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逝与惜念

lake916

　追忆亲人，是一件体尝心里头百味翻腾的事，那些思绪万千，百感交集的往事，原本尘封深埋，一旦被掀开后，不由得不去久久思量，只搅得心神不宁，胸中波涛涌动。

—— 题记——

儿时我的家，离汉口集家咀码头不远，与汉正街相邻。我家是个不折不扣的大家庭，算起来那应是70年以前的状况了。那年月的大家庭的构成起码要包括祖孙三代人，甚至有过四世同堂。

我对祖父毫无印象，从记事起似乎从未见过他，包括他的照片，也没有留意过老辈人讲他的事。

倒是对祖母有着有限但清晰的记忆，记得她是一个不苟言笑、极爱干净的老太太，我们称她为“太”。

祖母有段时期是与我们住在一起的，一个套间中的后房专属于她老人家。房中仅有的一扇窗户开在狭窄的后天井中，所以房里一直很阴暗，即使开着灯，也是如此。小时候的我，对太的印象也是模糊不清的。

上世纪50年代末，父亲长期患高血压，未能得到及时治疗，病情久拖加重，不能正常上班，先是半休，后来完全不能工作了，当时全家只靠他一个人的工资来维系，而病休状况使得收入锐减，家中生活愈加困难。

记得后来祖母搬走了，租住江汉路一个老里分小胡同里单过，比我家居住的环境好了许多。生活费由在长沙工作的叔叔姑姑供给。

我的叔叔姑姑是解放前参加革命文艺工作的老干部，我想，祖母不去长沙投靠这双境遇不错的儿女，一是老来对故土难离；二是也难舍身患重病的孝顺儿子 — 我的父亲。

果然，当父亲在53岁时中风不治而病逝，仅一个月后，我的祖母也随儿子而去，那都是后话了。

祖母搬出我家后，父亲常去看望老人家，有时也让我陪着去。她的屋不大，老人总是一身利落，房子干净整洁，与我家总是杂乱拥挤的情景，反差有些大。儿时的印象深刻清晰， 后来也潜移默化地影响到我，我喜欢屋子里井然有序，保持清爽简洁。

父母生有10个子女，我居中，是老五，上有两个哥哥、两个姐姐，下有四个弟弟一个妹妹。

大哥和两个姐姐读书都不错，初中毕业后他们先后离开了家，去学校住读，后来分别参加工作与上了大学，开始了独立生活。

相当一段时间，家中实际上只有以二哥为首的7个孩子，我比二哥小五岁，却成了事实上老二，但我那时只是一个瘦弱又好哭的小女孩。他的年龄优势还有胆大性格，便成了家中名副其实的孩子王。

二哥从小玩性大，脑子聪明灵光，兴趣也广泛，问题出在不把心思用在读书上。在他多次留级后，好脾气的父亲伤透脑筋，望子成才的父亲终于对他的学习失去了信心。

1958年，二哥17岁，还在上初中，于是辍学参加了工作。他在街道参加的工作好像都与文化有关，我记得二哥曾在戏剧社和裱画店工作过。这些实际的工作经历使他吸收了不少的艺术才能。

小时不把学习当一回事的男孩，必然调皮捣乱，在外会惹事生非，记得不时有告状上我家门来的大人，二哥便少不了被父母责骂，甚至挨打。但二哥从不欺负自己的弟妹，还常领着我们玩耍，给我们开些眼界与意外惊喜。

那时，二哥的见识和本事都使我们这些小弟妹佩服不已。他身上有些艺术细胞，会唱一些老戏文，也会来一些把式招数，字也写得有模有样。后来还会画画，学会装裱。烧菜做饭也很在行。总之，是一个会做事的能干人。

他未及成年就去街道工厂工作，比我们更深入了解社会，也更多体尝到低层民众的艰辛与世间疾苦。但无论他处在何种境遇，都能把自己的生活安排得有滋有味。

他的人生经历和知识积累远超过学校教育的那点学历。二哥是一个会生活有情趣的人，长期自学使他逐渐具有了一定内在涵养。

这些早年经历与磨练，使老来的二哥，精神与身体上多了佛性，有了禅意，总是一脸安然神色，显得内心的平和。

他一生中经历的坎坷不少，从失学到下岗失业，尤其是中年失去独子的极大痛楚，经历了难以承受的心灵之痛。他与嫂子相伴相依，共同艰辛地跋涉漫长人生之路。

到垂暮晚年，二哥享受到社会应予的生活关照与优待，更有骨肉相连的兄弟姐妹亲人们始终的关爱，以及精神上给予的亲情温暖。二哥老俩过上了衣食无忧、恬静闲适的养老生活。

我与二哥有着对书法的共同爱好，他送我一些文房用品，如镇尺、水盂、笔洗等，还有他着意绘出的工笔画。这些精致的文玩，现在成为了我思念亲人的纪念品。

我退休之后，曾与二哥、小妹一道去过木兰山游玩。我还单独与二哥一道前往武当山。

记得投宿一家客栈，在山上饱览了名胜风景后，兴奋又劳累的我们，瞧不上客栈主人用来打发饥肠的粗糙饭食。我们去买了一条大活鱼，二哥大显厨艺，一鱼几吃，大快朵颐一番。在名山上享用自家兄长做的美食，实在是件难忘的快意事。

去年末，二哥刚到八十岁时，从突然发病，到撒手人寰，总共不到一周时间。

我们最后一次相见是2019年11月，是在大弟的葬礼上，那时我闻噩耗从深圳急赶回武汉。作为姐姐，送别的却是自己的弟弟，而大弟才71岁，学中医出身的他本应活得更健康与长久，他的遽然离世让我有着说不出来的难过与心头沉重。

更没想到的是，大弟仅去世两年，身体状况一直很好的二哥突然撒手人寰。更早几年，大哥患肺癌先行去世，享年77岁。

三位至亲的同胞兄弟，就这样在短短八年间告别了所有的亲人，告别了人世间，给我们留下无穷的思念。

人生总是那样匆忙不停，此时，我们在世的七个兄弟姐妹大都进入古稀，甚至髦耋之年了，我们努力地活着，格外珍惜现在。

天堂的亲人们也曾经存在于这个世界，我们曾同在一个屋檐下，共同度过的是人生最美好、最纯洁天真的幼时与少年时光。

从心理与情感意义而言，活在心中的亲人们，就是还活在我们的身旁。

是啊！天堂的亲人音容笑貌犹存，那么鲜活真实。于是，心里头的怀念，及幻化的思绪，在我的手机备忘录中一并写成了此篇思亲感怀的文章。

敬爱的父母、兄长与弟弟，愿你们一路走好，天堂安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