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狐（戴高山）

戴高山

火狐　　故事梗概：　　一对大学生夫妇抱着改变山村的理想，去山里工作了。　　后来，丈夫不幸发生意外去世，妻子带着儿子豆儿顽强生活着。冬天，粮食不够，他们去野狼谷采摘野果时，救了一只受伤的火狐。人狐相伴，发生了一些平凡、平常的心灵小故事。　　小说没有惊天动地，也没有离奇古怪，更没有别出心裁，只是写了一些日常的生活小事，但足以让人深思感叹。这个世界，每个人都有理想，理想不同，生活的层次就不同了。　　坚信自己的理想，生活就会有价值的！ ——图片来自网络，感谢分享！ 　　1　　那一年，冬天很冷！　　大山里很荒凉，大家都很穷。过冬的食物，少之又少了。白皑皑的雪，漫山遍野地铺盖着，让本来贫穷饥饿的山里人，更难以找到食物了！　　冬夜，总是很冷的！　　透过玻璃窗我能看见窗外的天空，有星星在闪烁着呢。窗外很静，没有风，星星的幽光，让人感觉很幽远。是的，在很远很远的地方，一定是很幸福的！　　年前，我的父亲去世了。母亲说，父亲到星外很远、很远的地方享福去了。星外是很神秘的地方，一般人去不到的。所以，我常常在入夜时睡不着觉，透过玻璃窗看着天空，我就想知道，父亲在哪一个星座里，在哪一颗星星上，幸福自在地生活着！　　想起这些，我会很饥饿的，傍晚时刚刚喝入肚里的那一碗稀粥，大概又消化没了，所以我又很饿了！　　饿的时候，我会感觉很冷。因为饿，所以我不敢再看天空了！　　我看天空会想起父亲在星外幸福的生活。他肯定住在很温暖的大房子里，吃着大鱼大肉，长得白白胖胖的。想到这些，我会咽下一口口水。但是，我也清楚地知道，我是不能到父亲那里去的，因为那个地方，神秘而又遥远，远到我不能触及！　　所以，我得忍着饥饿，想办法让自己能够睡去！我睡去了，就不会饿了！　　母亲总有让我忘记饥饿的温暖，当我把头缩了下去，躲到被窝里时，里面确实是很温暖的。然后，我把头紧贴在母亲的胸口，这样，我就能闻到她淡淡的体香，能听到她呯呯的心跳！那声音，就像是催眠曲一样，让我在不知不觉之间，悄悄地入睡了！ 　　2　　是太阳暖暖的光，把我唤醒了！这时，母亲已早早起床了，她在屋外忙着呢！　　后来，她听到我起床的声音，就说道：“豆儿，粥还在锅里哩，热着呢！”　　我应了一声：“知道了，娘！”　　又听她说道：“豆儿，今天的阳光很好，把雪照得闪闪亮亮、暖暖融融的。”母亲一边收拾着柴火，一边对我说道：“豆儿，喝完了粥，你和娘一起上山吧，趁着这个好日头，我们去野狼谷，拣一些野果子，要不，这个冬天真不知道怎么过了！”　　“好的，娘！”我一边拾掇着身上的衣服，动了动筋骨，一边往灶间走去了！　　我从水缸里掏出了一瓢水，漱了一下口。水冰冰凉凉的，直钻入心窝里。娘常说，水瓶里有热水，加一点热水漱口，就不会冷了。但我不想那么麻烦，反正习惯了，漱一下口就吐掉了。接着，我迫不及待地揭开锅盖，乘上一碗冒着热气的稀粥，“呼呼吸吸”地喝了起来！　　碗里多半是米汤，但多喝上一碗，就能暂时把肚皮填饱。我用舌头舔了几下碗口，真舍不得把那一只碗放下！但事实是，那只碗已经很干净了。我把碗放在清水里冲洗了一下，扣在碗架上。然后，我擦了擦小嘴，走出了房间。　　“娘，我们可以走了。还要带些什么东西吗？”我走出灶间，走近母亲的身边，问她！　　“豆儿，去把背篓拿出来！兴许我们能摘到不少野果呢！”母亲说：“还有，你到缸里抓一把地瓜干吧，这一出去，就是一整天的，中午饿了可以当干粮吃的！”　　“嗯”，我应了一声，按母亲的话去做了。那年我八岁，懂事，听话！母亲把不多的地瓜干放在一口小小的土缸里，她告诉我说，不是饿得不行了，别去动它的，要留着过冬吃呢！所以，没有母亲的吩咐，我再饿也得忍着，不敢去揭开那一口缸。　　父亲去世后，我和母亲相依为命着。夏秋收成的季节，还能过得去，到了冬天，没人上山找野果了，舅舅送来的粮食又不够吃，所以，我们得省着点了！　　几场大雪下来，野外能找到吃的食物越来越少了，眼看这个冬天快难以温饱下去了，趁着这个好天气，母亲决定和我进山，去野狼谷找些野果来备荒。　　我知道母亲为什么要带我上山，一是因为有个伴儿，二是因为我会爬树。现在，我是这个家里唯一的男人了！　　我收拾停当，走出了门外，又回到了母亲的身边！　　她见我出来，放下手中的活计，挑出了两根结实又称手的长木棍，一根给我，另一根她自己拿着。之后，她又取出了一条腰带，系在了腰间；再后，她随手将那把柴刀提起，别在了腰间；最后，她躬下了身子，将那个背篓背起；整束完了之后，她又蹲下了身子，掀开我装着地瓜干的口袋，看了一看说：“豆儿，怎么才抓这一小把呢？够中午吃吗？”　　“够的，娘！”我拍拍口袋，自信地说：“这地瓜干有嚼劲哩，啃上一根，就能顶上大半天了！我们不是要去野狼谷采摘野果吗？饿了，不是还有野果可是吃吗？”　　母亲点了点头，赞许地用手拍了拍我的肩膀。她站了起来，却突然背过了脸，用手擦了擦眼睛。我想，母亲大概又心酸了，她哭了！　　她擦了擦眼睛，又转过身来，看着我说：“咱家的大男人，就是强！”　　我咧了一咧嘴，笑了！　　母亲拉着我的手，朝白茫茫的雪地中，走去了！ 　　3　　雪很深了，有时会漫到小腿上，所以走起来很慢，很吃力。　　这条路，父亲时常走过的！特别是每年冬天，父亲常常背着背篓，独自一个人进山去的。他有时也带上母亲走上这一条路，他们一起去野狼谷，摘上一些野果背回来过冬。所以，母亲对这条路非常熟悉的，她拉着我，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密林中走去！　　山外面的野果，都让当地的村民拾掇完了，想要获取更多的收获，就得往人烟稀少的地方去。我常听同学说过野狼谷，说他们家的牛或是羊，不小心闯入了谷底，都没见活着回来过的。同学们都说，野狼谷有许多野狼，没人敢进去的。　　我问母亲：“娘，同学说野狼谷有野狼，是真的吗？”　　“嗯，大家都这么说的。我想应该是有吧，可是我和你爹去了好几回了，都没碰到过野狼的，兴许，可能只是传说吧！”母亲没有确定，是因为她确实没遇上过，她又说：“野狼谷有好多野果呢，霜冻过后，黄的黄，红的红；蓝的蓝，紫的紫，非常美丽的！”　　母亲拉着我的手，一边走一边说：“不过，你爹说过了，没有和他一块儿去，是不能去野狼谷的！”　　“那是为什么呢？”我问！　　“他说他遇上过野狼了。”母亲放低声音说：“你爹这样说，是担心我，心疼我啦。可是，每一次到谷底采摘野果，我们都没有碰到过野狼，倒是看见过一只火狐了！”母亲看着我，说话间，脸上充满着幸福的微笑！　　“什么是火狐呢？”我冲着母亲笑了笑。　　“是一种红色的狐狸，皮毛像火一样，漂亮极了！”母亲说。　　“那我能遇上火狐吗？”我说：“娘，就算有狼也不用害怕，有我呢！”　　母亲一听，更高兴了，她说：“豆儿是咱家的大男人，有你，娘什么都不怕了！”　　两个多小时的山路，我和母亲有说有笑的。不知不觉间，我们已经来到野狼谷的上方了！