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我的婆婆

小草

　　在我的人生岁月中，我只陪伴婆婆走过短短三年，且聚少离多，虽为人子女，却像那天上的风筝。而婆婆留给我的，却是善良开明、宽厚仁慈和对子女全部的爱。

　　我和先生准备结婚了，尽管对先生家境有心理准备，但随后发生的事还是让我始料不及。1993年春节，我上门去见婆婆和家人，我和先生此番前去还有另一个任务，就是我们俩当时都刚刚参加工作，手边没有积蓄，成家还需要家人支持。

我们经过一个多小时的火车翻过一座山穿过一条长长的泥沙路就到了他的家，他的家就在山后面的一个小村庄里，在一块开阔平整的土地上盖着一排排低矮的平房。先生家里的房子是用一块块长方形的土坯垒建而成，婆婆给兄弟们都分了家，父母原先住的房子主要分给了先生，大哥分得其中一间，婆婆也住这里。我的到来使这个家顿时热闹了起来，小哥哥从他自己家里搬来一台黑白电视机，将那两根天线在那里扭过来扭过去，调整了半天才听见嗡嗡的声音和模糊跳跃的画面。

　　其他的细节我都已经不记得了，只记得哥哥嫂嫂来看我们，大家绕着桌子，围成一圈。我们向母亲及哥哥们说明了来意，但是哥哥们都表示太穷没有能力借钱。记忆长河里永远清晰地藏着这一幕：夜深了，我和婆婆并头躺在土炕上，夏天山里的夜晚格外凉爽清亮，月光如水，倾泻在小小的木窗边。山风吹拂着蚊帐微微飘起，我旁边的婆婆发出了轻微的鼾声。我却辗转反侧，忍不住低声啜泣。婆婆转过身来抱住我说：“小燕别哭了，都怪我，没有本事。现在年纪又大了，帮不上一点忙。”老人的一番话使我止住了哭泣，不知不觉迷迷糊糊进入梦乡。

第二天一大早，我们要赶火车回去，临走时大哥拿了一点钱过来，在火车站候车时二哥又从家里赶过来说无论如何心里过意不去，也给我们送来一些钱。当然这些钱我在有了收入后第二年过年很快就还给他们了，他们都太不容易了，家里孩子又多。尽管我的嫂子们个个聪明勤快能干，但当时的家境真的是太差了。即便是今天来看，我仍然感谢哥嫂们当年的帮助和支持。

　　对于我和先生的婚事，我父母本来是同意的，但是对于先生如此的一贫如洗，难免颇有微词。尽管这样，我们还是结婚了。

1993年9月18日是我们新婚的日子！我们只邀请了几个至亲，也不讲那么多的繁文缛节，新房就是先生单位宿舍，我穿着一件自己设计的红色修身灯芯绒长裙，红色小马甲，白色衬衫。我的堂兄和弟弟送我到单位，婆婆、小姑子和二哥在单位迎接。酒席只有一桌就摆在单位食堂，招待客人的茶具、桌椅板凳等是先生热心的同事们张罗的。那个时候的人是多么的年轻，又是多么无所畏惧，再简单的婚礼也抵挡不住满怀的喜悦和一颗青春洋溢的心。记得那一天我在门前的自来水旁刷锅，看热闹的邻居们都说“这个新媳妇真能干，第一天就做饭。”我听到婆婆在说：“我这个儿媳呀，除了个子小一点，什么都好。”这话让我听着颇为满足和自豪。

新婚后第一年春节，婆婆和二哥也来看过我们，拎着一条十几斤重的大鱼，曾经多少年，这条大鱼让一向坚强的我内心倍感温暖。

　　婚后每逢春节我们都会回老家去看望婆婆。有一次我推开婆婆的厨房，婆婆正在那里吃饭看见我突然到来，匆忙将她正在吃的菜迅速藏进橱柜，起身就张罗忙着给我做饭。婆婆从鸡窝里抓来一只母鸡，动作麻利地杀了，然后给我炖了一大锅的鸡汤，大大的土灶，灶内柴火烧得通红滋滋作响，锅里和厨房里升腾着氤氲的热气。婆婆挑了最好部位的鸡腿装了满满一碗，使劲招呼我吃，她就在旁边看着不肯吃……我心里还在暗想着她藏的菜，后来趁婆婆不注意偷看，果真就是一碗黑黑的咸菜。看着老人蹒跚的身躯，我止不住满腹心酸，于是吩咐先生修理厨房破败的木门、将水缸里的水挑满，去山上打些柴火……

