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麦

小隐隐于山

<h3>城市里这几天也能听到“半黄半割”的鸟叫声,杏子上来了,麦子黄了,关中平原一马平川的土地上没有多少土地种麦子,偶尔看到一片的麦地,金黄的麦穗沉甸甸的,如匍匐状随风摆动,掀起层层麦浪。路过的人也有停下来拍照的,田野里有许多大型收割机纵横排阖,当场脱粒,记忆中收麦子的辛苦现在变得轻而易举,过去的收麦场景清晰地记忆起来。</h3> <h3>我的老家在延安黄陵,典型的黄土高坡。老家人爱将收麦的一段时间说成“麦月天”,从村子里第一家开始搭镰收割到最后一家的麦子晒干入囤,差不多就需要一个月的时间。这一个月时间是农民一年中最累也最喜悦的时间。累的身子能脱层皮不是夸张的话。小时候家家户户种麦子很多,除了自己家吃外,要给国家交公粮,家里的花销费用,都需要麦子卖钱。收麦在每个家庭里成了头等大事。麦子成熟一周前,村子里的长辈天天到地里看收成,折一支麦穗,放在手心里,双手搓动,一口气吹掉麦壳。把麦子放到嘴里嚼一嚼,就知道麦子有几成熟了。如果麦子快熟了,麦粒就饱满,就要开始收割。麦子出现半黄的时候就要收割,这样整个麦子收完了,麦子也不会因为太干燥,洒落很多。麦子成熟的这一段时间往往是杏子成熟的时候,小孩子忙着上树摘杏子吃,大人忙着收割前的准备。对孩子少了平日里的呵斥。大人们早早把往年束之高阁的镰刀拿出来,把刀刃从木头的镰架上卸下来,在弯弯如月牙的磨刀石上“呲呲”来回磨着,一会刀刃寒光闪闪。每年收麦前父亲就在家里早早做好准备工作,磨好许多镰刀,母亲在集市上买好青菜,或者把自家往年晒干的豆角,梅干菜拿出来,准备收麦时吃。梅干菜是那种红红的细萝卜丝,嚼在嘴里咸咸的。提前蒸好馍,等待着收割。</h3><div></div><div><br></div><div><br></div><div></div><div></div><h3><br></h3> <h3>“豆熟一周,麦熟一晌”干燥的风吹过一阵,村子里麦子就熟了,割的早的话,麦粒不饱满,容易干瘪,割的迟的话,麦粒容易掉在地上,浪费比较大。好在家家户户都有经验,村子里坡地开始收割,过几天,平地也开始收割了。学校里一般都放忙假,放两周时间,基本可以把麦子收割完。收麦是龙口夺食。趁天气好,抓紧时间把麦子收割回来。我家每年几乎都种十几亩麦子,而且是几亩连片,一眼望不到头。大人收麦是一种喜悦心情,孩子们看着望不到头的麦子觉得熬煎,十几亩麦子全部需要用镰刀一镰一镰割倒在地。割麦有讲究,弓腰,提臀。右手握镰,左手抓麦子,抓一撮麦子,割下来,捏在手上,放到前边待割的麦子下,麦子割下来,顺势倒在手里捏的麦子上,再不停朝前移。直到割够一捆,拿不动才放到地上,身后就是一溜割好的麦子。割麦需要腰一直猫着,时间久了腰很难受。稍微站起来,伸展一下身子。我们经常是割不了多少就站起来,父母是一到地里,就俯匍在大片麦浪中,躬身在田地间,挥舞着镰刀,麦子顺势倒下来,后边是白晃晃,整齐的麦茬,很尖利,走路顺行子走,要不麦茬会把脚踝以下刺破的。父母许久才从麦行中站起来,舒展一下身子,用手将额头上的汗珠擦一下。天上骄阳似火,只有参加过夏收的人才能体会到农民的辛苦,粮食来之不易。</h3> <h3>我们割麦慢,不出活。父亲就给我们安排了拉麦子的活,各尽其能。我和三哥、二哥经常是负责将割好的麦子拉到场上。装麦子也是有窍门的,看上去一辆小小的架子车,装好了,能装像小山包似的麦子,麦杆朝外,麦头朝里,装到高处,二哥上去,脚踩在中间,把麦秆踩实,一直装的很高,看装的差不多了,用绳子前后一勒,把绳子提一下,三哥在下边使劲把绳子拽一下,才把车捆好。绳子打成活结,然后套上牛车,慢悠悠就回去了,路上碰上坑洼不平的地方要小心翼翼。要不翻车了需耽搁多半天还忙不利索。村子里有一段斜坡路,我们路过的时候有一次车都翻了,麦草翻一地,重新不好装,需要好几车才能把一车的麦子拉回去。而且把路堵上了,大家都急的过不去,都给帮忙装车。大热天的很狼狈。</h3> <h3></h3><h3>麦子到场上去,卸的快,绳子一解,哗然倒下。赶快又去到地里拉第二趟,一上午能拉两三趟。