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钧贤：《感谢生命中那些苦难》

罗钧贤

感谢生命中那些苦难

　　吃过饭走出食堂，已是烈日当空的正午。气温逼近四十度，地上像着了火，连偶尔掠过的一丝微风都是滚烫的，把我所能看到的一切——无精打采的办公楼、慵懒倦怠的树、行将窒息的车和人都摧残得奄奄一息。

尽管如此，我还是决定像往常一样走一走，让餐后散步的习惯风雨无阻。

阵阵热浪袭来，毫无人性地炙烤着我，我开始感觉呼吸急促，甚至透不过气。恶毒的阳光像无处不在的小人，一路紧紧尾随，狞笑着，纠缠着，折腾着，准备伺机给我致命的一击。才走了不到百米远，背上便有如虫咬针扎一般隐隐刺痛。这时，眼睛已不能完全睁开，汗水也顷刻间从头顶肆无忌惮地一路滑落，湿透了衣衫。

与其说这是一种体验，倒不如说是考验更恰当。而意志一旦崩溃，考验就会化为挫折。

昨晚，到学校给女儿开完家长会后，我先是带她去大十字吃了顿牛排开开“洋荤”，又陪她到附近几家书店买了些书，算是对她期末考试取得第一名的奖赏。回家时，女儿撒着娇央求坐出租车回家，还向我再三承诺：“老爸，就等一分钟嘛，等不到出租车咱再走路好不好？就一分钟！”其实，从大十字到我家小区并不远，最多也就一公里的路程，可她却嫌远怕热，还一个劲喊累。对她的撒娇，我根本不为所动，只毅然决然地吐出冷硬的几个字：“不行！走路！”便提着她的书包径自前行。于是，女儿开始一路嘟哝着抱怨起来：“哼！人家都说了儿子要穷养、女儿要富养，可你倒好，竟舍得让你亲生女儿吃苦受累，太狠心啦！” 我当即调侃道：“富养？应该是父养吧？就是由父亲残酷地培养！我这就是在父养啊！”听罢，小家伙噗哧一下笑了，只得挽着我的臂弯乖乖走路回家。

看看女儿们这一代人的生活，再想想我们的过去，心里真是无限感慨。现在各方面条件越来越好了，他们也越来越娇贵了，真不敢想象今后会是怎样的一种状况，能不能承受各种已知的和未知的苦难。

只要有机会，我便经常给女儿讲我们小时候经历的那些事，特别是曾经遭遇过的那些痛苦与磨难，目的是想让她学会知足、懂得珍惜，并且从小培养忍辱负重的品性和吃苦耐劳的意志，而不能只是待在温室和冷气房里弱不经风，变得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以及自私自利冷漠无情。或许我的这种想法有些迂腐，又或许我的所有担忧都显得多余，但我还是决定这么做。

还记得小时候放暑假回老家时的情形，至今仍时常清晰地浮现于眼前。

那时老家暗塘村还没有通公路，离县城约摸三十公里的距离，其中差不多有十公里是蜿蜒崎岖的山路，陡且窄，尤以“七里槽”最为难走。大清早出发，一路几乎全靠步行，风尘仆仆，烈日炎炎，衣服湿了又干干了又湿，而到达老家时往往已是黄昏。对一个当时不到十岁的孩子来说，这样的跋涉无异于残酷的训练。渴了，就在路边的水井旁摘下树叶卷成杯状舀水喝，或者直接用手接了几捧清洌的山泉畅饮一通；饿了，就从行李中取出煮鸡蛋或者饼干、泡粑之类干粮充充饥；热了，如果找不到遮阴处，就只能任由无从躲避的阳光直直地曝晒，盼望一片云彩适时出现；累了，就寻一处树荫或者借路边人家的屋檐歇歇脚。偶尔运气好时，还能碰到好心的过路司机让我们搭一段顺风车～～但这样的好运气绝对少得可怜，每次都走得精疲力尽两脚打起血泡，双腿像是断掉了一样的痛。直到现在，母亲还经常忆起那时我和弟弟一边抹泪一边不停追问的情形：“妈，还有多远啊？”“妈，快到了吗？”而母亲也总是一遍遍地回答：“快了快了！翻过前面那匹山，就到暗塘了！”结果，在善意谎言点燃的一个又一个希望的驱使下，等到翻过了一匹又一匹山，越过了一道又一道岭，趟过了一条又一条小溪，故乡才终于静静地出现在眼前。进了屋，在祖母心疼的唠叨中，我们一下子瘫软在祖父亲手做的草凳上，再也不能动弹……

从童年到少年时期，每年的整个暑假和寒假都是在老家度过，从不例外。除了要做作业，每天还必须起早贪黑跟大人们一起上山干活：放牛、砍柴、挑水、薅秧、打猪草、掰苞谷……而强体力劳动换来的却不过是粗茶淡饭的一日两餐，那时在农村根本就没有“早餐”和“零食”的概念，再饿也只得硬撑着。世代为农、饱经苦难的祖父经常告诫我们：任何时候都不能不劳动，只有自食其力才会有收获，才能好好地活下去。所以我和弟弟尽管绝大多数时间是在县城跟父母生活，比起堂姐堂哥们干的农活要少很多，但在劳动上也绝不会得到任何优待，一样要经受风吹日晒雨淋，甚至面对各种意想不到的危险……偶尔流血受伤便也在所难免，吃苦受累更是家常便饭。但不管怎样艰难，心却总是快乐的，我们一天天在磨砺和摔打中成长和变得勇敢。

农村生活的体验以及这么多年来的苦难洗礼，不仅丰富了我的内心世界和生活阅历，也磨砺了我坚韧的性格和顽强的意志，让我受益至今。特别是祖辈、父辈们执着的信念以及对劳动的热爱和对美好生活永不停息的追求，更是给了我无穷力量，始终坚若磐石。

生命中的那些苦难，就是人生的一笔宝贵财富，值得我们感恩，也值得我们好好珍惜。

一一2022年6月2日修改