　　记得有一年回老家，小姑子一见着我便感谢我们送的礼金。我疑惑不解，后来才知道是我的婆婆替我出的钱，还有村里修家谱，家里添丁等日常喜事经常是婆婆出钱，她并没有跟我说起这个事情，都是意外得知的。就是婆婆的这个举动，让不是很懂为人处事的我非常的感动。

婆婆自己种了点菜，养了几十只鸡，日常开销基本都来自这里，兄嫂们会给母亲送上日常的米、面、油，春节送点鱼肉等等。那个时候先生工资每个月只有几十块钱，我们每年只能给婆婆少量一点钱。后来我离开家乡到宁波打工，每年春节回家之前我都会精心为婆婆带上一些礼物，铜制的暖脚炉、暖水袋、可口的宁波点心之类，每年坚持给婆婆寄点钱。

　　每年我回老家，婆婆都会早早地等在村口。然后颤微微地牵着我的手挨个去大哥、二哥、三哥、四哥、五哥及侄子家吃饭。每到一个哥哥家里，其他的哥哥就都会到这里来聚拢，大家围成一桌，这时候最应客的当然就是家乡的米酒了，先生通常是还没跟哥哥们开口聊，一碗酒下肚就醉醺醺了，而婆婆坐在旁边也不吃菜，就这样用她慈爱的眼光看着她的孩子们，这是婆婆最开心的时候。有时候婆婆也会跟我讲些家长里短的事，我都耐心地听，这里面藏着生活的学问。婆婆一般不吃晚餐，后来我才知道她不吃晚餐不是她真的为健康考虑不吃，而是为了省钱。

　　快乐的团聚总是那样的短暂，每次我返回宁波，我的婆婆总会站在村口，目送我们走了很远很远，风吹拂着她发白的头发，她的身影渐渐的模糊最终凝成了一个点，随着模糊的还有我满眶的泪水。我常常是心有不舍，所以我和婆婆约定，等我从宁波回老家生孩子的时候，我们就在县城新买的房子里团聚并且在一起共同生活，我们都共同期盼着这一天的早日到来。

　　1996年6月29日，当时我怀着孩子5个多月，突然接到家乡的电报：“母病重速归”，那一刻我伤心痛哭。我的婆婆是因为脑溢血去世的，婆婆有早起的习惯，小哥哥在早上九点多钟看见鸡笼门还关着，鸡在里面叫，觉着异样，打开房门的时候才发现婆婆已经仙逝，享年六十九岁。她走的时候没有任何亲人在身边，但是唯一能安慰亲人的就是婆婆走得宁静安详。接着我们赶回家乡参加婆婆的葬礼，7月1日婆婆上山的那一天正下着大雨，满脚泥泞，亲人们悲痛不已，分不清脸上是泪水还是雨水。

办完丧礼返回宁波之前，小姑子塞给我一包婴儿的花布兜花围裙，是婆婆亲手给小孙孙缝制的，可是婆婆终究是没等到小孙孙的出世。小姑子说这是婆婆生前再三叮嘱留给我们的，就拿着作个纪念吧。返回宁波前我回娘家一趟将布兜布裙交给我的母亲，让她帮着洗晒。没多久我在宁波接到母亲的电话，电话那头传来母亲激动的声音，说她在拆洗的时候发现里面有个夹层，里面硬鼓鼓的，打开一看发现里面都是钱。原来我寄给婆婆的钱她都没有动过，全部都存在这个袋袋里面。我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只有惊讶和伤心，唯有让泪水横流。父母之于子女，就是耗尽灯油、燃尽一生的蜡烛，蜡烛成灰，烛光却永远亮在我们心里。

　　婆婆去世以后，我曾经写过一篇纪念婆婆的文章，也记录了一些细节和当时的心境，但是因为居无定所多次搬迁这篇小文也不知到什么地方去了。今天我回忆往事，重写此文，我又想起了我远在天上的婆婆。只叹世事变迁物事人非，斯人已去，但她永远活在我的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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