中间大家不休息,吃饭就在地头吃家里送来的饭菜。一般就是两个菜,绿豆稀饭,几个馒头。有时我也在家里做饭,给大人送饭。早晨起来,太阳已经从天窗上照到窑洞地面,我就赶紧起来做饭,熬稀饭,把妈妈蒸的馍或者晚上摊好的煎饼托热。再炒些土豆丝。往往是盐多醋少,勉强下咽。饭熟后,我和弟弟先吃,吃完了再把菜盛在一个大花瓷碗里,把妈妈摊好的软和的煎饼一起放在竹篮里,上面用洁白的纱布盖着。一手提着竹篮,一手提着装有绿豆稀饭的瓷罐,叫上弟弟一起给妈妈送饭去,这是一天中最幸福、快乐的事情。</h3><h3></h3> <h3>一出门就感到骄阳如火,路上的土很厚,踩上去“扑哧”一声,冒出一丝丝白烟,脚上全是炙热的土。一到自家地头,我就把东西放在大柿子树底下,然后大声喊:“大,妈吃饭喽。”妈妈正在割麦的手就会停下来,把手中的那一把麦子放到最近的麦堆上,然后朝我们走来。妈妈走过来就用我递过来的湿毛巾擦擦脸上的汗珠子。那细细密密的小汗珠从妈妈额前的黑发中渗出来,在脸上汇成弯弯的小溪。吃完饭以后父母再歇息一会,就又拿上镰刀,戴上草帽钻到那看不到头的麦海中。过了很长时间,才看到她站起身来,舒展身子。妈妈站在麦海中显得那样的渺小,而麦子望不到边,看得人心焦。一天两天,父母就那么一点一点地“蚕食”,麦田中间的空地便越来越大。</h3> <h3><br></h3><h3>麦子十天左右就收割的差不多了,地里不再是丰收的庄稼,而是白晃晃,耀眼的麦茬。人们把麦子全部收割堆到场上,等把地里的麦子全部收割完后,才开始碾场。曾经有一年麦子收割下来在地里,没来得及拉。下了十几天的连阴雨,既不能收割也不能拉运。时间长了麦子都出牙了,后来碾打出来的麦子蒸的馍都是黏黏的,甜甜的,很不好吃。打谷场上没有割麦的那种紧张和煎熬。打谷场很大,许多家都在上面碾打庄稼。每家各占一小部分,下雨天刚过,要把场用碌碡压瓷实,麦子上场后碾打才少了许多土。</h3> <h3><br></h3><div>碾场是一年中比较热闹的时候,许多家都在一个场上碾打,互相帮忙,热闹异常。人们早晨起来先看天气预报,然后决定今天是否碾场。碾场的工序较多,一个好像都少不了。先是用两个尖长的麦勾将整齐的麦秆从麦堆上拖下来,拖到需要的位置,然后用四股空心管的钢叉将麦子挑起抛到天空,越乱越好,凌乱无序的麦草用叉再挑起,立起来,让麦草与麦草中间有空隙,通风通畅便于干燥。按照顺序直到将分给自己家的场铺满为止,让大太阳晒着,这前期的工序叫“摊场”。摊场这活我一直学不好,我就干从麦草堆往下拉麦草的活,是个力气活。过两三个小时,等到太阳将麦秆晒的干干的,刺啦啦响。就开始碾场。</div> <h3><br></h3><div></div><div></div><h3>碾场都是父亲在做,我们兄弟不参与。九十年代以前,我们都是用两头牛套着碌碡在碾场,很慢而原始的,一天也碾不了多少,后边还需一个人拿把铁掀跟着牛屁股走,看见牛要拉屎了,赶快把掀迎上去,不偏不斜地接住牛屎,扔到粪坑里。接不住或者怠慢了,让牛屎掉到麦草里,更不好收拾,会被大人臭骂一顿的。九零年以后,碾场就用拖拉机带着碌碡碾场了,效率就高多了,而且摊的麦草厚也能碾到。麦子也很容易从麦壳上脱落。村子里小四轮拖拉机不是很多,而需要碾场的家户多,所以多数时间大家都在打谷场上的树下等待,谈今年的收成,谝谝闲传。碾场是收费的,毕竟拖拉机烧的是油而不是水。开拖拉机的后生很能吃苦,一整天坐在驾驶座上,太阳晒的,戴个墨镜,屁股底下烫的,不停地用湿毛巾擦。专注而神气,印象深的就是村子里叫任新文的,和我二哥年龄相仿。碾场也是有讲究的,不是转大圈碾,而是从拖垃圾刚进来的地方,按照一个能转开一个拖拉机的半径在不停地画圆,这样保证所有的麦子都能碾到。一般当天铺的麦子,需要碾两次基本就可以将麦粒从麦穗上脱下来。碾完以后,平平展展,松软而棉厚,小孩子们在上边打滚,翻跟头,玩倒立,玩的不亦乐乎。大人则用叉将麦草挑到一边或者尖叉(有两个木轮,四五根两米长,胳膊粗的叉)将麦草挑起来推走。然后将下边的麦壳和麦粒,用木头做的推板,推到中间,准备扬场。