾气,越来越深重的寒气也似乎要把人击倒在水溪里,俩人在溪水里摸爬滚打,经受着虫咬、摔跤和湿冷。待到两人终于在晨曦中顺利走在花桥的道路上时,父亲的这位老乡因遭受一晚上的折腾已经累得昏昏沉沉,摇摇欲坠了。父亲赶紧把他扶到路边的一块石头上坐下,只见这位老乡额头上虚汗直冒,全身冰冷,脸色煞白,下垂的双手上汗水顺着指尖往下滴,有气无力地紧锁眉头。这可怎么办?还有十几里路要走呢,那时路上是很难遇到车辆经过的。正当父亲焦急时,突然看到前面一棵樟树下一家小店开着门透了微光,父亲像见着救星似的赶紧把老乡扶了过去。</h3> <h3>这是花桥唯一的一家饭馆,说饭馆其实就是一间二十来平米的路边小木房,此时还没有营业,店里只有一位老板娘在生火。父亲把老乡扶到一条板凳上坐下,和老板娘说明情况,想着是不是弄点东西给老乡吃。老板娘听说后赶紧起身去倒了一碗温开水,再到一个小陶罐里弄了一点白糖放进水里,为难的说现在还没有开始弄吃的,先喝口水暖暖身吧。老乡接过瓷碗一口气喝完了这碗甜水,才慢慢恢复了些许力气,脸色也逐渐有了气色,老乡觉得来了点精气神,就和父亲谢过老板娘赶回厂里。</h3> <h3>父亲说,那一晚上也不知道走了多少的路,后来再去时,当地的百姓就告诉了父亲下山的小路,就再也没挨过那一晚的辛苦。我问,怎么就喝一碗水,都不吃点东西?父亲激动地说:哎呀,那时百姓大家都穷,就没有什么吃的,只是后来花桥镇上才慢慢有了面条、馒头、油条这些小吃。那老板娘问你们收钱了吗?我继续问。一碗糖水,谁收钱?以前的人喝碗水怎么会要钱。</h3> <h3>一段鱼水情</h3> <h3>七十年代后,江光就在大山里稳定了下来,八个分厂因制造分工不同,就布局合理地分布在花桥黄柏洋的各个山谷间,待工厂生产走上正轨后,就陆续开展一些帮助本地百姓的活动,遇到插秧收割这些农忙时,还会专门派人去帮忙。</h3> <h3>可是,有一年就出事了。</h3> <h3>(以前通往花桥的马路 图片来源网络)那是上世纪七十年代中期,父亲被安排去盘龙桥帮助百姓割稻子。厂里有个南京刚来的小伙叫蒋国军,二十出头,脸上还带着稚嫩青涩,就被组织寄予委任。他义无反顾地离开大城市,怀着无私奉献、将青春献给祖国的伟大理想和信念,下派到这个汇集了“好人、好马、好枪”的偏僻大茅山里,过起艰苦创业的生活。工作之余,他总是喜欢跟在我父亲身边,这一天,他们同样结伴而行。</h3> <h3>顺着蜿蜒奔流的洎水河,他们顶着烈日,步行到达盘龙桥。虽然天气炎热,蒋国军这位城里来的小伙和大家一样,坚决服从工作安排,坚决执行上级命令,信心满满地要尽自己的一份力。可是他毕竟不像父亲是农村出身,在过一条小溪时,就被困在了岸边不敢下水,父亲二话不说,背起他就趟了过去。</h3> <h3>(花桥百姓的稻田 图片来源网络)到达了指定劳动地点,听从了任务安排后,割的割,打的打,一派紧张繁忙的收割景象。蒋国军戴着草帽,赤着双脚,卷起裤腿,抓着一把稻禾学着别人的样子双手奋力扬起打在谷桶上,通红的脸上汗水如雨,沿着下巴滴落到田里。谁也不曾想到,当天夜里,噩耗传来,小伙子蒋国军猝死在了职工宿舍里。听闻南京的家人刚为他安排了一桩婚事,还没来不及回去见女方。</h3> <h3>父亲说,当时每个分厂都有安排去当地劳动的工作,自从出了这件事后,就取消了帮助农忙的安排,改换其他方式为百姓做些事。除了厂里安排和百姓有联系的工作任务外,单位是有很严格的纪律不能随便去和当地人接触。那些在百姓屋前房后偷点桃子和米枣,或者几个单身汉去田里折甘蔗、上山挖冬笋,被老表追来厂里告状的事也是有的。开始没有分到家属房的职工租住在本地人家里也相互关照,你家拿半个西瓜来,我送一盘水饺过去也是常有的。</h3> <h3>三分厂有位身材矮小的赤脚医生陈达贵,擅长无名肿毒、铁打扭伤、摸骨、“叫魂儿”“白蛇传”等,一身的“奇门异术”,到现在江光人哪家有个这类的小恙第一都会想到去找陈达贵。他看病,不提钱,五块十块的给,小孩脱臼不哭不闹几秒钟复原。据说当年陈达贵就住在华侨的黄柏洋渔塘村,这个村里有一个医术高超的老中医,这位老中医收徒看缘分。谁也不明白,年轻的工厂职工陈达贵,竟然被老中医看中,破格收为关门弟子,还把毕生绝学传授给了他,最后厂搬了,要分别时老中医连他用了一辈子的传家药碾子都送给了陈达贵。</h3> <h3>如今,从花桥出去的江光人依然会郑重地安排时间带着家人,或结伴回来重温旧事,来寻觅当初自己住过的房子,找找曾经熟悉的人或物。现在在上饶,退了休的老人们聚在一起闲聊时,说的最激动最深情的一定是在老江光时发生的事,花桥是他们永远绕不开、谈不尽的话题,那是他们一辈子不可或缺的青春记忆。</h3> <h3>父亲的一位徒弟在金山口桥上留影。</h3> <h3>三分厂的大门口里面有个值班室,现在已经没有了。</h3> <h3>父亲走在三分厂厂房边。</h3> <h3>有些厂房还没有倒塌。</h3> <h3>主体厂房已经荡然无存。</h3> <h3>这栋单身楼还保存完好。</h3> <h3>三分厂家属区里还有老百姓在使用。</h3> <h3>我家就在倒掉的空位上。</h3> <h3>保存完好的原江西光学仪器总厂大楼部。</h3> <h3>原江西光学仪器总厂大礼堂背面。</h3> <h3>原江西光学仪器总厂大礼堂侧面。</h3> <h3>已经被占用了一半面积的原江西光学仪器总厂灯光球场。</h3> <h3>父亲在花桥老江光站牌前。</h3> <h3>父亲在和本地老人确认当年摸石鸡的山涧。</h3> <h3>父亲查看以前钓鱼的地方。</h3> <h3>父亲在花桥一个工厂前。</h3> <h3>师傅一家到花桥大鄣树前合影留念</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