这时，母亲蹲下身子，将双手搭在我的肩膀上，说：“豆儿，你爹在那棵大树上，打了一个滑轮，一会儿，娘取出绳子，穿过那个滑轮，绳子一头扎在娘的腰上，另一头拽在娘的手里。然后，豆儿坐在娘的背篓里，我们一起滑下野狼谷，好吗？”　　我点点头，母亲松开搭在我肩上的手，微笑地站起来！她去那棵树的滑轮上，穿绳子了！她将一头系在自己的腰上，别一头拽在手中。接着，她蹲下身子，让我爬进背篓里，然后在两根绳子中间，安上一个活扣，绳子一边松，一边紧，慢慢地滑下山谷！　　打小，我就在母亲的背篓里长大，是她一直把我背着，直到今天。　　雪在我们的身边滑落着，我伏在母亲的背篓里，见她灵巧而有劲地、一步步稳妥妥地、顺着那条绳索，滑下了山谷。　　那一年，我似懂非懂，也不知道什么叫危险，倒是觉得很快乐的。我在母亲的背篓里，东张西望着。是的，雪地很美，山很白，山谷下，隐隐约约能看见红红黄黄的果子！母亲用心下滑着，而我看见那果子时，高兴地叫了起来！　　“娘，我看到果子了，有好多好多的果子在树上挂着呢。有红色的，黄色的，紫色的……都有，有好几株呢！”　　“嗯，娘知道的！”母亲一边下滑着，一边回应着！　　“娘，我还闻到果子的香味哩，馋死人了！”　　“嗯，豆儿的鼻子真够灵敏的，娘也闻到了！” 　　4　　我掩饰不住心中的兴奋，开始在背篓里蹦达起来了！　　这时母亲急了，她说：“豆儿，你别蹦达了好吗？这不是平地！娘正在下坡呢！”母亲虽然着急了，却也不责怪我，而是笑着对我说。　　“娘，可是我高兴啊！”我站在母亲的背篓里，兴奋地说道。　　“娘知道豆儿高兴了，但娘在下坡哩，豆儿一蹦达，娘就感到吃力了，手拉不住绳子，会摔下去的！”母亲说着。　　“嗯，娘，豆儿明白了，不蹦达了！”我回应着。　　母亲滑到谷底最后一步时，已经是气喘吁吁了！尽管天气很冷，但她的额上却渗出了汗珠，她口中呼出的暖气，瞬间化成了一阵阵的白雾。　　母亲坐倒在地上，让我从背篓里跨了出来。我从她的背篓里跨出来之后，赶紧走到她的面前，用袖口帮她擦去头上的汗珠。　　稍息，母亲抓住了我的双手，让我拉她起来。那些年，我既是母亲呵护的儿子，又是她得力的小助手。下山谷时，因为太危险了，我只得站在她的背篓里，跟着她滑下来；到了谷底之后，她累了，我又能上前帮她擦擦汗珠，拉上她一把。　　这谷底下，确实有着不少的野果子。有山海棠，有野柿子；有野山楂，有野山梨；还有沙棘、板栗和许多我叫不出名字的野果。记得平时，我经常到野外去摘一些野草莓、灯笼果之类的东西吃，还有龙葵什么的。　　大雪不封山的日子，在小村子边的山坡上，能找到一些小型的野果子。龙葵在这个地方叫“黑天天”，长得又黑又甜，有一股酸味儿；沙棘也叫山梅子，是黄色的小野果，一串串的，又甜又酸，所以，我们也叫它黄皮果；还有麻包，大家叫它灯笼果，果实包在三片叶子里，剥开黄叶之后，里面是熟透了的、黄色的小野果。　　可是，大雪封山之后，村庄附近的那些野果子，都让大雪给埋没了。只有在没人去的地方，才能找到一些野果子。　　那一天，母亲带我到野狼谷，让我大开眼界了。虽然，那些野果落得差不多了，只剩东一个西一个的，在高高的树上挂着。但在半山腰上，远远望去，还是能感觉那光秃秃的枝桠上，有着红色的、黄色的，紫色的，让人嘴馋而又扎眼的果子。　　谷底，是一片让白雪掩盖了的银色世界。我知道，大部分的野果子，都已经掉落在地上了，后来，被大雪埋在地底下了。　　“都没几个野子果了，还在树枝上高高挂着呢！”母亲像是自语，又像在和我说话哩。　　“娘，我们为什么不在大雪封山之前来呢？那时有许多野果子哩！”我问。　　“那不行的！”母亲说：“我们会遇上黑瞎子的。”　　“谁说的？”我倒吸了一口冷气。　　“你爹说的，他说他遇上过黑瞎子的！”母亲说了。　　“那，现在就没有黑瞎子了吗？”我问。　　“有！大雪封山之后，黑瞎子进入冬眠了。它们会躲在洞里睡大觉的，等到春天的时候，才会起床来的！”　　“那黑瞎子冬天就不吃饭吗？”我又问。　　“是的，冬眠就是整个冬天都在睡觉哩，那是不用吃饭的！”母亲说。　　“娘，那如果我们没有粮食了，是不是也可以天天睡觉，不用吃饭了呢？”我来劲了。　　“那不行的！”母亲笑着说。　　“为什么不行了？”我确实不懂！　　“因为娘和你爹试验过了，人一饿，就醒了。豆儿不是每天早晨醒来，就能找到饭吃了吗？那是你饿醒了啊！” 　　5　　母亲总是不厌其烦地跟我解释着，越听我越感觉好奇。　　她又说：“豆儿，我们不能在谷底下大声说话的，也不要制造太大的响动，就算黑瞎子冬眠了，大声说话也会吵醒它的。再说了，黑瞎子睡着了，还有野狼和野猪呢。说不准啊，还会突然窜出一只大老虎呢！”　　母亲说着，突然张开双臂，做出一个要扑过来的样子，把我逗笑了。　　听母亲说话，像讲故事似的，没感觉野狼谷有多少恐怖。我们朝谷底的深处走去，脚下的踏雪声“沙沙沙”地直响着，前面是一棵老海棠树，再过去一点，是一棵高高的柿子树。　　母亲指着前面的那棵柿子树说：“豆儿，娘不会爬树的，你到那棵柿子树上摘柿子吧，我用棍子敲海棠果哩。”　　“嗯！”我应了一声，朝那棵柿子树走了过去。　　走到了柿子树下，母亲已经用棍子在敲海棠果了。她见我要上树了，就交代说：“豆儿，上树要小心一点哦，树上有雪，很滑呢！”　　我又“嗯”了一声，三下五除二地爬上去了。　　我和母亲各自忙着，虽然在树下看见那柿子果，东一个西一个的，但爬上树采摘起来，倒是还是有不少的。我先摘下一个，剥开皮往嘴里一塞，甜甜滑滑的直入心口。经霜雪冻过后的柿子，那味道，说多美就有多美！我一边吃着柿子，一边摘下柿子往树下扔去。　　不远处，母亲也敲落了不少山楂果和海棠果。　　摘完了一棵树后，我又上了一棵树。正起劲呢，却听母亲喊道：“豆儿，我看差不多了，咱们得回去了！”　　“娘，还有好多的果子呢，咱们多摘一点吧！”有那么多的果子，我真不舍得下来。　　“野狼谷的野果实在太多了，你是摘不完的。豆儿，听娘的话，你赶紧下来吧！”母亲焦急地走了过来，抬头望着我，又说：“你爹说过了，谷底是不能呆太久的，冬天有野狼到处觅食呢，它们闻到了人味儿，就会赶过来的！”　　平时，我是最崇拜我爹了，我爹什么都懂。所以，听母亲这么一说，我就同意了。我顺手摘下一个野果子，扔了下来。正想滑下，转头看见山谷边上有一团火，正燃烧着呢。　　冬天，树叶儿都掉落了，大地上一片一片雪白雪白的。所以，那一团火看起来很显眼的，让人感觉如同黑夜里的篝火，通红通红的。我被那一团火迷住了，愣在树上许久。　　母亲犯疑了，忙问：“豆儿，你看什么呢？”她焦急地叫着：“你快点下来啊！”　　她的叫声让我回过神来，我冲着她喊道：“娘，山谷那边有一团火，正燃烧着呢！”　　“大白天的说瞎话，谁会在野狼谷烧火呢，不怕被狼吃了！”母亲不信。　　“真的娘，在你的左侧边，真有一团火在燃烧着呢！”我用手一指，示意她说。　　母亲在树下，视线不是很好，放眼过去除了树还是树。她见我用手一指，便说：“豆儿，那你先下来吧，下来和娘过去看看！”　　“嗯！”我迅速从树上滑了下来，拉着母亲的手，朝刚才看见火光的地方，走了过去。　　我和母亲大约走了一百多米，穿过树林间有一片空地，那一团火就在那边燃烧着，越来越近了。