</h3> <h3><br></h3><h3>碾场是快乐热闹的,几家人在一起干活,男人、女人在一起说说笑笑,前一段时间收麦的疲劳困顿都不见了。丰收能看到眼里,脸上充满着喜悦。拖拉机轰隆隆的声音,人们在一起的笑声让村子里最热闹。大家在一起用搪瓷杯子喝茉莉花茶。喝过一拨人,稍微冲洗一下,来的人继续用。家里条件好的,买些啤酒放到树底下,有的人喝不惯,嫌猫尿味,小伙子都能喝,一人一瓶,直接拿着瓶子喝。喝完,再干起活来,精神百倍,给主家很卖力。下午五六点以后,场碾完了,堆在一起,就开始扬场,用木掀,铲一点,逆着风,朝空中斜向上扬,就会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麦壳飘落一边,麦粒沙沙落下,刚开始一点,慢慢越堆越多,颜色和形状像沙丘一般。父亲那时也年轻,每次扬场的时候,身子前挺,腰身一曲,胳膊使劲,木掀上下起落,黝黑的皮肤和胳膊上肌肉,看起来是那么年轻健美,这个技术我们家只有父亲会,其他人都不会,不会扬场的人,一掀上去,扬不好,麦壳落到干净的麦堆上,就会前功尽弃,需要重新扬场,很不容易。我觉的上学出身的人在农村都不太会干这些活。都显的力不从心。</h3> <h3>干净的麦粒堆到场一边,等到所有的麦子碾打完毕,就一起摊开晒干,天气好的时候需要晒三天,然后二次扬场,装尼龙袋子,用架子车拉回家,倒进囤里,颗粒归仓。我们家那时每年都有十几亩麦子,能打二十多石,农村人喜欢用石计量,自己一家是吃不完的,除了给国家交公粮外,剩下的或者换钱,换回日常生活的油盐酱醋茶,孩子的书本、学费,辛辛苦苦一年用粮食是卖不了多少钱的,但那时人们的致富路子少,几乎只有种麦子这一条路。现在村子里种麦子的人已经很少了,许多人买面粉吃,地都种了更卖钱的苹果。麦子还没有搬回家的时候,每天晚上就需要看场,每天晚上用大塑料纸将麦堆盖的严严实实,家家户户都在靠近自己的麦堆前,在架子车上铺尼龙袋子,然后盖薄被子,晚上好像也冷,昼夜温差大,不盖有些冷。每年夏收我也看过几次场。晚上睡不着,看看满天星斗,看着看着,星星晃来晃去,就进入了梦乡。堆在一起的麦草还要经过最后一次碾打,一来尽可能地把麦子脱净,做到颗粒归仓。二来是让麦草更加绵软,给牛做干草,牛容易下咽。最后的碾场是把所有的麦草要铺开,碾打。这往往是一年中最后的大决战,许多人都给帮忙,最后堆一个高高的草堆,下边拔的齐齐的,以前农村小孩理的发就是这样。麦垛堆好后,主家就在家里做饭,请大家吃饭,炒的是家常菜,喝的是啤酒,喝酒猜拳,菜碟见底,酒至微醺。菜多数是土豆丝,去年晒的豆角,西红柿炒辣子,洋葱,黄瓜,这些现在看起来很平常的菜,在九十年代,农村阴历五月份也不多见,都是从集市上买的,老乡们平时舍不得吃,这一天也就奢侈一下,庆贺今年丰收,也回报乡亲们的倾力相助。</h3><h3></h3> <h3><br></h3><h3></h3><div>二十多年过去了,我参加工作后离家远,再也没有参加过夏收。近十年间,老家种小麦也少了,收割也是用大型联合收割机,一家的麦子一个小时就收完了。又快又干净。过去一直认为农村最辛苦的夏收变得轻松而无足轻重。在我的记忆中,家乡人最忙、最苦、最累的时候莫过于夏收了。头顶烈日,脚踏炙土。身子躬行在田间劳作。那种大苦、大累又都被收获时莫大的喜悦所代替。那一镰一刀,不知要滴落多少汗珠子在焦灼的土地上。“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能深深体会到,都是那些勤劳的父老乡亲。他们最能深深地懂得。今天父辈们老了,不可能再去田间收麦子,但有时麦子成熟的时候,父亲还是习惯性的拿着镰刀在麦地边看着收割机不停地往返,割没有收割净的麦子。我也想让时光倒流,我提着竹篮子,提着水壶,领着弟弟,在夏收的时候,到地里给父母兄弟送饭去,看着妈妈捋捋头发,很响地吃那软软和和的煎饼,喝那清凉的绿豆稀饭。</div><div><br></div><div><br></div><div><br></div><h3>写于2016年6月25日 图片来自网络</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