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b style="font-size: 22px; color: rgb(237, 35, 8);">追寻鸟鸣的少年</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又到了一年的六月,如果我还在国内,一定会避开清明节蜂拥而至前来祭扫的人群,另外选个安静的日子,独自到净园墓地去看他。</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不会空着手去,但也不会带着忧伤。带给他的一定要有酒。我知道,天堂是无酒可沽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他走后的这些年来,我每年都会在六月里的一天去看他。如果不是因为疫情把我隔阻在万里之遥的大洋彼岸,这个时候我会准备好祭物去看他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他居住的墓园,很大。集结着许许多多生活在另一个世界的魂灵,同时也显现出那个世界的喧哗。</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如今,阴曹地府也不肯安静了,曾经活在阳间颐指气使的人,在阴间也富埒陶白穷奢极侈。而那些活在阳间身薄言轻的人,在阴间也灰头土脸卑微藐小。</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他的墓室拮据,在净园墓地的边缘守着一寸薄土,和活着的时候一样窘蹙。如果不是那块窄小的碑石立在那里,谁也不会相信下面还会安息着一个亡灵。</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这是一处可以极目远眺的岗地。前面是一处很宽很宽瓦蓝蓝的水域,后面是一片很大很大黑森森的榆林。</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这里寸土寸金,就连景物也标示着主人身份。有钱的人,面朝前方一泓碧水。没钱的人,紧依岗后乱树暮云。</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摇摇晃晃过往的身影谁会驻下足关注到这一幕。这个大写的人呀,除了那些神经质的,剩下的大多也都麻木不仁了,没有谁认为这里还存在着什么不公。</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他去世的一周前我曾去看望他。因于四处求医,车马劳顿,再加上顽疾深重回天无望,他断然拒绝了一切治疗的计划,回到了家里。留给医院的除了那因化疗而褪去的一头黑发,还有一笔不菲的开支。</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外面的阳光不坏,走廊里却很暗。阶梯边堆着抽抽巴巴的越冬白菜,散发着腐朽的气味。推开他家的门,马上就听到了里面熟悉的话语声,还有清脆悦耳的鸟鸣。</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他躺在床上,消瘦的几乎没有了先前的模样。但看不出脸上有那么黯伤,两只眼睛依然明亮。如果不是挂在床头的鸟笼里一对苏雀儿在兴奋的撞着笼子,屋子里的气氛还真有些冷寂。</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和他表情迥异的是他满头白发的老伴,愈加衰老的样子。几年前看到她还是吉言善语的,如今却因悲伤而显得有些木讷。</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她端过茶水来,然后低垂着眉眼坐在一边,双眸里很是湿润。屋子很空旷,但装不下一句多余的话语。</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他吩咐老伴去取酒来。一瓶老白干,正好倒了满满两大杯。他靠在床头,马上就来了精神,枯黄的脸上浮起了红晕,像往常一样大声吆喝我端杯开喝。</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在以往的闲暇时,我们没少和酒肉亲近,只需一个电话就会喝的天翻地覆。可如今他的身体已若不胜衣,我怎么还能在这种气氛中和他推杯换盏呢。</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他看出我的迟疑,反过来劝起我:这世道上的事早已看的一清二楚了,也不枉来到人间晃荡一回。人谁没有一死?不就是坐上公交车提前一站下了车吗,有什么可悲哀的?如果我先去了,你千万不必伤心。想我的时候就拎瓶酒来看我,我们还可以同欢尽饮。</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我们边喝着酒,边说着无关紧要的话题。忽然,他的表情有些变化,目光转向鸟笼,瞬间浮起了心事。沉思一会才缓缓嘱咐我,如果那一天真的来临了,拜托我亲自放飞这对苏雀儿。</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我知道这两只爱物已经陪伴他多年了。在他的善养之下,生的毛羽光亮,一尘不染。不但适应了环境,而且能哨,哨起来天地悠扬。</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他一生酷爱鸟儿,知道去哪里追寻鸟鸣。不止一次对我说,鸟儿比人强的多,人经不起悲哀,可鸟儿就不同了,它们心里不缺阳光,因此永远是快乐的。只有心底不存在黑暗才没有那么多忧伤,你见过鸟儿会流泪吗?</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我们是发小,从小就在一起玩耍。当我们睁开懵懂的双眼,走进大自然和人类喜爱的那些生物亲近时,最挚爱的就是那些形形色色的鸟类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北方有一种迁徙的鸟俗称涝天背,天生丽质,雍容华贵。双翼像玛瑙是嫣红色的,胸羽像黄玉是嫩黄色的,而且长着一对水灵灵的珍珠眼。</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每当它从你头顶飞过去的时候,就会甩下一串悦耳的啼声。这种鸟很高贵,从不入俗流,好似山谷中的黄素馨一样可爱。