及近一二十米时，那火简直就是耀眼。　　但是，仔细看了看，才知道那不是一团火，而是一堆红色的东西，那东西一动不动地蜷伏着，在白色的雪地上，就像一团火一样鲜艳。　　“火狐，是火狐！”母亲惊叫了起来：“是一只火狐！” 　　6　　“可是娘，它好像一动不动的！”我说。　　“是的，它可能是受伤了吧，又好像快要死了！”母亲拉着我的手，快步走了过去：“豆儿，这个冬天咱们该有肉吃了。是的没错，是一只火狐，它快要死了！”　　“娘，我觉得它还有一口气哩，它的腹部还在鼓动着哩，不像死去的样子！”我说。　　“嗯，看来它还活着，只是受伤了！”母亲走了过去，蹲下身子，用手去抚摸着它，又说：“豆儿，火狐的腿伤得很重哩，正在发抖哩。它的身子还有温热的。是的，它没有死，还有一口气哩！”　　“它是怎么受伤的？娘！”我问。　　“大概是让大动物给咬伤了吧，看这伤口，应该是的。豆儿，我们得赶紧回去了，这附近肯定有猛兽的！”母亲说着，突然感觉紧张了起来。　　“那我们带上它吧！”我说。　　“嗯！我们应该带上它的！”母亲伸出双手，将火狐抱了起来。那家伙很温顺，也不挣扎。或许，它大概是受伤了，已经不能再动弹了！　　“豆儿，快走！”母亲用命令的口气说：“我们去把那几个果子收拾一下，得赶紧上山了，附近肯定有猛兽的。”母亲一只手抱着火狐，一只手拉着我，往原路快速返回了。　　“娘，它一定很痛对吧？”我见火狐的腿上，粘糊糊的一大片血迹。我想，如果不是火红色的毛皮遮掩住了，那样子肯定是血肉模糊的。　　“是的，它很痛的！”母亲快步走着，一边催促我说：“豆儿快走啊！”　　我跟着母亲的脚步，一路小跑着。时不时的，看见火狐的腿上，滴下了鲜红的血滴。　　“娘，它还在流血呢。”我不安地说：“它会死去吗？”　　显然，母亲让我的话提醒了。她回头看着雪地上点点滴滴的血迹，犹豫了一下，最终停下了脚步，蹲下身子。她从身上扯下一条小布条，然后将那只可怜的狐狸，放在了膝盖上。母亲让我帮忙，将它那条受伤了的腿，包扎了起来。　　“这样，它就不会死去了！”母亲帮火狐包扎好伤口之后，又拉起我的手说：“快走！”　　我们回到了果树底下，母亲将火狐递给我，说：“豆儿，你抱着它，娘要拣果子哩！”　　那时，我用双手将火狐捂在了胸口，我不懂得什么叫恐惧，因为小，也不知道什么叫害怕。而母亲却感觉异常的紧张，她迅速拿过了背篓，弯下腰从雪地上将一个个果子拣了起来，也不管果子是好是坏，胡乱地往篓子里面扔下去。　　大概拣了小半篓，母亲便将它背起，然后拉起我的手说：“走，我们要上去了！”　　我当时真有点不舍得，对母亲说：“娘，地上还有不少果子呢，可以装满一篓的！”　　“不能要了，豆儿！你看这条受伤的狐狸，肯定是被猛兽咬的。现在，娘的心里‘扑通扑通’直跳着呢。你爹说过，在树林里发现有受伤的小动物，一定要赶快离开，因为猛兽可能就在附近呢！”母亲不由分说，拉起我的手，急急忙忙地往来时的方向，赶去了。　　我抱着火狐，身不由己地跟着她，一路小跑而去。　　我们来到吊绳边，母亲放下身上的背篓，从我的手中接过了火狐，然后将火狐放进背篓里。随后，她拉住了绳子，将它系在我的腰间，说：“豆儿，上去后，你解开绳子扔下来。”　　“嗯！”我点点头，答应着。 　　7　　话才说完，只见母亲使劲拉住了绳子的另一头，往下一扯，我的身子便迅速腾空而起了。　　父亲真的是很厉害，他在老树上安装了一个滑轮，下山谷时，人拉住了绳子的一头，慢慢往下滑落。上山顶时，他把人或东西系在了另一头，然后用力拉扯上去。　　如果上去的人，就解开绳子扔下来；如果上去的是东西，到了山顶之后，东西会卡在那个滑轮上面，下面的人只要拉住了绳子，顺着绳子攀越上去，很快就能到达山顶了。　　母亲把我拉上山顶之后，叫我搂住了树干。站稳了之后，我迅速解下系在腰间的绳子，往谷底抛了下去。　　这时，我隐约听到一声凄厉的嗥叫声。是的，是野狼的叫声。这声音我很熟悉，尖锐刺耳，凄厉揪心，它常常在夜间响起。　　小的时候，半夜里我总会让这种声音惊醒，后来慢慢的，也就习惯了。因为我明白，野狼只是在村庄的周围转悠着，夜间把门窗关好了，就不会有事了。　　但是，这是深山老林的野狼谷啊，不是关好了门窗的家里。　　听到这声音，我感觉惊恐万状，朝谷底下大声喊道：“娘，狼来了，你快点上来吧！”　　母亲听到我的呼喊声，不慌不忙地拾起扔下来的绳子，将背篓一系，对我喊道：“豆儿，别慌！这声音距离还远着呢。快点，我们把野果和火狐先拉上去吧！”　　母亲一边冲我喊着，一边用力地往上拉着背篓，不多一会儿，背篓就升到我眼前了。我迅速解下绳子，又将它扔下了谷底。这时，野狼的嗥叫声，似乎越来越近了。　　母亲没等我将绳子扔下，早将手中的绳子扎在了腰间。等我这头绳子扔下去之后，她迅速地拽在了手中，往腰上一挂，双手拉住了绳子，双脚踩在了山坡上，一步一步，慢慢地往上移动着。两条绳子上山比较省力，累的时候，可以将拉扯的那条绳子，拽在手中或盘在腰间，停在半山腰稍作休息。　　这时，我看见两只野狼出现在我的视野中，并迅速向母亲逼近。我再次惊惶失措，大声叫喊着：“娘，你快点啊，快点上来啊！狼来了，狼来了！”　　“豆儿，不用怕了，娘来得及了！”母亲此时已攀越到一半了，她上气不接下气地回应着。　　不到一会儿，两只野狼已扑到了山谷下，在母亲悬着的身子下面，仰头徘徊着。它们见母亲吊在了半山腰上，竟试图跃起扑上去撕咬。但是，几次扑腾之后，它们发现根本够不着了，只得在谷底下转圈着，喘着粗气，仰头失望地嗥叫着。　　这时，母亲已经攀上一半多了，我在谷顶上见她大汗淋漓的，不知是惊吓了，还是用力过度了，她有些乏力了。我冲着她喊着：“娘，加油，加油啊！”她抬头望我，脸上露出了幸福的笑。　　不大一会儿，母亲上来了。放下绳子的那一刻，她气喘吁吁的，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后来，她又哭了，哭得伤心到极点。她一哭一笑的，随后瘫倒在地上了。　　见母亲一惊一乍的，我的心一阵酸楚，我走了过去，抱住她的脖子，跟着哭起来了！　　母亲见我哭了，更加用力地搂住我，泪水滴在我的脖颈上，温热入心。　　突然，母亲不哭了，她问我说：“豆儿，狼走了吗？”　　我望了望谷底，见两头狼失望地离开了，往来间留下了四行脚印。我说：“娘，狼走了！”　　“豆儿，咱们得快点回去了！”母亲望着往西的太阳，对我说道：“咱们得在太阳下山之前，赶回家里。要不，夜黑了，可能还会遇上狼呢！” 　　8　　我点点头，不安地问了一声：“娘，狼会上来追赶我们吗？”　　“不会的，大白天的它不敢！狼也怕人啊，村子里有人。只有到晚上，当夜深人静的时候，它才会爬上谷底，到村子里偷鸡摸狗！”母亲说着，突然想起了火狐，她问我火狐还在不在背篓里？　　慌张中，我也不知道火狐在还是不在了！我们不约而同地往背篓里看去，心里一喜，那火狐还在呢。它静静地趴在果子上面，看来，它趴在果子上，比趴在雪地里暖和得多了。它见我们看它，动了一动，好像对我和母亲笑着哩。　　母亲将背篓往肩上一挎，站起身来，看那样子，背篓真是有点沉的。　　“豆儿，咱们走吧，今天收获可不少！”母亲拉着我的手，往回家的路上走去了。　　“娘，这火狐会死吗？”我很担心那只火狐，问起了母亲。　　“不会吧，可也没有绝对的把握！它要是能活下去，这个冬天咱家又多了一个伴，多了一张嘴；要是——要是它不幸死了，娘就给豆儿煮肉吃，好吗？”母亲说着，话语中带有点点忧伤，她转过头来看我，对我说：“豆儿，你想吃肉呢？还是想火狐活下去呢？”　　“娘，豆儿不想吃肉的，豆儿想让火狐活下去的！”我不假思索地说。　　“为什么？豆儿不是很想吃肉吗？豆儿要是真想吃肉，娘就把火狐煮了！”母亲感动了，她握着我的手，紧紧的！　　“还要，娘，豆儿不要吃肉的！火狐受伤了，它很孤单很可怜，我要陪它过冬哩！”　　“豆儿真的很善良，娘听这话，心里好感动啊！”母亲反手从背篓里取出一个果子，在她的衣服上擦了几下，递给了我！　　走了好大一会儿，太阳斜照了，我和母亲的身影，在雪地上不断地拉长着。但是，我们始终追赶不上前面那对影子。　　“娘，影子走得比我们还快呢！”看着那影子，我说。　　“嗯，它在催我们赶路呢，太阳快落山了，影子也该回家了，我们也该到家了！”母亲真会打比方，会讲故事。　　前面的路，还很长呢。我望着对面走过来的脚印，从家的方向延伸而来。那是我们来时的脚印，一大一小的紧紧相依着，这脚印并不孤单。冬天，很少有人出来野外行走，身后的这条路，只留下我和母亲并排的两行脚印，一行是来时的，一行是回家的。　　黄昏时，我们回到了家里。有那一口袋的地瓜干和水果让我们母子充饥，这一路过来，比喝上几碗稀粥，强了不知道多少倍。　　母亲放下背篓，用手拢了拢那被风吹乱的头发，伸手将火狐抱了出来。随后，她取出一个竹篓子，放上一件旧衣服，将火狐放了进去。一切处理妥当后，她走进了内屋，取出一把剪刀和一瓶紫药水，将火狐受伤的腿毛和血迹剪去，再涂上一层紫药水。做完这些，母亲又将采来的山楂，取出几个，放在它的嘴边。　　我在一边望着，母亲将火狐的伤口处理好了之后，让我守着，她去灶间做饭了。　　大概，是屋里暖和吧，火狐很快就缓过气来了。它张了张嘴，表示它饿了。我明白它的意思，取出一个山楂果，塞进了它的嘴里。火狐吃着山楂果，那样子大概像是饿上了好几天，我感觉它吃得很甜，很香哩。　　看着他吃着果子，我也饿了。我顺手从背篓里取出几个野果，放在衣服上擦了几下，跟着它，一块儿吃着。那心中的欢乐，瞬间伴随着天上的星星，一块儿升起来了。　　母亲煮好了稀饭，端了进来，见我和火狐一起吃果子，她甜甜地笑了。 　　9　　这个冬天，很快就要过去了。　　有火狐的陪伴，就算半饥半饱的，我也觉得很快乐的。我们的日子过得很好，每天，除了做些功课，帮母亲做点家务之外，剩下的时间，我会陪火狐一起玩的。　　冬天过去之后，火狐的伤渐渐好了，它能到处乱跑了。阳光好的日子里，我会带着它到屋外的雪地里去玩。所以，就算母亲有时出去家访了，我也不用再跟着她，而是呆在家里，跟火狐一起玩耍。　　火狐的动作很灵巧，性情很温顺，并且十分善解人意。它的那一身火红色的皮毛，在银白色的雪地上，让人感觉像冬天里的一把火，没有一丝丝的冷意。有时，我们困了，就躲进屋里的被窝，不知不觉中睡去了。直到母亲回家，煮好了晚饭，才把我们叫起来。　　那一年冬天，火狐大概也就两岁的光景，它和我一样，特别贪玩淘气；也和我一样，十分爱干净。我们洗澡时，它也跟着洗澡，并且，它从不到肮脏的地方去。就这样，我不再每天计算着上学的日子，一个冬天，在还没玩够的转瞬间，就已经过去了。　　开春时，冰雪融化了，舅舅来到我们家里。舅舅是开车过来的，入冬之前，他来过我们家一次，每一次过来，他都会帮我们带来一些大米。有肉有蛋有水果的，还有一些日常的生活、学习用品，以及我的课外书，所以，我非常盼望舅舅能来。　　那一天，舅舅一进门就看见火狐了，他高兴得不得了，非常喜欢。火狐很乖巧，总是很有礼貌地围着他转圈子，还用嘴巴咬住他的裤脚。对火狐来说，舅舅是它见过的第三个亲人了，因为我们都是一家人，所以倍感亲切。　　舅舅将火狐抱起来，问我有没有给火狐取名字什么的？我说有想过的，但后来母亲觉得取什么名都不是很妥，就放弃了，直接叫它火狐算了。　　舅舅和外公外婆住在县城里，离我们家很远的，所以不能常常往来。但是，在入冬之前和开春之初，他总是要来一次的。最主要的，是为我们家送来一些食品和家用品，以备冬天粮食短缺时，能有东西吃，能有日用品用。　　这也是母亲每年要事先准备的事，她得准备好物品清单，核实一下冬天和春季需要些什么物品，然后打电话给舅舅，让他采购回来。　　母亲常说，外公外婆总是惦记着我们，每年都要让舅舅从大老远的城里开车过来，帮我们一家人送东西。山路非常难走，大雪封山的时候，他是不能来的，所以，要在过冬之前和开春之后，才会从城里开车过来，为我们送来一个季度的食品和日用品。　　舅舅来的这一天，母亲到学校里去了。尽管没有开学，但母亲得事先准备好一些功课。在我们学校里，母亲既是校长也是教员，因为我们的学校只有两个老师——母亲和一个刚刚大学毕业、来这里支教的大姐姐。　　在我们这里，从一年级到六年级，也就三十多个学生吧。这些学生都是母亲从一年级开始，又教数学、又教语文培养出来的。　　那一年，父亲和母亲来这个乡村时，我还没出生呢。所以，近十年来，已经有不少同学，小学毕业后，考入重点中学了。 　　10　　傍晚时分，母亲回家了。我看见火狐奔了出去，去迎接母亲了。　　她一进门，就像小孩子似地喊叫起来：“哥，我亲爱的哥，你来了啊！真是急时雨啊，家里都快揭不开锅了！”　　“活该吧你，让你饿死了才好，免得爹娘天天惦记着。”舅舅先是嗔怪，后来又说：“还没开春呢，爹娘就催我准备这准备那的，雪一化开，就嚷嚷让我送东西过来了！”　　“本来嘛，我就是咱爹咱娘亲生的宝贝女儿，是哥的亲胞妹啊，又不是路边拣来的野孩子，不疼惜我，还疼惜谁啊！”见舅舅来，母亲像春天的花儿开了，春天的芽儿吐了，有一肚子的娇嗔，冲着舅舅头上撒着呢。　　父亲在世的时候，母亲还有没娇嗔到这个份上，她大概是怕父亲会取笑她吧，或者因为失去父亲之后，她没有依赖感，见舅舅一来，一肚子的苦水，化作娇嗔，变本加厉地吐了出来，像小孩子见了娘，没事也要哭一场，搞得我和火狐不自在了，老想吃醋哩。　　我见母亲和舅舅说话着，就抱着火狐走进了内屋。我真想和他们挤在一块儿，说说话，可又嫉妒母亲那个样子。　　“就算是路边拣来的妹妹，也要心疼啊！”舅舅说：“自从文悦走了后，爹娘更是惦记着你们了。也不知道你们母子俩能否活得下去！”　　“没事啦哥！我们活得很好的啦，不是吗？”母亲笑着说。　　“还好？都快饿死了！”舅舅嗔怪着，又说“每次要来时，爹娘总是对我说：‘子毅啊，你把东西送过去了，顺便和乡里的领导说一声，让子涵回家吧，城里哪儿不好呢，偏偏要跑到山沟沟里去。’爹娘这么一说，我只能‘嗯嗯’地回应着，我心里清楚，怎么叫，你也不会回去的，好像和咱家结了仇似的！”　　“哥，我忙啊，我一忙就实在多了！”母亲和舅舅在灶间作饭，舅舅烧火，母亲炒菜。