只是这种鸟像化石一样稀少了,据说都躲在密林里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最机智的鸟应该算是马乍子了,它拖曳着浅蓝色的尾翼,舒展着坚韧的双翅,在空中掠过时就像一道闪电。</span></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它不食谷类,专食空中的蚊虫。这种鸟有超乎人想像的智力。当它发现巢穴遇到人为的骚扰时,会装作受伤的样子从空中跌落下来,等你被吸引过去时,它又会像箭镞一样射向天空。</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最优雅的鸟该属鳳头麦鸡了,也叫田凫。虽然叫鸡其实不是鸡,是一种鸟。它生着黑色的一簇冠羽,像突出于头顶的一根天线。翅形圆润,跗蹠修长,胫下部亦裸出,翩翩的像个君子。这种鸟很让世人喜爱。</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有人写诗夸它“凤头摇曳如旌旗,绿锦绒云做彩衣”。可这鸟也有弱知的一面,就是过于轻信人类的善良,因此也会命丧于罪恶之人的枪洞之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最常见的留鸟应该就数麻雀了,当地人习惯称呼老家雀(雀发巧音),在城市里随处可见。麻雀是最接近人间烟火的鸟类,但从未放松过对人类的警惕,始终保持着既不远也不近的距离。</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它其实是吃害虫的,并不像传说中那么祸害粮食。历史上受到过冤屈,但麻雀从不记以往,自生繁衍生息。</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现在社会进步了,但它们也会遇到新生灾难的威胁。城市里车流不息,常被风驰电掣般驶过的车辆撞死,碾压在轮胎之下。尽管尸体已经枯干,羽毛还紧紧贴在路面上,保持着飞翔的姿势。</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我们的少年时代,没有现在这么五光十色。那时生活缺少色彩,天地间也显得空旷暗淡,我们向往的方向只有去大自然里寻找乐趣。</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他自幼耳朵就比常人要聪敏的多,旷野里处处可以见到千羽冲飞的盛景。他的惊人之处就是追寻着鸟鸣就可以寻找到鸟的踪迹。因此我们就可以享受和鸟儿在一起的快乐。</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我至所以还能在关照自己卑微的命运时,还能分出一分精力挂念着那些鸟类的生态,应该说是直接得到了他的传授。</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他玩了一辈子鸟,虽然命运并不青睐于他,活的并不滋润,可他并不觉得怎么失落。活着的每一天都格外开心,获得的快乐远比苦难要多的多。</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只有心间常有鸟儿在飞翔的人,他人生的天空里才不会翻滚起岁月的阴霾。</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他离开人世的那一天,我们一起去送他。一个常人出殡,来送行的人这么多,尽管多是平民,还是出乎我们的预料。</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我拈着白菊花从他面前经过时,凝视着他白净光滑的面容时,还是禁不住流下了眼泪。</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他的离去,让我第一次觉得自己是那么孤单。恍惚一夜之间就丢失了我们在一起相拥的全部时光。</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今后,我们再也不能举杯畅饮了,闲置的酒杯只能积满落寞的月光。假如我还能操琴歌唱,有谁还能专心坐在我身前静静倾听呢?</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永别了,一个曾经追寻鸟鸣的少年,感谢你曾经教会了我在课堂里不曾涉猎的知识。不但让我学会了在泥泞中跋涉,也在另一个角度体悟到生命的滋长。</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感谢你教会了我除了爱自己,还应该爱别人,也包括去关爱其他的异类。天空没有翅膀划过的痕迹,晴空只会遗憾的叹息。</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感谢你那一双黑色清澈的眼睛,让我学会在黑暗里寻找到光明的崛起。希望不会消失,只是一时迁徏。</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我没有忘记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选择了六月的一个雨后初霁的清晨,放飞了那两只可爱的苏雀儿……</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span style="font-size: 22px;">2022年6月3日</span></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span style="font-size: 22px;">写于澳洲</span></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span style="font-size: 22px;">文中插图:林雪梅</span></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李云迪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中国散文学会理事、黑龙江省作家协会散文报告文学创作专业委员会委员 。曾有多篇散文入选中国年度散文排行榜 、中国年度优秀诗歌选 、出版四部文集 。散文集《野樱花之谷》获全国第六届冰心散文集奖, 诗集《穿过高加索的河流》获黑龙江省文学艺术奖 。</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