我和火狐在房间里玩耍，我很在乎他们说话的声音。　　又听母亲说：“哥，谁不想享清福啊？可山里的孩子离不开我啊！再说了，我也不能放下文悦一个人，孤孤零零地留在这里啊。当年，我们的理想是大学毕业后，去改变贫困山村的面貌。我们俩分工了，我教书搞文化教育，文悦当乡长搞经济建设，这是国家给我们创业的机会，也是我们实现理想的动力，我们能随意改变想要的理想吗？”　　舅舅没有说话了，他烧着火，听母亲在那絮叨着呢。　　“我们无怨无悔！”母亲一边炒菜，一边说：“让我想不到的是，文悦竟然这么早离开我们。他失信了，他没有良心，狠心地放下我们母子俩。你知道吗？哥，我们马上就要实现理想了！这十年来，我已经培养出好几个考上重点中学的学生了，很快，他们就要上大学了！文悦呢？他发展生态旅游的计划，省里也已经批准了，可是，他没能等到这一天啊！”　　母亲的话语中，明显带着哽咽，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缓和了一下情绪。她不想在舅舅的面前哭泣，稍后，她又说：“山村穷，是因为太闭塞了，不是人不聪明。只要有人良性引导，让思想开放出去，很快就会变样的。”　　“我理解你们的理想，也理解你们的精神。这几年来你们吃的苦，我看在眼里，疼在心里。我更疼惜文悦他为了他的理想，这么年轻就去世了！”舅舅又说话了。　　“是的，除了文悦让我疼惜，我没有什么可后悔的。像我们这样子，再怎么难也不会像爹娘当年上山下乡，那么辛苦吧？他们都能熬过来，我们为什么不能呢？我记得文悦常常鼓励我：‘不出十年，咱们就能让这个世界大变样的！’我们真的做到了！” 　　11　　“你们有理想，我不反对。但豆儿将来怎么办？他也要在这里实现他的理想吗？”舅舅突然提起了我。　　“文悦刚走，豆儿肯定要留在我身边的。他上小学二年级了，我能把他培养上重点中学的。等到上了中学，你带他离开这里，该上哪读书就上哪读书去。他是在这山沟里出生的，要和山里的孩子一样，学会怎样走出自己的人生！至于，他将来做什么，我不能限制他，但有一点，我必须像培养山里的孩子一样，将他培养成有用的人才！”母亲说。　　母亲的话，让我安稳了许多，说实在的，我很怕舅舅把我接走。至少现在，我是不想离开母亲的；还有，我也不想离开火狐，我很喜欢火狐的。　　“或许，你们是对的！”舅舅说：“许多城里的孩子，没有吃苦耐劳的精神，你让豆儿跟着你一起磨练，或许对他的未来，是有好处的！”　　吃饭的时候，我和火狐坐在一起，它什么都能吃，和我一样，从不挑食！舅舅用手拨弄着它的皮毛，问母亲：“这小家伙是从哪里来的？比传说中的火狐，还要珍贵呢！”　　母亲给我夹了一片腊肉，也给火狐夹了一片。腊肉是舅舅刚从县城里带来的，这个冬天，我们没有吃过一星点的肉，火狐也一样，让人感觉像是一只素食的狐狸。　　“在野狼沟里拣的！”母亲说。　　“野狼沟？你们去野狼沟了？”舅舅显然很惊诧！　　“是的！”母亲说：“之前多半是文悦一个人去的。有时我非得要去，他偶尔也带我去过几次。他常常利用空闲的时间，却野狼谷考察地形，写下十几万字的调查报告，为生态旅游业的开发，提供了可行性的依据，打下了可规划的基础。每次回来，他都会从野狼谷带来一些野果，补贴家里粮食不足。这个冬天，文悦没了，我就带着豆儿一起去了！”　　“你好大的胆啊，这是不负责任的行为，你知道吗？”舅舅的话很严肃，他甚至有些愤怒的样子：“你这样是把自己的生命当儿戏，是你对豆儿的未来不负责！”　　“是的哥，我后悔了！这都是我的错，那天我们遇上狼了！”母亲显然很自责，她说话的声音有点颤抖，十分委屈的样子。　　“你们还遇上狼了！我说谁给了你们这个胆啊？”舅舅摇着头，非常气愤地将筷子放了下来。他用力地摇着头，那感觉，好像看着我们母子俩，被野狼生生撕咬着。　　“对不起，哥！文悦走了以后，有一段时间我悲痛欲绝，甚至想到了自杀。但我想到豆儿不能刚失去父亲，又没了母亲，所以我不敢了。后来，我想通了：人不就是一辈子吗？早晚都会死的，只不过早走了几步，晚走了几步而已。”　　母亲擦着眼泪，又说：“虽然想通了，但我像失忆似的，常常是豆儿饿了，才提醒我要做饭了，整天有魂没影似的。入冬前你给我们送来粮食后，我才想起每年都是文悦上山采集野果，种点粮食来补贴家用的。这个冬天，我们没有了野果，那一点粮食根本不够啊！为了不饿死，我们必须去野狼谷！”母亲见舅舅生气，低下了头。　　“这都怪我啊！我怎么就没想到呢？”舅舅自责地说：“我应该想到文悦去世了，你们没有支柱，得帮你们母子俩多准备一些过冬的食物啊！切，我怎么就这么浑啊！” 　　12　　“这哪能怪哥呢？你是按我清单送货的啊！当时我一个人傻傻的，你打电话问我要些什么东西，我干脆就回复了一句‘按去年的办吧’！我没有心思去盘点短缺的物品，更没有交代你要多买上一点！”母亲给舅舅夹菜，又给我和火狐夹了一小片腊肉。　　舅舅说了一声：“我自己来吧！”又说：“我确实没想到啊，真是太疏忽了，怪我！”　　母亲又说：“我真不该带豆儿去野狼谷的，去了才知道错了！这几年要是没有哥，我们甚至坚持不下去了，是哥的资助，为我们解决了经济上的困难，才有我们坚持下去的勇气和力量！”母亲又是感激又是愧疚的！　　“你们每年把所有工资，都捐到学校办学去了，我能不帮忙吗，不帮忙你们都得饿死！”舅舅说：“也不自己留下一点，有时急了，可以向老乡买点粮食的。”　　“哪有全部捐了啊？多少还有留一点的，要不生病哪去看医生啊！”母亲笑着说：“做人啊，多少总得给自己留点钱，以备急需用嘛，我可没有哥那么大公无私的！”　　“我哪大公无私了啊？”舅舅不明白。　　“你用自己辛苦赚来的钱，资助我们，那不是大公无私啊！”母亲又笑着说：“其实啊，就是有钱了，我们也不敢去跟老乡买粮食啊，没有人会要我们的钱啦！”　　“嗯，这我也知道！”舅舅说。　　“开始来的时候，老乡常拿些东西送给我们，我们是一件也不敢收啊。我是教师，要为人师表；文悦是干部，要作风廉政。所以，我们只能打电话叫你买了！后来，大家都不敢送了，就开始送锦旗，送牌匾什么的。哥，你不是看见了，这屋子里有那么多的锦旗和牌匾，都是村民和团体送的！”母亲指着内屋，骄傲地说。　　“呵，你当自己是国宝级的劳模啊？又不是国家给你颁的锦旗！”舅舅笑了。　　“可这都是民心啊！”听舅舅这么一说，母亲更是骄傲了。她说：“民心就是荣誉啊！国宝级的劳模，也是人民给的，我们这些，也是人民给的啊！”　　“好吧，让你臭美吧。今天，哥再送给你一个：‘勇闯野狼谷的巾帼英雄’称号，美了不？”舅舅笑着说！　　母亲哈哈大笑了：“哥，那是你给的，又不是人民给的！”　　“我也是人民啊！”舅舅也哈哈大笑起来了，说：“不过啊，野狼谷以后千万不能再去了！听哥的话，没有钱，没有东西吃，你尽管和哥哥说一声，我不会告诉咱爹娘的。你要不听话，我就到乡政府闹去，让政府把你赶回城里去！”舅舅的话，严肃又认真。　　“哥，你又来劲了，不是说我错了吗？这事想起来就后怕！我被狼吃了没事，可豆儿怎么办？我不可能再去野狼谷了，没有钱，我找哥要；没有粮食，我让哥买！咱们家已经失去文悦了，再也不能有什么闪失了！”　　“这就对了！听哥的，谁也不能再有一点闪失了！文悦离去，已经让这个家，少了一份家的感觉！”舅舅拭了一下眼睛，动情地说。　　“哥，文悦总能给我带来安全感。当年我和文悦去野狼谷，从没有遇到过狼，每一次，我们都采摘了两大篓的野果。哥，我真的不是故意的，谁都知道野狼谷有狼有黑瞎子，可一想起文悦，我就有力量了。相信我，在旅游区开发之前，这是最后一次冒险了！”　　舅舅在我们家住了一夜，第二天很早就赶回了县城，他有生意要打点，很忙的。 　　13　　母亲继续忙着她的开学工作，我和火狐还是每天瞎闹着，到处游玩。山里的冬天比较冷，所以，母亲为学校制订了一条规定——就是寒假放假的时间，和暑假一样长。如果不是这样，大冷天的，孩子们从家里来学校上课，大人是很不放心的。　　随着春雪消融，我和火狐出来外面的机会增多了。慢慢地，火狐开始有了回归自然的野性了，和它一起出门时，有时它会独自离开我，去追逐一些小动物。　　后来学校开学了，我得去上学了，母亲不同意把火狐带到学校里去，因为这是纪律，所有的孩子都不能带宠物上学。　　我没有办法，只得在去学校之前，将火狐锁在家里面，晚上回家之后，再把它放出来。开始时，我们是怕火狐跑丢了，回归树林中去。后来时间久了，火狐没有走的意思，母亲便在窗台上，留下一个小小的口子，好让我不在的时候，火狐寂寞了，也能从那个口子里溜出来，到野外去散散心。　　母亲对我说，这样，更能增长火狐的野性和活力。　　春暖花开之后，许多小动物都出来活动了，我们中午在学校吃饭，不能回家的。火狐饿了的时候，会到外面去寻找食物，慢慢的，它开荤了。它经常会在外面猎捕一些小动物，因此，回到家里时，有时给它些饭菜，它也不大爱吃了。　　这时，母亲又担心了，她怕火狐慢慢回归自然后，会变成野兽，不再回来了。后来，她发现这种担心是多余的，火狐每天还是回来的。有的时候，它半夜里也会出去的，不过啊，它不会跑太远的，而是出去散一散心而已，过一会儿，它就跑了回来！　　有一段时间，火狐总是在我们睡熟之后溜出去了，第二天早上，母亲起床做饭时，常常发现灶间的地板上，整齐摆放着一些小动物。有青蛙有田鼠，有小鱼有小鸟。开始时，母亲以为是火狐吃不完的猎物呢，没去管它。后来，她感觉每天早晨起床后，火狐总会用嘴咬住她的裤脚，有意拉她进灶间，去看它捕获回来的猎物。　　慢慢地，母亲终于明白了，原来火狐是将自己的收获，拿回家分享了。　　母亲笑了，她蹲下身子，抱起了火狐，用手指着地上捕获回来的猎物说：“火狐啊，我和豆儿不敢吃这些东西的。我们吃的是米饭是面条，还有地瓜粥；当然了，有时也有机会吃上鸡和鸭，吃上鱼和肉的！”　　母亲心想，她这番话或许能让火狐明白——情是领了，但我们不吃这些小动物的。　　可是后来有一天夜晚，火狐又出门了，它从窗户的那个洞钻出去的。第二天早晨，因为要和母亲一起去学校读书，所以我也和母亲一起早早就起床了。　　这时，火狐跑了进来，它显然很高兴地摇头晃尾巴，“呜呜呜”地直叫着，拉着我们一起进了灶间。我和母亲原以为火狐又叼一些小玩意来了，可走进灶间一看，眼前的一幕让人真想落泪。原来，火狐叼来的，一只大大的公鸡。　　“是家鸡还是野鸡呢？”母亲感觉不对劲了，像是自言自语，又好像在问我和火狐。　　火狐只是“呜呜呜”地叫着，似乎在回答母亲的问题。但我和母亲却听不懂！ 　　14　　得赶往学校上课去了，否则我们会迟到的。母亲此时没有时间考虑太多，她对火狐说：“我们要去上课了，这事回家再说，好吗？”　　火狐点点头，跟在我们身后，一起走了出去，它目送我们离开了很远，才回到屋里。　　傍晚时，我和母亲回家了，灶间又多了一只鸭子。　　母亲终于明白了，原来火狐捕猎的，不是野鸡和野鸭，而是家鸡和家鸭。这真有点麻烦了，这些鸡和鸭，到底是谁家的呢？　　母亲感觉问题严重了，她交代我做点晚饭，趁着天色尚早，起身去找村长了。她想让村长去问问，到底是谁家丢了鸡和鸭了。　　小小的村庄，村长一查很快就知道了。　　原来，村民高长山昨晚丢了一只大公鸡，也没见小偷也没见人影。家里人听到鸡叫声，打手电筒出来看一下，只见红光一闪，鸡就不见踪影了。而张水河傍晚圈鸭时，也发现少了一只鸭子，问起来，大家都说没看见。听张水河家的女人说，她听到鸭子的叫声了，出来一看，只见水塘边的草丛中，有一道红光闪过，鸭就没踪影了。　　母亲听得仔细，知道肯是火狐闯祸了，便将村长、高长山和张水河带到我们家里，和他们一起走进了灶间。　　几个人进来之后，母亲指着地上的鸡和鸭，说：“村长哥，高大哥，张大哥，我们家的火狐犯错误了，这一只鸡和一只鸭要多少钱，我来赔偿你们吧！”　　“火狐？”三个人听了都感觉莫名其妙，异口同声地问道：“火狐，什么火狐啊？”。　　“哦，忘了跟几位大哥说了，我们母子俩去野狼谷，拣来了一只红色的狐狸，是它咬死了高大哥和张大哥家的鸡和鸭，偷到我们家里来了！”母亲连忙解释说。　　“哦，原来是这样啊！”村长见我抱着火狐走出来，就说：“豆儿，这就是火狐啊？这火狐可真漂亮啊，是不是？”　　我点点头，村长又回头对高长山和张水河说：“两位大哥，你们说是不是？”　　“是是是，我们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火狐，原来以为是传说中才有的哩，没想到却跑到了王校长家里来了，这火狐真是很美啊！”高长山说。　　张水河接着说：“是啊，真漂亮，是个稀罕物哩！王校长说哪里话了，这小家伙又不懂事，狐狸咬个鸡啊，鸭啊的，那是天经地义的事啊！呵呵，怎么说要赔呢？”　　“就是啊，赔什么啊？王校长来我们村十年了，也没收过村里一丁半点的东西，我这只大公鸡啊，就算报答你这十年来对我儿子的栽培，没有你，淘气哪能考上重点中学呢？连读书的机会，读书的地方，都没有啊！”高长山接着说。　　“就是啊，我这鸭也送了呵。我女儿读二年级了，考试成绩也不错对吧！豆儿，小菜儿是不是和你同学了！”张水河说着，问起我了！　　“是的，张伯伯！”我用手抚摸着火狐，生怕大家会怪罪于它，会伤害了它。　　此时，母亲真不知道如何是好，嘴里一直说着：“这使不得，使不得啊。你们都这样了，往后我怎么教育孩子了？我怎么教育这只火狐呢？”　　“王校长，你就不要推辞了，这是大家的心意，一直以来，我们没能做到的事，刚好让这小家伙成全了，不是吗？”村长回头，望着高长山和张水河说。　　“是是是！”高长山和张水河连忙附和说。 　　15　　“不行不行！”母亲就是不肯，她掏出了钱，说道：“要不这样吧，这钱你们先收了，鸡和鸭我留下，给豆儿补补身子！”　　高长山和张水河死活不肯收钱，都说家里有事要忙，拉着村长，一溜烟跑了。　　母亲急忙追到门外去，见三个人早已走远了。她愣在那里，两行热泪流了下来。　　稍会儿，她定了定神，擦了一下眼泪，给舅舅打了一个电话，说：“哥啊，下次来的时候，你给我带几瓶好酒来吧。至少要三瓶好酒哦，要能拿得出手的名牌酒。”　　“咋啦？妹妹想喝酒还是想送礼呢？”我听舅舅电话那头问道。　　“我喝什么酒啊！”母亲说：“这火狐啊，咬死了老乡家的鸡和鸭了，我要赔老乡家的钱，可人家非但不要，还不怪咱们哩，硬是把鸡和鸭留了下来，说是给豆儿补补身子的！哥，你看，这事让我多为难啊！”　　“好的！知恩图报，人家不计较，我们当然要回礼了，这个我明白！”我听到电话里舅舅说话的声音，很是有劲：“咱妹的事，就是哥的事！”　　那天晚上，火狐受到母亲严厉的批评，它把头躲进了尾巴里。我不忍心，用手抚摸着它的皮毛，时不时拿眼睛看着母亲，生怕她把火狐煮了，当成肉吃了。从第二天开始，窗台上的那一个出口，便被母亲堵住了，我们开始限制火狐的自由了。　　之后，母亲利用晚上和周末的时间，对火狐进行了严格的教育。　　其实，不管是母亲还是我，心里面都很清楚，火狐并不是有意犯错误的。它的初衷是好的，它想用实际行动，来报答它的救命恩人。在动物世界里，它猎杀鸡鸭，是名正言顺的；它想用鸡鸭来报恩我们，也是在情理之中的。　　但是，它却不懂得人类善良的本性，和该有的游戏规则。　　后来，母亲找来了一些小动物图片，她教会火狐怎么识别家禽和家畜，还告诉它，哪些是人类饲养的小动物，是不能随意猎杀的。慢慢的，火狐似乎明白了——原来人类的潜规则，并不是弱肉强食，而是友爱帮助，善良仁慈的。　　于是，火狐又开始吃素了，它和我们一样，不再挑食也不吃生食了。　　这事虽然过去了，但王校长家有一只火狐的消息，却不胫而走了，传得神乎其神的。　　许多同学来我们家里，要和火狐交朋友。火狐真的太美丽了，学校同学见了之后，回到家里，总是绘声绘色地和家长说，王校长家的火狐，真是太有灵性了，还能识字，能认得图片哩！　　后来，学生的家长也来我们家里看火狐，看完之后，大家都啧啧称赞着！　　于是，王校长家有一只神狐的事，不知让谁给传开了，说王校长家的神狐，是狐仙转世的，看上一眼，就能平安吉祥；摸上一下，就能财源滚滚的！　　这事，在山里传开没事，后来又传到了山外去了。许多人都来看火狐，摸一下火狐。搞得母亲不能安心教书，我也不能安心读书了。　　不得已，母亲又去找村长了，让他给大家开个会，做做思想工作，说火狐其实是比较稀罕的狐狸而已，不是什么灵圣更不是什么神仙，大家不要再迷信了。　　这事后来总算平息了，火狐由明星，逐渐归化成平民百姓了，回归了原来的自由。我们的家，又安静了。　　家里安静了，母亲又能安心教学了，我也能安心读书了。而火狐呢，也不用天天抱出去，和人家拍照合影了。 　　16　　但是，山里平静了，山外还是不能平静的。　　有一天傍晚，当我们回家的时候，见到两个外乡人开着一部豪华的轿车，等在我们家的门前呢。那两个外乡人一胖一瘦的，说想看看我们家的火狐呢。　　母亲不好拒绝，让我把火狐抱出来，让他们看一看。母亲和那两个人说：“两位城里来的大哥，火狐就是毛色红艳了一点，比较稀有，确实没什么特别的！”　　“不不不，大姐。我看这火狐是通灵的，世间少有啊。直说了吧，我是‘贝儿宝’马戏团的老板，这次特地进山找你，一是想看看这火狐是不是真的。这一看，果然名不虚传啊，百分之百的真货色。二是想问问，这么名贵的火狐，想不想卖？大姐若想卖，只管开个价钱，把它卖给我，我们有的是钱！”那胖子笑嘻嘻地说。　　母亲淡淡一笑，说道：“这火狐是我们娘俩从野狼谷拣来的，钱我们倒不稀罕的，够花就行了。火狐对我们是有感情的，怎么可能卖给你呢？”　　瘦子一听，连忙插嘴说道：“大姐，你在这穷山沟里教书，一个月能赚几个钱啊？过得那么寒酸！我们老板看上你的火狐了，那是抬举你了，你就开个价吧？”　　“我这人需要人抬举吗？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来穷山沟教书吗？”听瘦子说话，母亲原本那点热情顿时没有了，她不屑这种土豪。　　胖子见母亲生气了，忙陪笑说：“大姐别生气啊，我这兄弟不会说话的。人各有志不是？如果大姐愿意，我想我可以在城里，为你买上一栋房子的，作为交换。”　　“谢谢了，我家在城里也有房子！”母亲拉起我的手，对那两个陌生人说道：“二位大哥，火狐你们也看了，主人也明确回复了，二位大哥是做大生意的人，肯定很忙的，太阳就要落山了，还是早点回去吧，我们也要做晚饭了！”　　“你一个穷教书的，真不识好歹！要不是我们老板看上你的火狐，我才不稀罕呢？”瘦子狗仗人势，不怀好意地骂咧着。　　母亲不屑地看了他一眼，说道：“我是穷了点，但有骨节，不做狗！不稀罕你们就回去吧，真稀罕的话，自己也可以去野狼谷找啊，在这耍什么威风了！”　　我很少见母亲如此愤怒过，更很少听母亲骂过人。那瘦子正要卷起袖子，却被胖子使了一个眼色，不敢再支吾了。两个人回到车里，开车走了。　　母亲怒气冲冲的，她把我扯进了屋里，关上了门。　　那一夜，我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觉得这两个人会对火狐做些什么，但我没对母亲说。第二天一早，我们还是将火狐留在了家里，一起去学校了。　　傍晚时，我和母亲回到家里。按照惯例，火狐会在我们到来之前，出来迎接我们的，但今天，我们没有看到它的身影。我那不祥的预感，终于还是发生了。　　我对母亲说：“娘，火狐没有出来迎接我们了！”　　“是啊，这不正常啊！”母亲一边回应着，一边取出钥匙，打开了房门！　　我们找了很久，没有找到火狐。我都急得哭了，母亲也落泪了。　　“肯定是昨天傍晚那两个人偷走的！娘，我见那两个人鬼鬼祟祟的，老是觉得不对劲！”我一边哭，一边说着。　　“他们会做这种事吗？就为一只狐狸？开着豪华的轿车，打扮得那么有钱的样子？”母亲着实不敢相信，火狐会是他们偷走的。 　　17　　后来，我们又找了，但还是没有找到。　　母亲累了，她颓坐在椅子上，而我则趴在母亲的腿上，伤心地哭着。许久，我们保持着这种姿势，半个时辰过去了，一个时辰过去了。我们没有去做饭，母子俩就这样坐着。　　这时，野外突然传来吵吵嚷嚷的声音。透过窗户看去，外面有一片火光通明，有松脂做成的火把，也有闪来闪去的手电筒，那光，正向我们家移动过来。　　母亲望着窗外，不知发生了什么，她有些惶恐地将我抱紧了，感觉从未有过的无助。　　那杂噪的声音越来越近了，通明的火光越来越亮了。到后来，母亲再也不敢往窗外看了，她紧紧地搂抱着我，将头贴着我的头，感觉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似的。多少年以来，村子里从来没有见过这种架式。后来，母亲呜呜地哭了，我也哭了。　　直到那杂噪的声音传到了附近，在我们家的门外停下，闪烁通明的火把，把我们家的里里外外，照得通明透亮了。这到底是怎么了？　　这时，我听到有人在敲门，只听他叫道：“王校长，王校长，你睡了吗？”　　“是村长大哥！”母亲突然放下紧张的心，振作了起来，她拉着我去开门了。　　那门一开，强烈的火光将我的眼睛点亮了。是的，火光中，我看见村长抱着火狐，将它递给了我。我抱着火狐，呜呜地哭着。　　村长对母亲说：“王校长，这两个人昨天找我问路，打探你们的消息，我一看就不对劲。后来，我找人悄悄跟着，那人回来汇报说：两人走了，是来向王校长买火狐的。我问买了没有？那人说没有，还说后来两个人骂骂咧咧走了！我就知道，这事没这么快就完了。我对大伙说：你们悄悄把住村口，见那两个人进来，马上给我跟踪！”　　听村长说话，我才注意到他身后那两个五花大绑的人，就是昨晚一胖一瘦的家伙。我看见他们站在那里，像筛糠似地发抖着。　　母亲感动了，她流着泪点着头说：“谢谢了，谢谢村长大哥，谢谢了！”。　　村长对母亲说：“果不其然，这两个贼头贼脑的家伙，趁你们去学校上课不在，竟偷走了你们家的火狐。我听跟踪的人回来汇报后，赶紧派人去追，还打电话让守在村口的乡亲，将他们拦了下来。”　　村长说着，又转身指着那两个人骂道：“没有想到吧，你们还没出村呢，就让我给逮住了——这叫法网恢恢，疏而不漏。今天，你们是死定了！”　　那两个人像筛糠似地求饶，村长也不理他们，转身对母亲说：“王校长，这人我带来了，你说怎么发落，就怎么发落！”　　母亲看着那两个瑟瑟发抖的人，怜悯之心油然而生，她对村长说：“村长哥，你就把他们放了吧，怪可怜的！”　　“放了？可怜？”村长感觉好像听错似的，他回头对大家说：“王校长说放了，大家有什么意见吗？说来听听！”　　“不能放，交派出所里去！”“直接扔到野狼谷里！”后面的人，把火把晃动着，齐声叫喊着，大有不惩戒不足以消民愤的架式，我听了，感觉心里直想发毛。　　母亲怕事态控制不住，赶忙说：“乡亲们，谁都有做错事的时候，火狐也偷过大家的鸡和鸭。但是，我们要让它有改过自新的机会，不是吗？”母亲劝说着，可大家还是叫喊着，不肯饶恕他们。　　后来，母亲只好对村长说：“村长哥，给他们一次机会，放了吧！”　　村长无奈，向大家挥挥手说：“王校长教书育人，她懂得道理多，她说放了，咱们就放了，大家说好不好呢？” 　　18　　“放就放了吧！”高长山说：“但他们得向王校长道歉！”　　“对！还要保证，从今往后不得踏入咱村，不再做偷鸡摸狗的事！”张水河也跟着说。　　“有道理，那就饶了他们吧！”村长踢了那两人一脚，说道：“你们遇上活菩萨了，要不，今晚非把你们扔到野狼谷，喂狼不可！还不赶紧跪下道歉！”　　“跪下，跪下……”大家齐喊着。　　那两个人早已魂飞魄散了，“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他们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在那里瑟瑟发抖着，脸色像僵尸一样的白。　　母亲不忍心了，说道：“使不得，使不得啊！”她弯腰将他们扶起，却怎么也扶不起来。她对村长说：“村长哥，火狐回来了，他们也道歉了，放了吧！”　　“便宜你们了！”高长山和李长河也冲过来，在他们的屁股上又踢了一脚，把那一胖一瘦的家伙，踢得鬼哭狼嚎的。　　放走了那两个人之后，母亲让大家进屋坐坐，喝杯热茶。大家说不打扰了，结伴回家去了。我们的家，又恢复往日的平静。那一晚，我抱着火狐，久久不舍得放下。　　六年级毕业后，我考入了重点中学。那一年夏天，暑假过后，舅舅开车过来接我。我将抱在怀里的火狐，交给了母亲，对她说：“娘，豆儿每年暑假、寒假都会回来陪你的！”我又伸手摸了摸火狐，对它说：“好好照顾我娘吧，入冬我就回来了！”　　我在县中学读了三年初中，又读了三年高中。每年，入冬时舅舅都送我回到山里；开学时，他又接我到城里；暑假时，舅舅又把我送回山里；开学时，他又把我接到城里。每次回家，母亲和火狐都早早等在家门口，火狐见我回来，就朝我奔了过来。　　就这样，我慢慢长大了，而母亲却渐渐显老了。火狐也老了，它不再那么好动了，并且，曾经光鲜红艳的毛皮，也慢慢暗淡了。　　每年冬天，当我回到山里时，母亲一定要让我带她和火狐，去一趟野狼谷。　　在我上县初中那年，野狼谷开发了。如今，它已是美丽的动、植物自然保护区了，每年，都有不少的游客来到这里，休闲度假，观赏动、植物。　　野狼谷的野狼，野猪、黑瞎子、狐狸等，都被用铁丝网隔离起来，成了独具特色的原始动、植物保护区。曾经，旅游局的领导也向母亲提出要购买火狐的想法，想让它回归山林，但被母亲拒绝了。　　她说：“我知道回归山林这个道理，但火狐老了，离开我它是活不下去的。我们相依为命好几年了，这个时候，我离不开它，它也离不开我了！”　　我大学毕业后，被安排在省城工作。母亲还住在山里，那时她退休了。我让他回到省城，她说暂时不想回来。我知道，她是放不下山里的父亲，也放不下火狐啊。　　后来，我有了女朋友，我们有结婚的打算。我劝母亲回来，但母亲还是不想回来。　　终于有一天，我接到她的电话，她在电话里哭了：“豆儿，火狐去世了，就在今天早上！”母亲让我赶回去，她想把火狐安葬在父亲的身边。　　我和女友请了假，一起来到她的身边。母亲其实不算老，但火狐已经很老了，所以它必须去世，它不是神仙。　　我把火狐去世的消息，发在了朋友圈里。很快，母亲所有的学生，都做出了反应。除了太远不能回来的，其他能赶回来的，包括在校的师生们，都决定参加这个特殊的葬礼。　　对于这件事，我不好拒绝，那是对母亲的尊重，对一个人民教师的尊重。 　　19　　葬礼很简单，人却非常多，连乡政府都派人来参加了。　　我们在父亲坟头的右侧，挖了一个小坑。母亲说，父亲坟头的左侧，是为她百年之后留下来的。　　我们一起安葬了火狐。　　母亲立在父亲坟前，说：“文悦，从大学开始，是你陪我十几年；你走了之后，是上天安排火狐陪我十几年。我知道，火狐是你生命的化身，是你让它来陪伴我的。　　“曾经，我好想去陪你，但我有豆儿要陪，我不能跟着你去。今天，我将我的灵魂，托附在火狐的身上，让它先陪你一程。等到有一天，我把儿子、孙子都陪够了，我就回来陪你。我在你的左边，火狐在你的右边！”　　母亲说完，大家都哭了。　　后来，母亲将食指放入口中，她用牙咬破了食指，在父亲的坟头上，在火狐的坟头上，滴下了几滴殷红的血滴。　　那一天，我和母亲告别了乡亲，告别了同学同志，和女友一起前往省城了。　　一路上，我们说起父亲。那一年，父亲去省城申请野狼谷的旅游保护项目，很晚才和县里的有关领导从省城，赶回县城。到了县城之后，他本可以住在县招待所的，但是，他没有，他将摩托车拉了出来，连夜往家里赶。　　不曾想到，他没能回到家里，而是在半路上滑下了山谷。　　母亲说：“你爹不该走的，如果他天亮了再回家，就不会出事了。但是，他惦记我们啊，他怕半夜野狼的叫声，会吓着我们母子俩！”　　“我爹够伟大的，他很疼爱我们！”我哽咽着，眼泪落了下来。　　“在我心中，你爹只是一个好男人。他不伟大！大家都说他因公牺牲了，但我知道，他是为爱牺牲的！” 　　作者： 　　笔名：戴高山（原名：戴良支）　　福建省作家协会、诗词、楹联学会会员；泉州市作家协会、诗词、楹联学会会员；南安市作家协会、诗词、楹联学会理事；南安市历史文化研究会、李贽学术研究会、龙阁文化研究会理事；　　出版：散文集《岁月的水纹》；诗集《三月杏花酒》；小说集《水车》；散文集《我的家园我的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